《十二星座鉴男记》婆罗树下的冥想者

3、狮子座里的“毒情男”1

　　我们酒吧的常客里头，也不乏几个神秘的男女。

　　每周一晚上十点左右，一位平头、戴一副圆框金边眼镜、只穿中式立领上衣的中年男子，在身后一左一右两个随从的护卫下，品尝他让老板为他特制的中式鸡尾酒——以茅台为主料的鸡尾酒；一个视力正常的女文青由一条导盲犬牵引，在每周二晚上九点，来喝上一杯由她创意让老板调制的文艺鸡尾酒——诸如“挪威的森林”、“百年孤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周四晚上零点过后，一位素衣素面、戴一双白手套的女孩，像幽灵一样出现；一对用一副仿真手铐，各铐住双方一只手腕的“姐弟恋”情侣，会在周四凌晨一点，过来同喝一杯鸡尾酒。

　　不得不承认，神秘的人总能引发格外的关注，尤其是个又神秘又典雅的美女。我指的是她——那个被杨丽丽新男友几次三番偷瞄的，坐在右角落的女人。

　　正如我先前说过的，她就像一个黑洞，一出现就会吸收几乎所有在场男人的形形色色的目光。我留意她也有一段日子了。

　　她跟那几位神秘的常客不同，她来，没有固定的日期和时间。

　　唯一固定的是，她独来独往，且每次都会抽上三根摩尔烟，另外，除非不可抗拒的原因，要不然，她准会选择右角落紧挨玻璃墙的桌位。

　　她的上下嘴唇好似装了拉链，除了吸烟，她从不张口，我疑心她是哑巴，因为就连点单，也从没有见过从她嘴巴里蹦出过一个字。我为此感到惋惜。感叹造化弄人，天妒红颜。

　　我怎么能不惋惜呢？

　　要知道，她是我所见过的女人里头，最接近我心目中的女神——神雕侠侣“小龙女”——的女人。并且要比“小龙女”更成熟一些，这使得她的举手投足于优雅之外，更透射出一股迷人的韵致，总之，就连她吸烟，都不仅让人赏心悦目，更叫人心醉神迷。

　　我甘愿当她指间的摩尔烟，我想，在场跟我同样想法的人，绝不止我一个。

　　她来这儿，大多数情况，平平常常，只是一边品酒，一边凝望玻璃墙外，就这么一直呆到离开。

　　不过，据我们酒吧的全职侍应张明亮透露，每隔上几个月这个女人都会穿着很怪异地过来。

　　我不解。

　　他说：“以后你看见就明白了。”

　　我一直在等那样的日子。

　　国庆过后不久，一个毫无征兆的晚上，秋老虎还在发威，晚上还有点小热。酒吧里头，一直热闹到午夜。

　　顾客们陆续离开。

　　大约到了凌晨两点，她来了。

　　她一袭黑裙，脚蹬黑色高跟鞋，连眼圈都呈现淡黑色。她微微低着头，款款地走向右角落的桌位，坐下。点单的时候，我瞧见她苍白憔悴的脸颊上，残留着蜿蜒的泪痕。

　　她点了一杯“红色撒旦”鸡尾酒。

　　张明亮悄声对我说：“她每回这样子过来，都会点这种酒。”

　　她从黑色提包里取出一只白盒子，与她的手差不多大小。她双手端着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面前，我以为是化妆盒，猜想她要补妆。结果，她根本没有将它打开，就那么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它。

　　我朝张明亮努了努嘴。

　　“老早就看见过了，每回颜色都不同。”张明亮说，“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我猜，可能是特殊的纪念品。

　　她又点了一杯“红色撒旦”鸡尾酒。

　　这时候，酒吧里还剩她一个顾客。乐队又开始休场，几个人起身松了松筋骨，与张明亮一块去外边抽烟去了。

　　我留下收拾酒杯，擦拭桌椅。忙碌的间隙，顺便观察她。我不无痛心地看到，她在默默流泪，沿着脸颊滑落下来的泪水，在下巴处汇聚成泪珠，一滴一滴坠落，砸在不久前移到下巴正下方的小白盒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就在她点了第三杯同样的酒后不久，来了三个年轻人，与先前所有进来与离去时的男顾客一样，他们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阵。其中一个头顶扎个小辫、四周寸头的胖子还朝她吹了几声口哨。另外一个面相憨厚的男子一步三回头，看着她，一脸的狐疑。

　　那个憨厚男屁股刚落座，突然恍然大悟，他跑到她近前，怯怯地问：“请问，您是汽车音乐广播的主播墨莲吗？”

　　她明显一惊。她没有回应，连忙收起小白盒，丢下大半杯酒，匆匆走了。

　　憨厚男确信没有认错人，她就是主播墨莲。他的理由很令人信服，就在国庆期间，市交通广播电台举办与听众互动的活动中，他还近距离见过她，“准错不了！”他说。

　　我在网上搜了主播墨莲的图片。

　　果然就是她。

　　转天，憨厚男三人又来了，憨厚男显得很是沮丧，他说，墨莲离职了。

　　一周过去了，她没有出现。

　　一个月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来。

　　转眼就到了年底，她像完全消失了。

　　可她的黑色装扮以及那些不同颜色的小盒子，就像一个谜，在我的脑海里久久萦绕不绝。

　　谁也想不到我们竟然会以那样的方式重新见到她。

　　一天凌晨时分，一个警察开门探身朝酒吧里头张望了一番，正当大家面面相觑之际，他走了进来，令我们惊奇的是，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她低着头，披头散发。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是墨莲。

