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小药罐

11、逆旅

　　骄阳似火的炎夏，同一部小说《逆旅》改编的剧版开播，影版随后上映。影版无论是话题热度、质量、演员阵容都远超于剧版，用粉丝常说的话来形容，就是吊打。

　　影版场景唯美，剧版调色感人。

　　影版大咖云集，剧版全体平庸。

　　要真说剧版有什么出彩的地方，那就是男主角的演技了。只有男主角一个人在演《逆旅》，其他人不是在演搞笑片，就是在对着镜头干瞪眼。

　　反观影版，虽然男主角甄言的演技在其他老戏骨的衬托之下不够细腻，但还不至于寡淡。有甄言天生的好皮囊支撑，#甄言影版逆旅#的话题一刷，这个名字的辉煌就被粉丝和水军们抬上了新的高度。

　　随之被刷上热搜的，是#甄言演技#，底下一水的夸赞，都说他比上部电视剧进步了许多。

　　剧版逆旅的男主角演技精湛，自然也在热搜榜上短暂停留，很快就被甄言的两条话题刷了下去。

　　饰演剧版男主的演员，叫什么来着？

　　没有人记得，大家刷剧版的时候，刷的是角色的名字。

　　林容打开热搜话题，第一条是个短视频。甄言被话筒围住，脸上的妆化得细腻，笑得肌肉紧绷，疲惫尽显：“我是一个演员，希望大家记住我演过的角色，而不仅仅是我这个人。”

　　公式一样的标准答案，不知是谁发明的，搬出这句话来总不会出错。

　　记者追问：“有很多人把剧版和影版拿出来比较，你认为两个版本哪个更胜一筹呢？”

　　问得有些尖锐。

　　林容的手指轻叩桌面，为视频中的人准备了几个标准的、和稀泥的答复：各有所长、平分秋色、形式不同无从比较，都可以。

　　没想到甄言粲然一笑：“我和林容前辈在下一部电影《青鸟》中要合作，大家如果把《逆旅》的影版和剧版都看了，就可以提前支持我们两个人。”

　　制作组给甄言脸颊上配了两朵红云。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怎么还打起广告了？

　　林容失笑。

　　还好这不是影版的发布会，只是娱乐媒体的随性采访。他这样回答，他的粉丝们也许还会觉得他很可爱。采访的人也不会太为难他。

　　是自己为莫须有的危险担心，甄言对这些问题轻车熟路，胜过自己的笨嘴拙舌。

　　林容在不属于自己的豪华别墅里，简单利落地做了三菜一汤。他等了许久，大约几个小时。胃在孤寂的夜晚里痛如刀割，他疼得忘了疼字怎么写，才听到餐厅的门打开了。

　　“宋先生。”林容勉强露出一个笑，“这么晚回来，吃过了吗？”

　　宋先生脱下西装外套，显得有些意外：“你一直在等我吃饭？”

　　林容起身，牵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疼。

　　“菜都凉了，我去热一热。”

　　林容不擅长说好听的话，这张清秀的脸在宋先生那里也不是稀罕的东西。他唯一的手段，可能就是制造感动和温情了。

　　宋先生很吃他温柔贤惠这一套，温驯得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试探他的底线。

　　当晚他双手被皮带绑住，第二天就得到了热搜榜首，有名有姓，提的不是角色，而是演员林容。底下清一色的夸赞，赞他演技出神入化。

　　可剧版《逆旅》到底制作粗糙，他的话题刚刚掀起了水花，被狂风吹皱的湖面就再也找不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林容和甄言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在甄言还没有大火的时候，他们一起拍了一部近代历史剧。双男主，甄言演热血少年，林容演谍报工作者。前者眼里容不得沙子，脾气暴躁，宁折不弯。后者隐忍沉静，能为一个秘密蛰伏数年。

　　那时候甄言的打戏特别多，而他又有些练舞蹈的功底，动作自己学，吊威亚自己上。他从威亚上下来，全身都是伤，褪下衣料后血肉模糊，却倔得不肯擦药。

　　林容比他大三岁，剧组里其他人除了女主角就都是长辈。他就像个哥哥一样，好言相劝，才让甄言擦了药。

　　甄言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容哥，你能教我演戏吗？”

　　林容那时陆续接过很多角色了，但甄言还是个新人。

　　少年的眼神澄澈明亮，光影在他眼底流转，林容慌忙地转过头，说：“好。”

