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远爱》兮树

2、炮灰体质

　　段景仪再次见到舒志已经是暑假后。

　　他们原本就属于搭不上关系的两个圈子。舒志交际面广泛，整天游刃有余地与引人瞩目的优等生们还有话题人物混在一起，哪怕称不上深交也能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他每次去食堂吃饭堪比大佬视察，没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和人打招呼聊天。

　　说得夸张一点，编号E－5的圣所里大概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段景仪之所以知道这些，纯粹因为自从某个尴尬插曲后，她从舒志身后的背景里路过时，会不由自主留意多看他一眼。但也只是路过，没有搭话，没有眼神交流。

　　与舒志完全相反，段景仪的人际关系简洁到极点。消息应用置顶的联络人和群组加起来就三个：一个多年的旧友，然而是普通人，因此只能以短讯和视频保持联络；一个已经离开圣所就职的邻居姐姐兼知心人；再加上每周固定保持通话的家人群组。然后就没了。

　　提起她，同级的神启者们多少会有点印象－－毕竟作为向导而言她的资质称得上优秀，甚至时不时地在精神力训练课上被老师拎到台上做示范。她会和几个固定的对象一起做作业、吃饭以及喝奶茶。

　　但如果再多问几句，和她接触过的人很快就会语塞。好恶、私人时间安排、家庭状况，这类与课业没有直接关联的个人信息全都答不上来。

　　大多数时候，她的熟人们甚至意识不到这点异常。

　　段景仪对这种状况没什么不满意。她不会因为他人眼光特意为难自己，行事准则基本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从小她就是个怕生的孩子，社交于她是一种消耗。觉醒能力并没有带来什么改变，最多给她一直以来的行为带来了合理的解释：她对他人情绪高度敏感，维持距离是自我保护措施，也让她拥有了还算够格的精神力强度和锐度。

　　至于找到命中注定的灵魂伴侣……要说对此完全没期待过是谎话，但段景仪在这方面想法并不迫切。找不到就找不到呗。向导在这方面的压力本来就轻。即便没有建立精神或是身体链接，向导也能活下去。

　　哨兵则不然，他们需要向导的疏导和精神屏障，否则可能在自己的精神图景中迷失，陷入疯狂乃至沉睡。E区生活和平富足，搭档机制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保障哨兵的生活。

　　绝大多数在圣所接受教育的神启者们必须在第二年结束前选定自己的搭档，否则就要接受新塔组织的推荐分配。于是理所当然地，进入第二年后，圣所的少年少女们就经常性地出入人事大厅接受适配测试，又或是与引导者推荐的搭档候选见面。尤其是到了年末，那个片区从早到晚都是人。

　　10月末的某天，段景仪不小心撞见了舒志在寻找搭档之旅中的尴尬时刻。

　　人事大厅下午五点半结束咨询服务，她受指导老师之托，挨间确认会议室是否按时清空。走廊倒数第二间的玻璃门后还亮着灯，她正准备敲门提醒，却发现门没关死，语声便从缝隙中透出来：

　　“实在不好意思，我仔细想了想，可能我和你不是最合适，”说话的女孩声音里的歉意都快滴下来了，“不是你不好的意思……你和我搭档的话太浪费了。而且我们的适配度也没有那么高……”

　　段景仪抬起的手顿住。这种时候进去提醒时间到气氛会变得非常尴尬。不如过五分钟再来。但门和墙面都是磨砂玻璃，外面的身影从内看得清清楚楚。段景仪还没来得及撤退，会议室的门就从内开启。

　　与她打了个照面，舒志怔了怔，随即会意，笑得友好又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歉意：“啊，到闭馆时间了吧？我们这就走。谢谢你特意过来一趟。”

　　明明心里不太好受，他为什么要笑？

　　段景仪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她朝旁边退了半步，与舒志来面谈的女哨兵轻声道谢，从她面前经过，脚底抹油跑了，那背影像个愧疚的逃兵。看来是一刻都不想再与舒志呼吸同一片尴尬的空气了。

　　舒志摸了摸鼻尖，好脾气地自嘲：“这么搞得我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

　　段景仪熟练地整理会议室座椅，没立刻搭腔。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对劲。而且她和对方也没熟到可以谈这种搭档话题的地步。没想到的是，等她准备关灯了，舒志还站在门边没动，一脸有话想说。