　　警察问老板：“认识她？”

　　老板递了一杯热水给他：“认识，她是这里的常客。”

　　警察喝了口水：“那就好，你看着点她。”

　　“她怎么了？”

　　“有人报警说她要自杀，我们赶到蠡湖时，她正披头散发站在桥的边缘。我们劝她，结果，她说只是在吹吹风，你说有意思吧，大冷个天，三更半夜，谁信呢。这不，要送她回家，她不肯，要上这里来。”

　　送走警察，老板给墨莲调了一杯姜汁青柠鸡尾酒，让我端去。我刚要动身，她在右角落的座位上朝我摆了摆手，我以为她不领情，她却从座位上起身，朝吧台走来，她看起来很虚弱，眼眶深陷，脸色煞白，两颊上的颧骨都凸显出来，像两堆新筑的坟。

　　我忍不住想哭。

　　墨莲破天荒地坐到老板对面的圆凳上，默默地喝酒。

　　喝着，喝着，她啜泣起来，渐渐地动静大起来，直至她双臂环抱，头伏其间，放声恸哭。剧烈的咳嗽时不时像滚石阻断洪水一样，打断哭声，使得她哭得十分艰难。老板时不时用手轻拍她的背。

　　此时，那个戴一双白手套的女人欠身似乎想要离开，她扭头看了看那对用仿真手铐各铐住双方一只手腕的“姐弟恋”情侣，见他们岿然不动，也重新坐了下来。

　　说实话，我巴望着他们赶紧走，我猜要是没其他人的话，墨莲兴许会说些什么。

　　“姐弟恋”情侣的女方突然叹息了一声。

　　手铐另一端的男方问：“咋了？”

　　“肯定是情伤，”女方瞥了男方一眼，“你们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男方蔫了。

　　谁知女方的话好似催化剂，墨莲稍稍缓和的哭泣，一下子又喷薄而出。“姐弟恋”的女方长长地舒了口气，用手拂了拂眼角。就好像墨莲将她的苦楚也一并发泄了出来。

　　乐队提前走了，墨莲在吧台前坐下的当儿，老板就示意他们离开。此刻，酒吧里头除了墨莲的哭声，其它都悄无声息。几个人望着墨莲起伏不定的背脊，听着她那持续不断撞击心灵的哭声，都发愣出神。

　　我们都在等着墨莲平息之后，说点什么。

　　可墨莲哭完，只是又连喝了几杯生姜青柠鸡尾酒，什么也没有说。

　　墨莲离开前，老板又特意给她调制了一杯薰衣草鸡尾酒。她浅笑着接过喝完，婉拒了老板提出让我送她回去的提议。

　　她刚到门口，迎面撞过来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佝偻着身子，头发和一袭黑皮衣上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她往凑近嘴边不断搓着的双手缝里哈着热气，欣喜地说：“下雪了！下雪了！”

　　话音刚落，她来不及刹住身子一头撞在墨莲的身上。

　　“墨莲？”她失声尖叫，随即，惊喜道，“怎么是你？”

　　她一把抓住墨莲的手，连声感叹太巧了，邀请墨莲一起喝几杯。

　　墨莲的脸上挤出几丝笑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寒暄了几句，便婉拒了她的邀请。

　　墨莲走后，这个墨莲口中叫雪珊的女人很是遗憾，她在老板对面、墨莲刚坐过的圆凳上坐下，屁股刚落座，她问：“刚才墨莲喝了什么？”

　　老板说：“薰衣草鸡尾酒。”

　　“看来她也睡不好，”雪珊说，“给我也来一杯，用来倒时差，正好。”

　　“难怪最近联系不上她，原来这小妮子躲到这里来了，”她自言自语地说，“她看起来像是碰上难事了，几天不见，脸瘦的吓人。人也怏怏不乐的，都不爱说笑了。”

　　老板笑了笑。

　　雪珊说：“你笑什么？”

　　老板调着酒，没有回应。

　　我在收拾东西，忍不住说：“你说她爱说笑？”

　　雪珊有些讶异地看看我：“当然，难道她在这边不这样？”

　　我苦笑，摇了摇头。

　　“哦，那她在这边一般什么样？”她的上半身朝我一挺，“小伙子，说说看。”

　　我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小龙女，知道吧，她就那个样。”

　　“小龙女？”她蹙着眉头，顿了几秒，然后，迟疑地说，“成龙的私生女？”

　　我说：“不，是‘神雕侠侣’里的小龙女。”

　　雪珊哈哈大笑，我从没有听一个女人这样笑过，感觉整个屋子都在震颤。

　　“姐弟恋”的女方似乎受到了惊吓，被刚含进嘴里的一口酒呛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她慌忙尴尬地从桌上连抽几张纸巾擦拭，边擦拭边拿愠怒的目光看向她。那个戴一双白手套的女人倒是波澜不惊，只是平静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