　　他以为甄言心里对演戏有同样的追求，所以才在拍打戏的时候苛待自己，向前辈虚心求教。这样的人，堪为知己。

　　但甄言伤好之后，再有打戏，即使不用吊威亚他也请求用替身。林容问他为什么，甄言烦躁地绷紧手指的骨节：“不想受伤了，受伤有什么用。”

　　大家当这是他受伤受委屈之后的玩笑话。

　　历史剧没掀起什么波浪，但甄言在下一部戏就一炮走红了。流量鲜花接踵而来，把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少年砸得晕头转向。

　　后来他演戏也不认真了，甚至连粉丝来来去去夸奖他的几个演技炸裂的瞬间，还是林容当年教过他的技巧。

　　即使知己不过镜花水月，甄言的眼神还是刻在了林容心里。三年了，林容一直悄悄关注他，逢年过节也会问候一声。他们之间的交流止步于此，直到在即将开拍的《青鸟》再度合作。

　　甄言最近只接男主，林容是专业演男二的。一个自带流量，一个演技好、出场费又便宜，《青鸟》的制作组从联系到敲定这两个人只用了一天时间，几乎破了圈内的协商时间纪录。

　　开拍第一天，林容架着一副平光眼镜在角落里看剧本，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在片场除了对台词极少开口，不去打扰。

　　只有甄言八面玲珑地应付完一众人物，还不忘照顾到角落里沉默寡言的他。

　　“容哥，好久不见。”

　　林容礼貌地对他微笑：“好久不见。”

　　甄言还想说什么，林容的眼睛又回到了剧本上。

　　开拍的第一场就是感情最丰富的戏。甄言饰演的高中生家里出了事，负债累累，连他的衣食住行都供不起了。他用自己攒下的最后一点钱到酒吧，准备畅快淋漓地买醉，等天亮，就用一把小刀了结自己。

　　林容饰演他班里的语文老师，发现甄言的异常之后一路跟到酒吧，将在泥淖边缘逡巡徘徊的甄言一把拉回。

　　“你家里有困难，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林容入戏后如脱胎换骨，灵魂从皮囊中破土抽芽，眼眸化作利刃、变作流水，脸上的每一处线条都为他所用，将剧本中的人物细细描摹。

　　“你自己的生活都一塌糊涂了，还想当我的救世主？”甄言嗤笑一声，笑的时候有些用力过猛，看起来十分别扭，好在镜头从远处侧对着他，应该不需要重来一遍。

　　而后他要把手中的酒瓶猛地朝桌上一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说：我不要你管。

　　他本来不用砸得那么狠，可不知怎么地，甄言把酒瓶拍得粉身碎骨，手掌压过碎玻璃，带出几道刺目的伤痕。林容当即吓了一跳，快步上前想看他的伤势。甄言一把甩开他的手：“走开！我不要你管！”

　　林容只愣了一下，迅速做出了反应：“你可以轻贱生命，但老师不能坐视不理——跟我走。”

　　镜头将昏暗灯光下湿淋淋的血光捕捉，一场小小的意外被林容接上了戏，效果反而更加流畅而跌宕。导演非常满意，让跟组的编剧在后面加了包扎的情节。

　　拍摄时难免出意外，纱布医药箱都有准备。

　　林容望着甄言裹着纱布的手，酸涩的无力感浸透他全身。

　　“你没事吧？”

　　甄言眨巴眼睛，笑得很甜：“小伤，不疼。”

　　林容想说你又撒谎，说什么不疼都是骗人的，从威亚上下来，血粘着衣裤的时候，你也说不疼。疼了不说，也不知道哭，每天就只会挤眉弄眼地笑。

　　无名怒火烧了一整天，直到收工时还灼得林容心口闷热难耐。

　　甄言主动来找他搭话：“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不了，我今天有约。”

　　宋先生约好的时间，他可不敢打破。

　　“周五呢？”

　　“周五正好也有约，周末吧。”

　　甄言嘴唇翕动，半晌才说：“我周末没有时间……”

　　“那就巧了，这周我们刚好错开日程，下周再说吧。”

　　巧合持续了不止一两个星期，他们的时间总是错开。林容只当是天意阻止他和甄言聚餐，甄言却按捺不住，某天收工时先开了口：“容哥，你还在怪我吗？”

　　林容莫名其妙：“怪你什么？”

　　“我没好好演戏，让你失望了。”

　　林容笑道：“这有什么好怪你的，我们走的不是同一个风格。你只是太忙了，没时间琢磨细节而已。而且你今天这几场都演得很好。”

　　甄言听到他的夸奖，眼中那挥之不去的疲惫忽然消散：“真的吗？”

