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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回家 ...

  •   “这是个什么鬼字?你他妈怕不是在逗我!”

      牢头气得啐了一口,看着眼前虚弱地拿着笔画押时写了一堆看不懂的横横竖竖一脸无语。本来还以为拿到口供要费一番功夫,谁想到只上了夹棍,抽了鞭子,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人便呆呆地说“你们让我招什么我都招了便是”,于是便把师爷写好的江洋大盗闯进中书令府邸偷窃的罪状拿给他画押签名。谁知道这小子第一个字写了个“木”,牢头挠挠脸心想居然真有人姓木头的木,紧接着更是惊人,他在纸上横横竖竖叉叉花了几遍,一疙瘩不知是个什么字。

      牢头见他认真试了几次都没写出个能看的字,不耐烦地说:“小兄弟,你到底叫个什么名啊?不会写字就直说,我叫师爷替你写了,你按个手印也成。”

      夏谦苦笑,那块刻着“弄璋成庆,谦儿弥月”的玉璧曾在他手中那么多年,竟然还是写不出自己名字。不过也不怪他,毕竟这话太有文化了些,多年来都不知是什么意思,更不知是他本名。

      于是他哑着嗓子答道:“穆谦。”

      “哪个千?一千两千的千吗?这个不用叫师爷,我都会写。”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还是曾经与夏和闲话时随口听来的,他这个名字原自开国皇帝用来称赞父亲的话,不知怎么就记住了。

      “哎呦?”牢头一惊,“还挺有文化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家在哪儿?寻常人家不起这么个名儿。”

      夏谦轻轻闭上眼,他太累了,只虚弱地答道:“我也不知自己是何人。无家。曾被两家捡过,捡完看着不顺眼,又随手扔了。”

      他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却给人无限感伤。缓缓睁开眼,手上胡乱缠着的纱布又有几分渗血,发丝凌乱,目光涣散。他勉强跪起来去够画押的朱泥,又似乎牵动了身后的伤处,疼得喘息了几口,又慢慢挪动手臂摆正地上那张供状欲按印画押。

      就在按下手印前一刻,他的手突然滞住了,眼前停着一双黑色描金边的双尖翘头方履,衣摆华贵非常一看就不是寻常服制。夏谦突然感到很害怕,他不敢抬头,心口砰砰地剧烈地跳着,不断深呼吸想让自己平静,可心跳却越来越快。

      “岂曰无家?乃我家人。”雪宜看到谦儿的惨状那一瞬间,霎时满眼充满泪水。这一声,带着三分颤抖,三分心疼,还不免三分怒气。他生气这孩子竟这么恨他,宁愿画押认些没有的罪名都不肯说出实情。然而他更气自己,令羽与他说明原委,又听了一番带回来的刺客活口的供词,他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耳鸣不已。他这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才知道这孩子受了多大委屈!实在难以想象,今晨劫后余生的谦儿听他说“滚”的时候,见他去赴宫宴过中秋时,到底是什么样的绝望心情。

      他强忍着胸腔中翻涌的情绪,所有火气全撒在了倒霉的京兆府尹身上。

      “京兆府尹大人问案手段原来这样高明,我竟不知京城的犯人都是被这般不问详情,屈打成招,然后再浑身是血地给你早早备好的供状画押的吗?堂堂相府公子,被你折磨到认罪当贼,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哎呀下官冤枉啊!他他他……他真的是……不可能啊他根本没说他是……”京兆府尹刚才汇报完捉贼那脏之事,中书令就变了脸似的要冲进他的衙门大牢。夏雪宜那是什么人?在朝是文官礼敬、武官敬服的能臣;在野是百姓称颂、世家拱手的名士;彬彬有礼,不染尘埃的那么个神仙似的人物,刚才居然不顾规矩策马招摇过市,跑得衣衫形容都有些微乱,临进大牢前才没好气地告诉他说抓错了他儿子。这京兆府尹一直以为他认错人了,谁曾想,还真抓了个相府公子?别提京兆府尹有多委屈了,这人说话三分不讲理的痞气,半夜宵禁斗殴,一身是伤满载金银财宝,连名字都写不出来,怎么看也不像是世家子弟呀!更别说是当代大文豪的儿子?

