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你与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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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路西菲尔立在光镜之前，目光一瞬不瞬。
神灵在它的请求下暂时先离开了，这空旷而华丽的教堂内只立着它一个，天光从高而宽的窗户外投射进来，落在地上的影子被窗栅隔成一段又一段，曲折且被拉长。
——像它此刻难以言明心情。
路西菲尔深深地看向镜中，目光探究而冷淡：那个光镜中出现的所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那个选择了背弃神灵的自己？它心头有万千猜测，但思绪起伏跌宕，到最后终归于一片平静。
——不管是何模样，终归与自己无关。
因为我不会成为它。
路西菲尔上前一步，指尖轻轻点在那片悬浮变动的光波上，下一刻涟漪从路西菲尔指尖泛起，光芒迅速褪去，显出真切的事物与颜色来。
镜中景象起初是灰黑的，像是光线微弱，以致周遭模糊，但这模糊很快褪去，灰黑清晰起来，显出冰冷的石块纹理——然后这纹理退开，露出全容。
这是一处内室，色调沉暗冰冷；上首一把座椅，椅上半歪躺着一个身影，似在闭目小憩。
这场景和动作实在熟悉，原本满心谨慎的路西菲尔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往常无聊时候的神灵，但它目光只闪动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再去打量时，正对上一双深黑双瞳。
那双眼的主人、未来的那个自己不知何时已醒了，正用那张与自身一般无二的面容，隔着一面虚幻而安静的光镜、隔着不知多少年的时光流逝、隔着天之极与地之渊的距离，与它对视。
没有谁开口，也没有谁先错开眼，时间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也不久，路西菲尔忽然从那种莫名的头脑一片空白中惊醒了。
那双深黑的眼瞳便移开了，镜中的那个身影悠闲地从椅上坐直，伸指去触碰眼前突兀出现的光镜，没碰到也不在意，只是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重看向路西菲尔，低声道：“原来是这个时候了？”
这话没头没尾，不知是在问人还是问己，路西菲尔不语，心中却忽然清楚它话中何意——若我曾见过‘它’，则这个将来的我也必然能记得。
它也曾如现在的我一般，怀着满心不安和不满来见过未来的自己——而它最终走向还是这个曾不安且不满的未来。
路西菲尔闭一下眼，强自将所有思绪压住，只是道：“我听说了你，所以来见你——我有些话要问你。”
镜中的堕天使点点头，了然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不过还是先等等吧。”
它殷红的唇勾起一个亲切的微笑，语调很是温和：“我有许久没见过这样的自己了，十分怀念。陪我叙叙旧，天使长大人。”
路西菲尔谨慎地打量着对面这个生物，它看起来态度温柔措辞文雅，并不像自己所猜想过的千万种模样，但它越这样亲切，路西菲尔便越觉警戒。
它会成为这样的存在吗？这样从容稳重包容亲和——看起来甚至比自己还要柔和体贴？在不知为何事选择背叛神灵之后？
不可能的，路西菲尔心知肚明，看着镜中的堕天使格外苍白的肤色与幽深双瞳，几乎能从这双眼中所看到皮囊后掩藏的那个灵魂。而下一刻，它忽然打了个寒颤。
路西菲尔深吸一口气，别开眼道：“不必了。我对你无旧可叙。”
“何必这样果决呢？再考虑一下？”镜中的身影慢慢道，它看出路西菲尔神色间微不可见的变化，却仍是很体贴的样子：“你要知道，你此刻拒绝的就是多年后的自己了，到时候你在这地狱里想要怀念旧时候却不成，多无奈啊。”
路西菲尔抿唇，直直看向它：“不是。”
“不是？你是说你不是我？”镜中身影几乎微笑了：“真是自信啊。这样坚定，果然是我从前会说的话！”
“可惜啊，路西菲尔，不论你愿不愿意承认，如今我就在这里。”
它说着有些叹息，从座上起身往光镜处来，伸手想去触碰这道突兀出现的光芒，指尖却如入无物般穿透了过去，不由微怔，却还是带着笑容转向镜中的金发天使：“路西菲尔，我记忆不出错的话，这通道是吾神为你开设的？”
路西菲尔沉默地看着它。
堕天使同样回视它，过了片刻，忽然笑道：“是我说了句废话。”
它说着边笑边摇头，笑容中同时夹杂着说不出是什么的奇怪意味：“祂当然是为你才会有这种心思，不过路西菲尔，你可真是受祂宠爱啊。”
路西菲尔对它这种意味不明的感叹皱眉：“神对我如何我自然清楚——我以为你也应该很清楚。”
“是，我很清楚。”入耳的最后一句话语调加重，隐隐带上指责的意味，堕天使居然还在笑：“我当然再清楚不过了，毕竟祂如今如何对你，从前便如何对我。只有过之，未有不及——怎么？你这个眼神，妒忌啦？”
