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小药罐

2、你的一生

　　你的一生是在跌跌撞撞里开始的。

　　你在不认字的时候就会背古诗，刚上小学就会做奥数，兴趣班报了六个，除了体育之外全面发展，班里拔尖，被夸着聪明长大。

　　你坐在前排，后排有一个长得像你哥哥，名字也像你哥哥的人，你一眼就爱上了他，廉价而深情的早熟持续了五年。上了初中，你发现他曾窃笑着向别人炫耀你的喜欢，如同一件战利品。

　　新的学期，新的气象，你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里迷路，头顶闪烁的琉璃瓦夺目刺眼。你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遇上了想要珍视一生的朋友。

　　你们谈天说地，孤僻高傲的两颗灵魂得到共鸣，相见恨晚。

　　你的同桌是个漂亮且霸道的女孩子，笑声清脆悦耳，她问了你几道题，忽然抬起头睁大她乌黑的眼睛，认真地问你：你怎么长得这么丑？

　　然后她笑了，一声声的笑敲打着木桌。

　　你开始认真地审视起自己的容貌来，整日整夜地做梦。在噩梦里，没有人爱你，你心爱的人想杀死你，你最好的朋友厌恶你，你的父母对你狞笑，你自己的面孔丑陋而扭曲。

　　每次你走过教学楼转角的那面大镜子，看到自己普通的面容，都会想象出一张丑陋的脸，像衰老的魔女一样吓退所有人。

　　你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所以你开始画画，画上的人和你一样狰狞可怖，断着脖子缺着手，血从画里汩汩溢出，染红了你肥胖得像萝卜一样的身体。

　　你开始怀疑别人针对你，你开始高傲地想要抛弃世界，但是当你在走廊上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你开始用刚学过的物理知识，计算自己跳下去会不会死。

　　到底是你抛弃了世界，还是世界抛弃了你？

　　这时候，你的世界忽然出现了一群救世主一样的陌生人，他们仿佛不嫌弃你笨嘴拙舌，不嘲笑你一无是处，用善意灌溉了你空虚的灵魂。你喜欢上了这些人，暗暗对他们说了几百次感谢。

　　其中一个人对你尤其热情，你以为他真心想和你做朋友，于是你喜欢上了他。然而当你们近距离见面的时候，他用一种狐疑的眼神望着你，轻轻说了句：怎么是你。

　　他把我认成了谁呢？你卑微地想。这个问题困扰了你七年。

　　他之后的半个月没再和你说话，没再准时说晚安，后来似乎认识到了自己交友不慎，但是已经认识了你的事实，还是照常交流了，只是冷淡了许多。

　　你很想问他到底把你认成了谁，终究没有勇气。

　　后来他走了，去了离你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下定决心追着他，也去那个很远的地方。

　　你开始过分珍惜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只有最开始和你认识的女孩子，依然把你当作唯一的知己。

　　你开始发疯，开始犯病，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抑郁症，后来又觉得更像焦虑，更矫情一点的时候，你还会觉得自己是人格分裂。

　　你浑浑噩噩地努力了三年，用自以为早熟的态度见证了每个人的幸福与悲哀，你笔耕不辍，恣意挥洒着自己的疼痛。你发现自己是万千大众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但尘埃也有独属于它的价值。

　　你给自己催眠，告诉自己，你不是没用的垃圾。

　　救世主们不在乎你，你也要爱自己。

　　救世主们走了，你也要活着。

　　你喜欢过很多人，没有一个表白过，因为你卑微怯懦，不敢面对自己。

　　你和你住在手机里的知己每天都保持联系，终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精力不够了，长时间的紧张和少眠让你眼前发黑，你开始避免交流，避免承受别人成长的迷茫。但你的朋友们没有太在意善于倾听的你是否疲惫。

　　你毕业了，别人痛哭流涕，你笑容满面。

　　你坐上了飞机，开启了磕磕绊绊的人生。

　　你意外地发现，有一片更广阔的天空在等着你。你渐渐敞开心扉，将自己磨合成一个善于交流的人，只是每次开口说话之前，心里仍然在抗拒。命运换了一种方式撕扯你的灵魂，把你撕得晕头转向，恨不能分裂成两个痴呆。

　　你聪明的头脑一文不值。

　　在这个时候，你遇到了一个驱逐你噩梦的人。

　　在你的噩梦里没有人爱你，但是他爱你。

　　在你的噩梦里没有人活着，但是他活着。

　　你抛弃了想要共度一生的朋友，想抓住眼前的镜花水月，你轻易地把自己卖给了爱情，沉浸在简单的欢乐里。

　　救世主们看到了你们的照片，七嘴八舌地谈论起他的普通和缺点，但他们没有说你们不般配，也许在他们眼里，你也只剩下普通的标签，和一系列不值一提的缺点。

　　你惊讶他们还记得你，也不屑细思他们的言语。

　　梦在半年之后就碎了。

　　生活的爪牙从生满霉蠹的角落里爬出来，扇了你几个巴掌。

　　你又浑浑噩噩了三年，向为数不多的朋友倾诉。朋友建议你走出来，走出来才有更广阔的天空，你恍然间意识到，你不过是从自卑的网跳到了爱情的网，你一直是条注定干涸的鱼，连红烧清蒸都轮不到你。

　　你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了，试图反抗，却一次次在最后一秒种放弃。

　　原来你不曾独立，你一直是个只有汲取别人的关心才能活下去的可怜虫。灌给别人的鸡汤都是馊的。

　　你践踏了朋友的好意。

　　你是一个不配得到幸福的垃圾。

　　认识到这一点的你豁然开朗，走到窗边，爬上桌子，拼命地去拉开窗户。外面车水马龙，七楼是跳楼可以致死的分界线。

　　年头太久，窗户黏在了窗框上，纹丝不动，救了你一命。

　　你想起自己恐高，于是找了一把剪刀。

　　找到了之后，你又想起自己晕血。而后你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怕疼。

　　总而言之，懦弱救了你一命。

　　你开始拼命地开导自己，忘却一切烦恼，想找到新的自我。但你不想和任何人告别。

　　多年以后，你的手发绀皱缩，你的脸庞蜡黄枯槁，你洗着今天的第五个碗，抬头望了一眼被积雪覆盖的窗檐。

　　如果骨灰埋在雪里，随着凛冽的疾风飘舞，来生灵魂也能得到自由。

　　但你不配，你只配被装在盒子里，埋在泥土下，一块石头狠狠地压在你旁边，告诉世人，这是一个普通的垃圾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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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