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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肆1~8 ...

  •   1.

      烛台切在回程的走廊拐角处止住了步履。

      “这样跟着主人可不好哦。”

      夜色下白影飘曳,被识破的山姥切有些尴尬地现了身形。

      “你不放心我的护送吗?”共事多年,少见同伴如此紧张的模样,他不由得有些无奈。

      “……不是。”

      “难道小狐丸殿的坏习惯会传染吗?还是说,你学习的对象是长谷部君?”烛台切一边调侃,一边抱胸看着山姥切,沉默的金色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恫慑人心的光芒。

      山姥切心下明了,若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对方是不会罢休的。自己面前的这名付丧神,虽然待人温和有礼、不拘小节,在维持同伴和睦的方面却有一套严格的要求,为此事生了龉龃显然是不明智的,况且——他尾随的行为确实冒犯了对方。

      吞了吞口水,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有伤。”

      “什么?”

      山姥切敛眸,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措辞,接着,便朝同伴伸出了手。

      短暂的疑惑抹不去并肩而战积累下的信任,烛台切只是愣了愣,并未挥开同伴的手掌。山姥切像正通过回忆去锚定位置——他最终抓住了烛台切的上臂。

      五指收拢,再往前轻轻一推。

      沉默地接纳了这份失重。走廊的木制隔挡与背部相碰,发出轻轻的撞击声,烛台切垂眸,与近在咫尺的同伴默然对视。

      ——一个强迫的姿势。

      山姥切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应该、像这样……争执过。”

      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仅止于此。

      倘使主人身上这道淤痕代表的不是矛盾的终结,而是近侍刀难以自抑下的失误的伊始……

      放任主人单独与那家伙会面的后果,则如送羊再入虎口,可想而知。

      山姥切卸去了手上力道。

      烛台切直起身来,面上讶然之色不似玩笑,他知道山姥切不擅长开玩笑,故此才更加担忧。沉默地望了御主楼阁一眼,青年几乎继之以死的背影蓦地浮现在眼前。

      ——心道不妙,他神色复杂地转过头,与同伴目光相撞。

      心照不宣地,两人不再有过多的言语,一同朝着近侍部屋折返回去。

      2.

      “不进来吗?”

      “你好好反省了吗?”

      与想象中的沮丧表情不同,长谷部身上隐隐有种危险的不安定感,察觉到这点,青年咽了口唾沫,在门外踌躇数秒,才硬着头皮合上障子门,跪坐到了自家近侍的对面。

      “应该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吧?”不小心对上付丧神的视线,青年尾音不自觉抖了抖。

      ……总不能是还在不服气吧?明明是这家伙举止不逊在先!

      或许从拉开障子门的瞬间就用严厉的态度效果会更好,可面对此时的长谷部,他的气势还未酝酿便被那双与以往大相径庭的冷酷双目击溃了,完全摆不出紧张、忐忑之外的表情。

      他不敢催促,只能试探一般地打量着近侍刀,等待后文。

      短暂的对视后,长谷部面部肌肉似乎终于稍微放松了些。他微微垂下头,思念之苦勉强压抑了心底翻涌的肮脏欲望,敛眸的动作仿佛无声叹息:

      “……是的。”

      他当然知道错哪儿了,毕竟那些标准,都是他用来约束其他靠近主人的付丧神的,作为本丸的二把手,自是最清楚不过。

      但他的回答,恐怕不会让主人满意。

      青年的反应如预料中一般,面露欣喜。

      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心。

      见付丧神表现还算规矩,青年安下心来,小声清了清嗓子,字斟句酌道:“说说看吧。如果你的认错态度良好,禁闭结束的同时,不会有额外的惩罚。”

      长谷部闭了闭眼,眉头微微扭曲:

      “我不能喜欢上您。”

      “……”青年的笑容僵在脸上。

      “难道,可以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应该不征求我的同意就……”青年越说越缩起脑袋,膝盖上方的的双手逐渐握紧成拳,“……强迫我,这才是重点。”

      “是。那我下次等取得您同意了再……”

      “不对!”

      “……?”