路西菲尔冷漠地看着它，只道：“你既然清楚，为什么还要这样选择？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堕天使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目光幽幽地看着它，过了许久，忽然嗤笑一声。
“为什么？是在问我吗？”它轻声道。
这一声落下，堕天使似乎想起什么，越想越觉得好笑，它的眉宇在瞬间飞起，双瞳像闪烁寒光，边开始大笑边往后走，重又坐回座上时，这个堕天使半支着下颚，浑身上下看起来已经全然大变。
其实它模样并未变，仍是黑漆漆的发和眼，苍白的皮肤和殷红的唇，但比之刚才温吞地、内敛地模样，此刻的堕天使更像是一把利刃撕破了那层温柔文雅的表皮，只剩下毕露的锋芒与悚然的疯狂——这倒比它刚才那副样子更符合它所待的环境了。
地狱么，哪有什么温柔有礼的正常生灵。
路西菲尔倒不惊讶它突然的神态转变，平静问道：“这问题很好笑？”
“好笑？当然好笑！怎么能不好笑！”堕天使懒散倚在座上，越想越笑，笑的几乎要拍座位：“太可笑了！我一想起那些就不能不笑！哈哈哈！太可笑了！”
路西菲尔冷静地看着它发疯，半天才道：“你再这样下去，这次交谈就算了。”
它说着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要结束这次会面，座上的堕天使才愿意从大笑中抽回神智正常交流，用懒洋洋且犹带笑意的声音道：“何必这么着急？你如今又没有什么要紧事要做，不如在这里陪我聊聊天。”
“我倒觉得，我现在不论去做什么都比看你在这里大笑要紧。”路西菲尔冷漠道。
“那是你现在的想法，等你到我这时候，自然就会知道我笑的这些有多可笑。哈。”堕天使道。
路西菲尔简直厌恶它话语里时不时透出种种暗示，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就等将来再说？”
它手要按在光镜上了，堕天使才收敛一点，看过来的神色仍带着些不满与轻慢：“路西菲尔，你是被纵容太久了？耐性居然这么差。”
“我只是不想和厌恶的生命一再纠缠下去。”路西菲尔简短道：“现在，回到正题。”
“厌恶的生命？可我也是你啊。”堕天使照旧无视它警告的神色，之后才漫不经心道：“好，回到正题。正题是什么来着？哦，正题是我——也就是你、究竟因为什么才要离开我们最亲爱的神灵？”
它最后一段话说的很轻，直视着路西菲尔时故意咬重的那几个字便如同敲击在大天使的心上，路西菲尔脸色不可抑制地沉下来：“我没有、那是你！”
“是我又如何？我不就是你？”堕天使露出捉摸不定的微笑：“你怎么又生气了？——对呀，我那时候是很爱为这些事情生气，”它作出回想的神色，很快又好心似的劝告：“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气了，毕竟到最后，你总会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白费力气。”
“我最后再说一次、那是你！我不会！”路西菲尔沉声道，深吸一口气，它觉得自己今天这个决定简直蠢透了：既然已经坚定自己不可能向这个方向发展，那还担心什么？紧张什么？来见这个所谓的‘未来的自己’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收获，反而被一再地暗示动摇，这真的是——
它闭一下眼，最后一次道：“——你说不说？”
看出路西菲尔神色间到极限的忍耐之意，堕天使眨一下眼，有些愉快地一笑：“我说。我当然说。”
“不过我说，你确定你就想听？”
路西菲尔面上神情忽然一僵。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意思。”堕天使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它面色变幻，心中有一种难言的快意升起：“你要知道，我是因为想通了一件事才决定背叛神的，对，就是‘背叛’，可不是你口中轻飘飘的‘离开’。”
“你知道什么是背叛吗？你知道你往后究竟做了什么吗？你把祂赐予的一切光荣都剥离抛弃掉；你当着所有天使和一切生灵的面宣言要与祂背道；你到地狱来，施行一切与祂所喜爱的相违背的事物；你在祂所有生灵心中播撒罪恶的种子——这就是你！这就是我！哈哈，路西菲尔，你真的想知道你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才变成我这样的吗？”
“你就不怕知道了之后，你就要变成我了？！”
堕天使隔着薄薄一面光镜，越质问面上神情越兴奋，与之相对的路西菲尔则面色越来越苍白，却一直死死盯着光镜中那个神情隐隐癫狂的堕天使，直到过了很久，镜中身影的神色忽然平缓下来。
“你心里明明害怕的。”堕天使微笑着道，带着两分愉悦。
路西菲尔则看着它，如同看透了什么，同样轻声道：“——所以你也在害怕？”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你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