　　“什么事？”她直接问了。

　　舒志罕见地有些窘迫，支吾了片刻才低声问：“就想问问……你找到搭档了吗？”

　　段景仪抬了抬眉毛，大方地答：“我应该会走护理师的路子，不用考虑这些。”

　　新塔在各地的分部都会聘请数位专职护理师，平时负责未结合哨兵的精神疏导工作，紧急状况下也能协助首席向导控制人群情绪。多件事故案例在前，护理师一般不会与哨兵缔结链接。因此，专职护理师是神启者中与普通人成为伴侣几率最大的人群。

　　段景仪作为向导的能力简直就是为这个工作而生。

　　现行哨兵向导的适配度测试的及格线在B－，如果低于这个评级，引导者就会劝说双方谨慎考虑建立精神链接。段景仪与大多数哨兵都能稳定达到B级左右的适配度，这意味着需要临时疏导护理的哨兵不会对她的精神干预产生太强的抗拒。相对地，目前圣所数据库中还没出现与她可能适配度抵达A级的人选。

　　如果没有意外，毕业后，段景仪就会直接进入护理师进修项目。

　　她并不讨厌护理师这个工种，路都给她铺好了，她没理由不走，还免去了找搭档再与对方磨合的麻烦。

　　舒志闻言羡慕地叹了口气；“真好啊……我和他人的适配度波动太大，完全没有当护理师的资质。”

　　段景仪记得舒志精神训练课的成绩也颇为优秀，便安慰说：“大多数人找到搭档之前，都要碰壁尝试好多次，还早呢，不用灰心。”

　　“承你吉言，”舒志替她关掉会议室照明然后带上门，像是不经意地低声抱怨，“但第二年都快过半了，这已经是连续第四封拒绝信了。”

　　段景仪原本已经往前走，惊异地回头：“不会吧？”

　　舒志垮下肩膀，无可奈何地摊手：“直接承认还挺丢人的，但事实就是事实。”

　　“这里恰好没有和你适配度高的人选？”

　　少年颔首，他倒苦水也很有分寸，不会让听者觉得为难：“引导者是这么告诉我的，还安慰我也许可以再等等，找机会和E区其他都市、甚至其他区的哨兵接触。”

　　段景仪了然。舒志作为向导足够优秀，如果随便找个适配度一般的搭档，正常来说确实是“浪费”了。就和刚才的少女所说的一样。

　　舒志大概与她想到了一处，垂眸沉默。

　　他的睫毛与头发一样，颜色偏淡，纤细而浓密，垂落时像在下眼睑上方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无端让他显得有点可怜兮兮。

　　“换个角度想，正因为引导者舍不得随便给你分配个搭档，你就完全不用担心被迫接受个合不来的搭档了，那不是好事么？根本不用着急。”段景仪说完就紧紧抿唇。一时嘴快。她平时不会和人谈这种突入舒适区的话题。

　　舒志被她的强盗逻辑绕进去了，呆呆地看了她片刻，才笑弯了眼睛：“被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

　　他的笑容自然、明亮。如果她察觉不到他不稳的心绪的话，大概会相信他的笑脸。

　　可惜她也是个向导。而且对情绪的敏感度比基准线要高一点点。

　　段景仪挪开视线，以此掩藏不该有的了悟。

　　身畔却飘来一句喟叹：“啊，我差点忘了，你感觉得到的。”

　　即便是这种时候，舒志还是体贴地没有点出与之相关的事实：她的怀疑与动摇也显然漏出了征兆，被同为向导的他察觉。

　　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向导之间相处就是这点麻烦。无法自如地掌控精神屏障的边界和洞孔，一不小心就会共享又或是被迫分享只有同类才能察觉的蛛丝马迹。

　　段景仪没有侧眸去看舒志，熟练地摸到了走廊墙上的触控开关，将照明亮度调到夜间模式。习惯笑脸示人的家伙也许需要藏进阴影里放松。而后她朝后摆了摆手：“我还要去和老师汇报，先走了。”

　　“嗯，谢谢你。”

　　她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低低的、不小心就会错过的语声：

　　“可有时候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选择我。”

　　段景仪的步子顿了顿。

　　是啊，明明性格好、外貌能力都出挑，为什么舒志这样的人都会找不到搭档呢？

　　她没有作答。她想，舒志也不需要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