      “算了……都说不清……”青年急得舌头都要打结,也想不出向付丧神灌输「思想自由,但行为有限自由」这种现代概念的正确方式,自暴自弃地说,“总之,你保证今后再也不做这种事,我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把火气用寻常方式排解掉,让我们像之前一样相处吧。”

      “我做不到。”长谷部毫不犹豫。

      青年以为自己听错,皱起眉头,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什么?”

      “我做不到,主。”长谷部声音平稳地复述了一遍。

      他眼底藏有极深的压抑:

      “我无法克制想要占有您的欲望。”

      ——那次并不十分美好的亲吻摧毁了长期以臣子之责勉力修补的心之闸口,爱欲一朝崩溃,他那本就所剩无几的自控力,便彻底在妄念的洪流下湮灭殆尽。

      青年比想象中来得要快,他尚未准备好应付对方质问的理由,也拒绝像以前一样故作温顺——他不想说谎,即使是在有狐之助打掩护的情况下。

      那个人太容易信任他人了。他本能地预感到,每对主人撒一次谎,自己就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

      倒不如把丑陋的一面彻底暴露,至少还能从对方惊愕的表情里得到扭曲的快感。

      “你、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又遭遇想象之外的瓶颈,青年有些坐立难安,连声音都软了几分,话里带着些讨好的意味,“我有一些……娱乐杂志,你要看吗?碟片也有,男人的,女人的。”

      “您怎么确定我没有试过?”长谷部说着,略一挑眉,“我还不知道,您在我的视线之外,居然藏过这种东西。”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身心健全的成年人。”但那些平常不会入手的、男人与男人的作品可都是为了你才特地采购的——青年满是恼意地腹诽。

      这些「学习资料」上面极其大逆不道的盖着一本《十住心》,万屋外送加急送到后,暂时被他藏到了国广部屋隔壁的静室里。

      因为是限定的加急外送功能,花了他好大一笔配送费呢……。

      他试图让近侍意识到那并不是爱情,而是性取向加持下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他见过长谷部念祷辞,一名合格的主人本不该对贞洁的信徒灌输那些邪恶之事,但长谷部既先行强迫了他,且一副无所谓禁不禁忌的样子(他看起来对前主信仰的真神确乎毫无虔诚之心),那么他插手进行疏导,想必也并无不可。

      担下一些不知何时会被神谴责的事情,总比放任长谷部折腾自己要好。

      长谷部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他语带催促,声音有些沙哑,极力推拒似的:

      “其他的人类,其他的生物,我都不需要。”

      “我只能够对您产生冲动。”

      面对青年逐渐垮掉的脆弱笑脸,他没有同往常一样,战战兢兢停止自己以下犯上的话语。

      像是主从位置调换一般,几乎是放肆地说道:

      “您若只为聆听我的忏悔而来,就请赶快离开吧。”

      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这么肯定他会顺着台阶爬下,继续做一条乖巧的家犬么?

      ……即便是被驯化过的家犬,在伙伴三番两次地挑衅以后,也会产生嫉妒之心的。

      再不赶走主人的话,他必然会做出令主人更加恐惧之事……。

      “我是为了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来的。”捕捉不到近侍思路的青年在危机边缘毫无自觉地讲起了道理,“你有没有想过,许是侍候距离太近,才会产生喜欢我的错觉?其实没什么奇怪的,本丸也算是一座小小的要塞,从古到今,恋爱问题都是军队里的大难题。先前是我有所疏忽,以为付丧神不会……”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不会有那种需求……总之、文明社会禁止招妓,但也有比古代更好的消遣方式,我会教你的,让我们慢慢试着找回平……”

      “我提醒过您了。”

      “……时的感觉、!啊!你做什么!?——好痛!”

      “您以为同样的伎俩我会上当两次吗?”长谷部钳住主人腕部的掌心不曾放松丝毫,靠近时甚至能听到腕骨脆弱的咯吱声,“就是因为您总是示弱骗我,我才……”

      “……”

      “……真的痛?”