　　又是这样的眼神。

　　好像迷路的孩子见到了自己家门前的那盏灯，眼睛也映着灯光慢慢亮起。

　　刚出道的时候，甄言演戏很有灵气，圈内见过他的都夸他有天赋，是个可塑之才。但蹿红之后他走了偶像路线，这事也就再没人提起。

　　灵气没了就没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倒是林容自己，当年一路爆冷门，资源越来越少，为了继续演戏，迷迷糊糊地上了贼船。他保住了戏路，却显然没能讨得金主欢心。宋先生给他找剧本，可是连多花几分精力捧红他都不愿意。

　　他为梦想卖了自己，梦想在他头顶咯咯直笑。他有什么资格说甄言不好好演戏？就算演戏不认真，不还是比他成功得多？

　　夜深人静时他想起这个误闯进他心里，住了三年都没走的少年，除了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角色上之外，束手无策。

　　“你演得很好。”林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

　　他正要走，甄言却追了上来，拉住他的手腕：“容哥，你教我演戏吧，我不会让你再失望的。”

　　“别闹了，你哪有时间？”

　　两个没话可说的人，其中一个为了留住对方，拼命想挤进对方的世界。

　　偏偏林容只觉得他是在胡闹。

　　“我记得你说你最喜欢的是舞蹈，我在你眼里看不到任何对演戏的热情，所以你没有必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手掌与手腕相触，手掌炽热，手腕冰凉。无论怎么用力，林容都无法挣脱。甄言总是能让他意外，如果再这样纠缠下去，他会想转身，用这三年藏在屏幕后的思念，将对方揉碎在自己的怀抱里。

　　“但是你喜欢演戏啊。”

　　林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甄言见他动摇，几乎喜极而泣：“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解决，解决之后，我有话对你说。”

　　他有什么话要说？他有什么悬而未决的麻烦？这三年来，他难道也在关注自己吗？

　　林容不敢去想。

　　金主的船上了就不是那么容易下的，进退皆是浪涛汹涌。他得尽心尽力，免得被风暴卷进深不见底的漩涡。

　　继续演下去，总不会一辈子都明珠蒙尘。

　　然而事情总是事与愿违，《青鸟》还有几场过渡的戏就要收尾，他忽然接到了导演的电话，说后面的戏不重要，他不用演了，片酬也不会被克扣。

　　“为什么？那几场戏……”

　　虽然对剧情的推动不算重要，但几乎都是林容在办公室的独角戏和特写，丰富了他的人物性格，也一定会在电影上映之后提高他的关注度。

　　“为了缩减电影时长，那几场戏，反正也是要剪的。”导演的声音有些为难，有些不忍，用含糊的言辞低声对他说，“小林，你要知道你的戏份总是被剪并不是你的错，制作组有很多方面的因素要考量。”

　　“我明白了。”林容轻声回应，“谢谢导演。”

　　这不是第一次了，后期剪辑时被削减戏份实属正常，根据审核风向改剧情也屡见不鲜，可他最近每次拍戏都会直接收到导演的通知，他在剧本上看到的特写，莫名其妙地就被掐掉，演都不用演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但手指还是不受控制地打开微博，找了半天也没有一张图片能应景，茫然地打下一个字：冷。

　　晚夏燥热的风，吹得他心灰意冷。

　　微博发出去的一个小时，没收到几个评论，倒等来了宋先生的短信，让他今晚过去。

　　他一向是个认命的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今天他面对意料之外的邀请，却萌生了拒绝的念头。只是拒绝的话写写删删，终究没有勇气点发送。

　　甄言有话对他说，但不知要哪天说。林容在期待和煎熬里将自己焚成了灰烬。

　　今天的宋先生有些不同。

　　他比林容年长十岁，一向成熟稳重，笑起来也高深莫测，让人敬畏。

　　这一晚他格外柔情，附在林容耳边问他：“还冷吗？”

　　林容笑道：“我只是随便写了点什么发微博。”

　　宋先生亲吻着他的耳垂：“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喜欢得不想让你被太多人看见，你可不要怪我。”

　　从未戳破的秘密像老旧得发霉的墙壁上皲裂的灰泥，轻轻一敲就掉得粉尘乱飞。

　　林容身体一僵。

　　他早该猜到的。

　　他的后台已经很强硬了，谁会有这个能力，一次一次地剪掉他的戏份，掐灭他的希望？

　　他想将这个谈笑之间轻易毁掉他梦想的人撕碎，但他不能。

　　光鲜亮丽的明星在宋先生面前不过是任意把玩的蝼蚁。

　　.