      京兆府尹这才知道自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挖了个坑自己跳了,这下别说升职,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他急得碎碎念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啊!您怎么不吱一声呢?但凡您说您是中书令大人的公子小人怎么也不敢对您动刑打板子啊!您大人有大量,一场误会,真的是一场误……”

      雪宜并不想听他絮叨,呵道:“都出去!”于是狱卒并京兆府尹都退了个干净,除了远处的令羽,幽暗的牢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夏谦一直低着头跪坐在地上,一来伤重,二来心中怯怯,他也不知自己怕什么,但就是不敢抬头。

      静到呼吸都能听见,夏谦仿佛听到了一声抽泣,他眼前一滴断线的泪珠砸下来,正掉在地面供状上那个被他鬼画符写的“谦”字上,墨迹晕染,变作一个彻头彻尾的黑疙瘩。

      “谦儿,对不起……”

      夏谦轻轻抖了一下,他没想到那个人身为一朝高官,身为尊长,身为父亲,会如此直白跟他开口道歉。说来也怪,本以为自己的心死透了,甚至他觉得父亲得知真相也不会来找他了,本以为可以做个了断,然而一听这句“对不起”,一听他如此温柔地唤着“谦儿”,自己的心很不争气地又活了,又开始心存幻想,生出些期盼来。

      雪宜又轻声问道:“为何宁愿受这样的罪,也不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儿子,你拿自家东西并非偷窃?”

      “如何说?”夏谦冷笑一声,摇摇头道:“都叫我滚了,若我再恬不知耻地说我是中书令的公子,他去梓园一问,得到的答案是:根本没有这个人。那我该怎么办?那才真坐实了是孤魂野鬼,倒不如留点念想,好歹不算被你扫地出门,当是我主动走的。”

      “对不起……”

      然而夏谦还是没抬头,他强忍着鼻子里的酸楚,咬着牙含着泪说:“我并非不知道大人是个讲理之人,也许此刻觉得冤枉了我,心有愧疚。但若留着我这个人,以后我们……还会有无数争端的。大人对人是一次不信,百次不用。我这个人有前科,不适合待在你家里添堵。你知道吗?伤我最深的并非刀剑刑具,而是你在看到一屋子刺客尸体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对我的怀疑。那一刻如置深渊,爬也爬不起来,望也望不到边。刺客行凶,你从没想过问问我有没有受伤,甚至……都没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对不起……”雪宜蹲下身来,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四目相对,极其相似的面孔,真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雪宜心疼地狠狠把人拥在了怀里,抱得很紧,生怕他跑了似的,反倒弄疼了夏谦的伤。

      “跟爹回家好吗?”

      耳边这句话,温柔得快要化了一般。夏谦很不争气地被突如其来的抱抱感动到了,然而仍旧抿了抿嘴答道:“不回。”

      “乖,听话,回家。”

      夏谦抽了抽鼻子,被人搂在怀里声音闷闷的,“回去干嘛?受你冷眼吗?”

      “回去治伤,吃月饼,然后教你写名字。”

      夏谦忍不住了,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他感觉这些天哭得比前面十年都多,但还是抬手抱住了父亲的背,闷声说:“我要放烟花。”

      “好,让夏和给你准备去,摆一屋子,我们一起点房子。”

      夏谦蹭在父亲怀里点点头,眼睛烫的难受。

      雪宜又问:“伤疼不疼?”

      夏谦小声答:“疼。”

      多少年来,受过大伤小伤他都是用坚强的一面示人,人人皆道世子是冷心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殊不知,只是受了伤没人哄,没人问罢了。没人在他受伤后问过他疼不疼,除了夏雪宜。

      其实谦儿实在是个很好哄的孩子,曾经没有那么多的爱包围在身边,如今只需要一点点,便能打动他,便能让他泣不成声。

      雪宜直接抄腿把人打横抱抱起,这可吓了令羽一跳,赶忙上前帮着托了一下,担着大部分力量。毕竟自家主子自己身体弱的像树叶似的,容易被重物压塌,实在不该做搬运工的事。但还是从旁默默帮了一把成全了他这做父亲的心。

      夏谦似乎觉得自己老大不小被人抱起来实在太丢人了,但又不想从父亲怀里下来,只得用手臂挡着脸,朝向里侧些蹭着雪宜朝服上好的绸面,不想再看见京兆府尹和牢头等人。

      出了牢房,还算京兆府尹有眼力见,早早备了马车接应,毕恭毕敬地把人送了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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