      青年近乎失声,只惊恐地望着近侍,求饶般点着头。

      “主、抱歉……”长谷部周身的戾气被随之而来的愧疚压垮了,“流血了吗?”他立时卸了力劲,惶惶然试图解开御主的袖扣查探伤势,“我太着急了,都是我的错……”

      ——青年却嗖一下从他臂膀下方窜了出去。

      他强忍着惧意,恨不得给之前从国广部屋里溜出来的自己两个巴掌。

      ——谈什么谈、这把破刀!

      就该再关他个几天,不,几个月!

      机动如长谷部也无法料到青年会来这一出——又被骗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出手如电,在对方逃离的最后一瞬牢牢扣住了一截纤细的脚腕。抓住了,您这个骗子。他在心里阴测测地想。想逃去哪里都没用的。

      ……但是——

      嘭!

      “主!”

      就在他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地板发出一声闷响。

      ——主人就这么被他绊倒了。

      重重地,脸着陆。

      青年是实打实摔着了,整个鼻头麻了一瞬,最初的晕眩过后,痛感马上铺天盖地袭来。上颚也在痛,他下意识捂住下半张脸,指尖一股热流经过。

      啪嗒。

      低头看去,月白羽织下摆的云纹绣图坠落一朵脂红,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最后膨胀在一起,晕染成艳丽的一小片。

      ——他立时又把头仰得高高的。

      牙龈深处好像有小虫子在爬,不一会儿又像被钝器捶打过,酸麻难忍,青年四肢近乎僵直,紧张地用舌尖碰了碰牙齿。

      ……还好、还在……很牢固。这才稍显安心地将生理性眼泪擦掉。

      “尹个鬃生……拉我脚作甚……”青年气得乡音都出来了,肩膀微耸,半掩住鼻子,难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缓过劲来又想起近侍听不懂,还很贴心地用日语重新骂了一遍——无奈日语太过迂回,词库里一时竟找不出更重的脏话,完全词不达意,但长谷部毫不意外地明白了——他实在太了解自己的主人了,单靠音调起伏,便知对方现下是如何暴怒。

      他本能地想害怕一下,奈何青年一口苏府官话,发音较日语还要黏着柔软些,尽管知道对方是在斥骂自己,濡湿的睫毛衬着婆娑泪眼,仍是勾得他忍不住生了些旖旎遐思。

      “主、不要仰头……”双腿越过茶几,长谷部蹲下身彻底侵入主人的领地。变故来得太急,欲行僭越之事的决心也被青年软弱的情态冲淡了些,趁对方注意力还在感受疼痛上——浸染血点的纯白衣角被深黑圣袍覆盖,借着赔罪之名,他终于将阔别数日的御主真正拢入怀中。

      3.

      “所幸没伤着鼻梁骨。”处理完冷敷毛巾,着白大褂的短刀双手抱臂,平静地提问,“说吧,大将,怎么回事?”

      “我、我们……”青年却支支吾吾的,瞥见药研身后的烛台切,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有些躲闪。

      ——许是还在为青年的误解而生气,又或是从另一个角度为青年考虑,烛台切并未同以往一样打圆场,而是转头对长谷部说:“如果主人不太舒服,不如改让长谷部君解释吧。”

      长谷部当然不会听从烛台切的命令,只垂着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药研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打量近侍刀片刻,联想青年近几日的表现,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他的心头。

      “失礼了,大将。”

      话音未落,他便俯身靠近,不等青年反应便扒开了对方衣领;长谷部的身体比大脑更快作出反应,起身阻止药研的瞬间,被冷着脸的山姥切沉默着钳住了手臂。

      属于年轻人的、光洁平坦的胸膛,就这样暴露在了灯光之下。

      “药研君??”青年迷惑的内心反映在他精彩纷呈的面色上,正如他失去庇护的胸膛,在众人面前一览无遗。

      “抱歉。”

      药研似乎松了口气,随之表情又有些凝重。真的只是一次意外?——不,任何人都可能因疏忽导致主人受伤,除了长谷部。他隔着镜片审视长谷部,目光像刀刃一样尖锐。

      “你是故意的。为什么弄伤大将?”

      长谷部没有应答,他挥开山姥切的手,偏过头去。

      见着近侍刀不太想合作的模样,药研拧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果断决定向青年的裤子出手。

      “等等。”

      烛台切阻止了他。

      “……也稍微考虑一下他的感受吧?”