　　甄言从卡夹里摸出一张无限额的黑卡，轻轻放在书桌上。

　　“宋先生，这张卡我今后应该是用不上了，请您收回去吧。”

　　“你留着吧，本来就是送你的。”

　　甄言指尖微微发颤，凉腻的汗水浸透掌心。

　　“您当年的恩情我铭记在心，现在我的债务已经还清，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腆受您的好意了。还请您收回去。”

　　宋先生微微侧过头看向他，像是在欣赏他拼命反抗却又只能任人屠戮的模样。

　　“债务还清了，想走了？”

　　甄言感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剧烈，准备好的话刚到嘴边却又被堵了回去。

　　“言言，你有喜欢的人了吗？”宋先生靠在转椅上对他笑，“我看你最近总是很高兴。”

　　“没……没有。”甄言立刻反驳，“最近不算太忙，心情比较放松。”

　　宋先生的目光如鹰隼一般，说出的话却很柔和：“没关系，想走就走吧，我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不过……”

　　“不过什么？”

　　宋先生笑道：“再陪我最后一次，我会叫上另一个人。这次过后，你就自由了。”

　　强忍着恶心与狂喜的撕扯，甄言用力点了点头：“好。”

　　入秋的时节，天朗气清。雨后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甄言立刻又充满了动力。

　　他和林容说好了，等最后一件事情解决，他要把自己的心里话剖开揉碎，一点一点地说给对方听。

　　甄言对林容一见钟情。

　　装饰得精致复古的布景下，林容一身月白色长袍，坐在角落里默默地背台词。阳光为他洁白的面庞镀上鎏金，少年的心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沦陷。

　　和他不一样，林容喜欢演戏，也只对演戏认真，待人疏离淡漠，只管低头演好自己的戏，像块不愿风化的顽石。于是甄言请教他如何演戏，借着少年人的身份对他温声细语地撒娇，享受短短三个月的缘分。

　　他喜欢林容，但他从来不敢说喜欢。

　　他的背后有一双逃不开的手，紧紧扼着他的咽喉。

　　第一次拍打戏，他坚持自己上场，被威亚勒得青一块紫一块，甚至还见了血。他以为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看了叫人恶心，宋先生就会放过他，结果那个人反而饶有兴致地亲吻他的伤口。

　　每每午夜梦回，甄言都情不自禁地想，如果当年他父亲生意失利，求自己签下名字分担债务的时候，他铁石心肠六亲不认，就不会躺在金碧辉煌的笼子里做一只金丝雀。

　　林容也喜欢他，他早就知道，但不知道这份感情还剩下多少。

　　还好，只有最后几天了。他终于可以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牵起林容的手。

　　哪怕被甩开也好，被嫌弃也好，他埋了三年的心思，总要说出来的。

　　可是这污糟的人世，怎么会如他所愿呢？

　　甄言换了件白衬衫，轻薄质地，手臂稍稍摆动，便能透出肌肤的纹理。

　　不知道另一个人是谁，希望不是熟人，希望对方比他放得开，否则在下次片场和活动中见面，难免会尴尬。

　　他先开始，另一个人随后就到，宋先生是这样命令的。

　　甄言背对着门，门吱呀一声打开。

　　他轻轻偏过头，全身血液刹那间冻结，似乎连身上的汗水也要结成薄薄的冰，将他包裹成一尊丑陋的雕塑。

　　他料想那个人也和他一样茫然无措，所以解了一半的领带才垂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

　　“不用我介绍了吧？你们刚合作过，应该很熟了。”

　　甄言大脑一片空白，偏偏四肢被压制着不能自主。小小的四方世界在眼前摇晃，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敢转过去面对现实。

　　“怎么不过来，害羞了？”宋先生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容也和他一样受制于人。

　　多久了？

　　从他们第一次认识开始吗？

　　他的最后一丝理智，在林容吻上他的嘴唇之后溃不成军。林容吮得用力，咬得也用力，沉默着宣泄怒火，半句话也不愿意说。

　　暖黄的灯光映在他们眼中，暗淡模糊，十分温柔。

　　心爱的人嘴唇灼热，烫得他各处都痛不欲生。

　　抱一抱我吧，我快要活不下去了。

　　“你们两个是我最喜欢的。”宋先生像慈爱的长辈一样抚摸着他们油黑柔润的头发，“可惜啊，言言明天就要离开我了。”

　　汗水打湿了床褥，拥抱碾碎了尊严。

　　逼退温顺者的底线，折断高傲者的脊梁，割裂有情人的美梦。他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神仙也要羡慕。

　　宋先生喉结鼓动，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甄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房间的。

