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千零一夜》孟莞尔

4、第 4 章

　　上午八点，杨珩带着乌泱泱一群人，久违地踏入了311病室。
　　苏予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病床上无聊的掰着手指头，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还以为又是程曜，无精打采地瞥过去，发现竟是那个帅到掉渣的杨医生。
　　她“蹭”地从病床上坐起来。
　　三天不见，杨珩似乎比之前消瘦了些，唇边的胡茬微微有些冒了头，看上去他这些天忙得连胡子也来不及刮。不过好在，他虽然眸中略显疲惫，但精神还不错。
　　“杨医生，你终于回来了！”小丫头高兴得咧嘴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呢。”
　　这句话让杨珩心头莫名的一暖，眼中的疲惫散了大半，泛起一丝柔和：“这几天出差，”他淡淡解释了一下，又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没有。”小丫头将头摇的像拨浪鼓，随即又十分急切，充满期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我的测试怎么样？”
　　“测试？”一旁的程曜满面狐疑地看向杨珩，他就说这几天小丫头巴巴的盼着杨医生回来，这里面肯定是有猫腻。
　　众人也都不解地看向杨医生。
　　杨珩的眼眸却黯了黯。
　　“怎么样啊？”见杨医生没说话，小丫头又问了一遍。
　　杨珩沉默了片刻，然后对身后的医生护士们道：“你们先出去吧。”
　　我去，什么情况？
　　程曜一脸的不可置信，查房查到一半，这位杨大医生忽然就把所有的下级医生和实习生们全都赶走了，难道要单独留下来和这小丫头叙旧不成？
　　“杨哥，312病室还没……”程曜试图劝阻，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医生打断。
　　“我说，你们先出去，听不懂么？”杨珩心中升起一股烦躁，语气已然冷了三分。
　　这下子，谁都看出他心情不好，哪个还敢触他的霉头，纷纷鱼贯着退了出去。
　　众人不解，杨医生今天是怎么了？刚刚出差回来，行李还没来得及放回去，就领着三楼的医生们来查房，而且心情还不好。难道是这次和蔡院长一起出差，商谈投资医院项目的事情出了什么问题？
　　苏予也察觉到不对，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你的测试……”杨珩叹了口气：“很遗憾，没能通过。”
　　“为什么！”
　　小丫头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不可能啊！那些测试题虽然偶尔有一两个不明所以，奇奇怪怪的问题，可绝大多数都是正常的心理测试。她自认她的回答绝对不可能出错，怎么会没有通过？
　　“杨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
　　看着小丫头失望的眼神，杨珩心下有些不忍。
　　可是想起蔡院长的话，他又敛了神色，冷声道：“没能通过就是没能通过，你也不必着急，好好配合，接受治疗，争取下次可痊愈出院。”
　　说到最后，杨珩的声音甚至越来越小。他不知道这样无法说服自己的话，究竟能不能说服眼前这个小丫头。
　　这么多年以来，他竟然第一次行事这般没有底气。
　　苏予愣了愣，看着杨珩的眼睛，许久。
　　旋即，她嗤笑出声。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他忍不住蹙眉。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她语气淡淡，似乎再没有事情可以牵动她的悲喜，语气中透满了讥讽：“我触犯了有些人的利益，他们不会让我再出去了。”
　　她怎么忘了，黎明那样精明的一个人，既然可以将她送进博仁，必定是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博仁医院的上上下下，也肯定都打点到了。她竟然还会天真的以为这个医生会帮助自己？
　　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
　　苏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遮掩住了自己的最后一滴泪水，叹道：“杨医生，我不怪你，只是下次若有人有所相求，做不到的话，就请不要给她希望了。”
　　既然做不到，为何还要给她那张测试的试卷？让她满心欢喜地奔向希望，最后再狠狠地跌入谷底。
　　看着小丫头黯然神伤的模样，杨珩只觉得自己像个凶手一样，愧疚万分。
　　其实，小丫头做完测试题的当天，他就连夜批改了那份试卷。
　　第二天，他带着那份卷子，以及他对于测试结果的评估建议，敲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
　　“老师。”递上文件，以及一杯浓茶，杨珩向蔡院长请示：“这是二十六床病人的精神状况评估报告，没有任何异常，我也做过相关的检查，排除了心里创伤，神经病变，遗传因素等病源，我想……”
　　蔡院长扫了一眼评估报告的封皮，二十六床姓甚名谁，一目了然。
　　他押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您看二十六床有没有可能是误诊？”面对自己从前的老师，又是如今博仁医院的院长，杨珩向来恭敬有加：“是不是可以考虑准许出院，或者转移到普通精神科治疗？”
　　起码，普通精神科的住院部，不像如今重症精神科的“六号院”一样，门禁森严。那边实行的是半封闭化管理，允许拥有手机，穿自己的衣服，甚至每周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还可以逛街、散步。相对更自由许多。
　　蔡院长看也没看那堆文件一眼，而是放下茶杯，瞪向杨珩。
　　“入院三天，你就给病人做精神状况评估？美国人就是这么教你的？”
　　听出蔡院长语气中的不满，杨珩也猜到了自己做法的不妥，蔡院长必然会这么问。
　　他解释道：“我按照常规，给她做了相关的检查，并没有发现异常。患者家属所说的那些症状，在她身上也没有体现。
　　我想，也许是患者家属对精神医学的了解不深，之前他们不是也说过，患者的爷爷最近去世了，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恰好患者这些天心情不好，行为怪异也是正常的，不是所有的怪异行为都能够认定为精神疾病……”
　　“够了！”蔡院长不等杨珩说完，大手啪地拍在桌子上，怒道：“这个患者送来之前，是我亲自去看过的，是否收治入院，也是我审批的，你是在质疑我吗？”
　　杨珩怔愣片刻，没想到蔡院长的反应这么激烈，但他还是说道：“在心外方面，您是专家，学生不敢质疑。可是精神状况，不像大外科，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往往通过一次问诊并不能确定病情。”
　　“老师，”杨珩继续道：“如果您不信我的诊断，可以先将她转观察室，您亲自评定，还不行吗？”
　　看着学生固执的眼神，蔡院长不由得叹了口气。
　　杨珩这人，医学方面是个天才，十六岁考入医科大，本硕连读，学心脏外科，成了他的学生。后来因为乔依的事情，转行学起精神医学，赴美留学，修了精神医学与心理学双科博士学位。
　　面对病人，无论是岌岌可危的心脏，还是发了疯的精神患者，他都能镇定自若，毫不慌张。
　　可有时候，这人又爱钻牛角尖。
　　他拍了怕杨珩的肩膀，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道：“当年我放弃心外科的大好前程，一手撑起博仁医院，一多半的原因，还不是因为我最得意的学生弃我而去，放弃了心外，做了精神科医生？”
　　杨珩一愣。
　　“隔行如隔山，这么些年我的旧友、学生还有同事，都在心外，偌大的博仁，除了你，我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了。所以我才把她交给你。”
　　蔡院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这些年一直在求学，涉世未深，有些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
　　“二十六床的事情，你不需要操心。”他道：“至于怎么治，用什么药，用不用药，随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能让她踏出博仁医院半步，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