      他们的主人一手抓着衣领,一手死死护着腰带,双颊潮红一片,鼻子还塞着两个棉球,以一种非常狼狈的姿势瑟缩着。这种蜷缩的姿态使被血泡软的棉球开始顺从引力,已经有滑脱的趋势了。

      很显然,再不处理流血还会继续。

      短刀眼神闪烁一瞬,放开了攥着御主腰带的手。

      “把头抬起来。”

      青年缓过劲来,确认短刀再无检查自己身体的兴致,才如临大赦似的、慢吞吞仰起脸来。浓密睫毛在顶灯照射下朝颧骨斜飞出一抹尖锐的阴影,他顺从地任由短刀捏住下巴,更换新的棉卷。

      黏着点凝结血污的唇峰奇异地与记忆中某个片段重叠,长谷部掐灭心中幻影,不忍再看那人狼狈的模样。

      他心虚地将视线移开,从药研身旁的铁盘子里镊出一颗酒精棉团。

      “别动。”药研沉声说道。青年指节小幅度地蜷了蜷,从喉咙里发出咕噜似的“嗯”声,他似乎一直在屏息,以阻止自己将血液吞咽。

      同一时间,长谷部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药研稍显无奈:“你也停下来做什么?给大将擦干净啊。”

      顿了顿,又提醒道:

      “知道会后悔,当初就不要做这种事。”

      长谷部这才沉默着上前。

      他能感觉到青年的戒备,奈何那人敌不过药研短短一句指令——想退却不可退,只能将目光绕过他这名近侍刀,移向别处。

      ——那是初始刀的所在。

      其实青年只是寻一处空白,好处理自己无处安放的眼神,恰好选了初始刀在的方向罢了。只这一幕看在长谷部眼中,便成了委屈与控诉。

      “不如将我融掉吧。”忍耐着心中翻涌的酸涩,他轻轻拭去御主面上血污,试图挽回对方的注意力。

      分明是类似于自杀宣言的话,青年却反应平平,垂着眸子默然不语。

      ——他并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事实上,在摔倒的瞬间,让长谷部回炉重造的决心尤其强烈,可短暂的愤怒过去,更多情绪反而转为审慎的自省——

      ——同样的「出厂设置」,为什么别的刀不沾情爱之事?

      长谷部的叛逆,难道真如狐之助所说……应该在审神者身上寻找原因吗?

      仔细想想不无道理。他从来只是觉得长谷部奇怪,却未曾思考过长谷部为何奇怪。

      “我知道您不喜欢刀解的场面,尽可以委托刀匠去解决。”长谷部的声音与镊子碰撞托盘的声音一并响起。

      “我没打算这样处置你。”青年一面向结束应急处理的短刀致以感激的目光,一面平静地拒绝了近侍刀的请求。

      “……”

      “只是为过去的我考虑而已,”青年补充道。他不愿直面自己莫名其妙的不舍,更不满干扰自己真正意志的优柔态度,沉下声来,诌了个冷酷又合乎情理的由头去搪塞近侍,“培养你付出了相当多的精力,不是吗?”

      果不其然,长谷部表情又难看了些。

      ……但是,至多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而已。

      他想不通,分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应当理直气壮去表达愤怒的,可一对上长谷部那张脸,不知为何竟先一步心痛起来。

      ……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他知道契约的存续时长会影响神入敏感度,可敏感到这种程度也太奇怪了吧?简直像被下了咒似的……

      既然已经被其他付丧神发现,被长谷部“殴打”的事情估计瞒不了多久,不过,青年也无意向在场的付丧神们下封口令——他始终还是将付丧神当作平等的个体来看待的,不愿只因私事就动用公权。

      做好了在本丸全面丢脸的准备,青年只想着,为解决过度共情的问题,得找个机会咨询一下狐之助才是。

      他隐秘地瞥一眼近侍刀,约略有了下一步行动的头绪。

      从削弱契约的影响入手,也许,马上就能找到打破僵局的方法。

      4.