　　宋先生晚上很少留人，永远保持着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好在皎月高悬，街灯长明，总还有点点亮光陪着他。

　　林容走在他前面，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

　　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次过后，他就自由了。

　　这次过后，他和林容之间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如果就这样沉默着离开，他们就会像圈内所有陌路人一样，渐行渐远渐无书，空荡荡的灵魂再也听不到回答。

　　“容哥。”

　　林容没想到甄言还会叫住自己，想立刻逃走，然而他的双脚不听劝阻，颤抖着停了下来。他转过身，两人在夜色中遥遥相望。

　　“容哥，我喜欢你三年了。”

　　甄言冲过去抱住了林容，近乎虔诚地亲吻着林容的唇瓣，对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抗拒。

　　良久，林容才说：“刚才还没亲够吗？你不觉得恶心吗？”

　　甄言双眼通红，泪水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掉落，双臂箍紧林容的后背，生怕他在自己犹豫的间隙中消失：“我喜欢你。”

　　他好像还在撒娇，以为剖开真心就能换来爱意。

　　林容挣不开，只好任由他抱着。

　　“他答应和我断绝关系了，你也离开他，我们一起……”

　　林容沉默许久，轻声说：“我还想继续演戏。”

　　甄言沙哑的嗓音颤抖不已：“如果他有心帮你，你早就该红了！都这样了你还不离开他吗？以你的实力还接不到好剧本？”

　　林容双手嵌进发丝之间，不知不觉回应了甄言的拥抱。

　　“他告诉我，他不想让我红，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我。过去我每一次与走红的机遇擦肩而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甄言身子一僵，脊背发冷。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摆脱他，怎么……给你承诺？”

　　温热的液体滴到脖子上，原来林容也哭了。

　　可是抽噎过后，林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还好，他应该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为了你，我总要去试试。”

　　他一向认命，但甄言的爱给了他推翻一切的勇气。

　　林容本想回到家编辑一条可能会将自己推入险境的短信。而甄言似乎黏上他了，怎么也不肯放他走。

　　“别闹了，回家睡吧。”林容慢慢推开他，视线却从来没有离开他的眼睛。

　　甄言耍赖一样倒在他怀里：“我是你的，今天晚上我跟你走。”

　　林容气得笑出声来：“你以为我累了，就不会对你做什么？”

　　“求之不得。”

　　他们最终还是像窗外纠缠的树影一样不分彼此，用亲吻和拥抱诠释相依为命。

　　第二天醒来，林容的手机里多出了几条消息，是宋先生发来的几张图片。

　　照片上的甄言鬓角被汗水浸透，酥骨的媚态展露无遗。照片中的另一个人却被打了码，一点端倪都不露。

　　宋先生什么也没有说。

　　林容指甲嵌进掌心，刺出了几滴血珠。

　　他俯下身亲吻了甄言的脸颊，恰好把甄言弄醒了。甄言眨了眨眼露出慵懒的神态，紧接着便满足地笑了。

　　林容说：“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甄言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我想好了，我还是想要演戏，就算接不到最好的剧本，红不起来，也比被封杀要好。”

　　林容一向不擅长说话，没想到自己也有谎话连篇的一天。

　　甄言愣愣地望着他，想吼出声来却没有力气。

　　“你还是把演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嗯。”

　　林容背对着他，心如刀绞。

　　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他的咽喉。

　　他稀里糊涂地踏上了这艘船，进退皆是暗潮汹涌。

　　《青鸟》在各大影院上映，甄言在电影里以高中生的清纯扮相俘获了观众的心。与此同时，一直默默无闻的演员林容饰演的老师与甄言有多处震撼人心的对手戏，出神入化的演技配合斯文儒雅的形象，让他在这部电影之后飞速蹿红，人气几乎与甄言比肩。

　　有不少为了甄言贡献票房的粉丝们反而被林容圈了粉，甚至从这两人的对手戏里看出了CP的火花，真情实感地写起了同人文。

　　他们以前合作的民国戏也被挖出来，配上曲子做了剪辑。

　　甚至眼尖的考据派发出了两个人昨天才出席的活动视频，视频里林容深情地望着甄言的背影，一刻也没有移开过目光。

　　CP粉们隔着屏幕发出尖叫，反对者们则丢下嘲讽：甄言手上拿着奖杯呢，不盯着他盯着谁？

　　林容的热搜霸占了榜单三天三夜，不知怎么地忽然被撤了。

　　但没关系，两人的话题里仍然热热闹闹。

　　他们的话题会热闹下去，直到悄无声息地被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