      单手撑着池缘,青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又捂住鼻子重新洗了把脸。井水冷流打消了倦意,他仰起头来,与镜中自己的倒影对视。

      镜中人颊边铺了层莹润水渍,眼角微湿,双唇红肿,竟隐约流露出肖似弱女子被人欺侮过的可怜情态。

      他心中一阵恶寒,匆忙别开了视线。

      送走药研等人的山姥切此时正从部屋后门出来,迈腿时不知在想些什么事,差点踩空台阶,出来得急并未披上斗篷的缘故,那惯有的拉低帽檐的动作改成了掩饰性地捏捋前发。

      “回去睡吗?”他偷摸着打量青年一眼,趔趄的时候那人还在愣神,应当是没有看到他出糗的样子的。

      青年沉吟着,有些拿捏不定主意。现下已是寅时,到晨起工作的这段时间,用来睡觉太短,枯等着却也太长。

      “为什么没有拒绝药研?”山姥切靠着墙壁,又问,“你当时,并不想向时之政汇报这件事吧。”

      青年半晌无言,尔后摇了摇头:“他的流程是对的……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为什么拒绝一名臣子的决议还要理由?你是主宰这座本丸的人,明明可以--”

      “就算是主宰,做什么决断也都是需要理由的啊!”新君与旧臣的思维久违的产生了碰撞的火花。

      山姥切姿势不变,不服气地皱了皱眉,放弃了同主人辩论:“……烛台切说要把长谷部带走,药研同意了。”

      青年心里咯噔一下:烛先生跟长谷部不是清白的么?可现在这是……?

      原本处理与长谷部的关系就足够棘手,要是在这节骨眼上加入另一个人的纠葛,让事情演变得复杂的话……

      ……不敢想了。

      但付丧神之间的会面,即使是主人也没有插手的道理。他只能抿抿唇,含糊地“唔”了一声。

      山姥切径直望着青年的脸庞,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要玩游戏吗?”

      “诶?”青年抬起头来。

      初始刀的浓丽眉眼蒙了一层熹微天光,难得显现出一种柔和:“你之前说的那个——既然不打算睡了,不如干脆玩到朝食的时间吧……跟我。”

      5.

      “审神者大人知道你‘打小报告’的事吗,药研藤四郎?”

      药研将沾了血渍的医师外套搭在手臂上:“我是向大将禀告过我的决定的。”

      “是吗……中伤以下,没有让安全防卫科受理的必要,这件事就交给吾辈处理吧。”小狐狸不以为奇地打着呵欠,“不过……吾辈一直以为,你是会留同僚一命的风格。”

      药研毫不在意这嘲讽:“我与长谷部并无私怨,如何处理那家伙,最终还是要看大将本人的意愿。”

      他百分百确定青年不会对长谷部怎么样,正因如此才放心前来报告。若青年真是那种驭下狠肃的主君,压根就不会发生之前那些事。

      这次意外乍一看只是小概率事件,深想却令人十分不安,寻求狐之助的帮助也只是为青年安全着想的无奈之举。

      他从未当过近侍,不在首发队里,也鲜少有同御主接触的机会,没有理由一天到晚守在青年身边——纵使青年本人同意,部分刀剑也绝不会承认这个决定。他不希望重复长谷部与小狐丸的闹剧,给大将带去麻烦,故此,选狐之助随侍是最合适的。

      “考虑到大将软处理导致再次受到伤害的可能性,第三方的介入是保险措施。”

      “药、药研哥……那个……主公大人、怎么了?”

      怯生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过头,药研看见了躲在帘子后方,穿着白虎纹睡衣、睡眼惺忪的短刀。

      他笑了笑,朝小狐狸点头致意后,走过去牵起了弟弟的手。

      “稍微有点争执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别担心。”

      “回去睡吧——嘘,当心,别吵醒了其他兄弟……”

      6.

      审神者部屋里,电子游戏的音乐与窗外雀鸟的轻鸣揉作一团。

      “国广君、别杀我边上的怪了,保护一下‘葛朗台’——”

      “你受伤了!”

      “我血线很稳不用担心——啊啊啊不要用群攻!!!”

      随着「任务失败」的字幕浮现,属于初始刀的“可恶”与青年的哀嚎同时响起。这都能输!?青年不敢置信地盯着屏幕,这可是传说中比新手教程还要简单粗暴的一星任务啊!他们还是两个人一起做的!

      “别气馁,一次失误而已。”尴尬地咳了咳,青年试图拿出大将风度,对刚刚的失败进行复盘分析。

      “我们虽然都尽力了,但互相使用疗愈技的行为影响了输出,还有,这点血量实在是杯水车薪……”

      ……但这都不是重点。

      ——山姥切几乎无视了任务流程,只以保护他为己任,无差别攻击着靠近他的任何人。

      包括他们的保护目标,“葛朗台”。

      青年咬牙切齿地看着伤害统计表……这家伙至少砍了“葛朗台”一半的血!

      可这些控诉都未能诉诸付丧神本人。在山姥切认真的凝视下,青年越扯越离谱,越说越小声,直到再也编不出什么理由,彻底沉默。

      这样闪亮亮的眼神……这样闪亮亮的国广君,他怎么好意思指责?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脑袋飞速运转着,忽然灵光一现。

      青年深吸一口气,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掌:

      “国广君,我想……我们需要一个真正的治疗。”

      7.

      “从显现开始,我好像一直都在干些杂活。”将新制的香盆与香具在榻榻米上摆好,一直半曲着身体的薙刀低着头退出了静室,虾须般的前发险险扫过门框。

      “主人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也去狩猎一番呢?”一边嘟囔着,岩融将视线移到一直背对自己的室友身上,“石切丸,你在看什么?”

      那茶绿色背影一颤,紧接着便传来了书页合上的声音。

      薙刀五感敏锐,当然不会错过这细小的不和谐音。他看见室友微红的耳根,疑惑地探头:

      “纯爱天堂:肌肉型男鉴赏大全……?”

      8.

      “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妻子,莉莉女士。”屏幕上,青年操控的小人,对突然出现的女性角色使用了“撒花”动作。

      山姥切呼吸一滞。

      “……你的妻子?”

      “很漂亮吧!”青年无不骄傲地说。

      山姥切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里的女人。

      从现世连线过来的吗……

      他从来不知道青年居然是有妻子的。

      消息太突然,他无法很好地管理表情,以至于让青年也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了,国广君?是太困了吗?你脸色很差……”

      “没事。”山姥切生硬地将视线挪开了,“……我从来没听你提过你有妻子。”

      青年这才反应过来,付丧神是误会了。

      “这个人不在现世的。”他挠了挠头解释道。

      山姥切微微皱起眉头,露出歉疚又如释重负的复杂表情:“不在人世了吗。……抱歉。”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莉莉不是人……呃,这么说好像不太对,她……她只是活在游戏里。”

      山姥切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理解御主的话。

      见付丧神卡壳,青年只好细说:“操纵你的人物,去教堂同神官求一枚戒指,再将它送给游戏里的任何一个你喜欢的‘人’,这样她便成为你的妻子了。你的妻子会和你并肩作战,为你治疗伤口,但她的存在本身是虚拟的,就像我们杀死的那些怪物一样……”

      接过山姥切递来的润喉茶,他笑了笑,被温柔对待的感觉几乎抚平连日攒下的忧郁。

      “……虽然‘妻子’有声音有形象,却并不具备真正的生命力,你与她对话,回复永远都是设置好的那几句。她不具备能动性,没有拒绝玩家的权利,所以……某种意义上,只是玩家在自娱自乐啦。”

      有点像我们。山姥切点了点头,如此想道。须臾又转过头,用稍浅的声量询问青年:“你喜欢吗?这种存在。”

      喜欢这种完全被支配的存在。

      青年一瞬间被问得愣怔,他想不通山姥切为什么老喜欢抓着“你喜欢”这个句式不放,即使只是不带任何情绪的提问,也让他感到些许冒犯——仿佛自己是个只能靠虚拟人物满足社交欲的人一样。

      ——很丢人的!

      尴尬归尴尬,他却仍是诚实地点头了:

      “……除了不能从屏幕里出来以外,她是一位非常完美的伴侣。”

      这是他少年时代从千万个npc里找到的理想型,即使没有多么热烈的情感依托,依旧是倾注了心血去培养的,女子身上金光闪闪的装备便是证明。

      “对了,国广君也去找一个伴侣吧!”青年再度灵光一现,兴致勃勃地提议,“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你会失血过多了,而且,拥有伴侣还有属性加成呢。”

      “找谁都行吗?”山姥切目光清澈。

      看来很感兴趣嘛。青年欣慰地微笑点头,并未察觉初始刀的情思。友人能投入地游玩自己推荐的游戏自然是让人愉快的,他作出一副“我罩你”的模样,承诺道:“谁都行!碰到不行的,我开金手指帮你强娶。”

      “好。”山姥切点了点头。

      “咱们边做任务边物色喜欢的npc吧!我带你从王城一路走过去。”青年心情很好地笑着,随手接下一个清剿任务,为山姥切套上几个守护buff,再往自己头顶标好小旗子,兴冲冲地领路去了。

      “跟紧我,别走丢啰。”

      十五分钟后,由琉璃打造、闪耀着梦幻色彩的“洛米亚教堂”门口,前一秒还在笑着指导付丧神结契流程的青年看一眼被系统踢出伴侣栏的莉莉,又看一眼莉莉身边、在“火把神教”教徒围攻中热情相拥的两名玩家角色,陷入了沉思。

      “哈哈……”没想到被同队玩家赠送戒指,系统会自动解除与npc的盟约……忍耐着心痛,他干笑两声,“先把阻挠婚誓的怪物打完吧……我能问一下你把戒指给我的理由吗?”

      总得给莉莉一个交代——虽说对方早在关系解除的瞬间就回归npc模式了,甚至连一句挽留的台词都没有,带着一身神装走得毫不拖沓。

      游戏的冷酷之处啊!青年不由得感慨。

      山姥切在青年看不见的地方,将飘落的花瓣藏到了坐垫下方。

      没想到不需要对方同意就能结盟……这种不太符合逻辑的情况应该就是青年口中的“bug”吧?

      摸了摸鼻子,按耐住喜悦,他尽量用镇定的语气去回复自己的主人:

      “为我治疗伤口,跟我并肩作战的人,一直都只有你。”

      青年看着被绚烂的技能光效淹没的异教徒,摇了摇头:“那不一样,你给了喜欢的角色戒指,在这个世界,她就始终是以你为中心行动了。但我不是。”

      他总觉得山姥切似乎挺嫌弃NPC,但总不能奢望npc来踏出第一步,毕竟这不是真正的恋爱游戏,情感交互模块是很僵硬的。

      他懒得向付丧神解释有自我意志的玩家与npc的不同,以他那半吊子的水平,讲解概念性的东西容易把自己给绕晕,帮助刀们适应先进的电子设备倒是可以。

      山姥切却毫无改变主意的样子,而是反问道:“你不是吗?”

      不等青年开口,他又自行作了回答:

      “你一直跟我在一起,即使没有戒指。”

      “好像也……没毛病?”虽然不太能理解初始刀的脑回路,青年也能听得出对方这是在认可他。看来这么多天的套近乎没有白费,他有些飘了,忽略了山姥切话中之话,带着点骄傲地小声咕哝,“带着我可不比带npc划算么。”心下一宽,便欣欣然接受了与初始刀结下婚誓的事实。

      光屏上飘起了花瓣特效,在堆满异教徒、信者与尸体的混乱画面中,他们的角色相互亲吻,完成了简单的婚礼,期间山姥切的小人中了火毒,直到特效结束还在一闪一闪地扣血。

      青年操作着角色,抬手朝自己的“伴侣”丢了一瓶解毒剂:“好,联结成功,咱们继续吧。多亏了你,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玩家之间也是可以结婚的,不知道除了加幸运值以外有没有别的特殊功能……”

      絮叨着解决了最后几个怪物,青年调出包裹面板,将戒指装备。由于佩戴了特殊物品,小人四周冒出晓色光晕,等待特效结束的时间,他余光瞥见描述栏里一行小字,摇了摇头,不由失笑。

      <铭刻誓约之力的神圣银戒>

      幸运+22

      ——吻你永远,来自山姥切。

  • 作者有话要说:  初始刀被偷家前最后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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