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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心脏 ...

  •   当时那份从纸灰缸里扒出来的鉴证报告,里面那第五十二个失踪小孩的“卖家地址”,在离临舟市车程六个小时的北和省高流市。

      那是一个省内地位仅次于省会的三线城市,常住人口两百多万,城市发展程度跟人口两千万的临舟不可同日而语,但相应地,生活空间和生活节奏也更加宜居。五个月前,在那场大规模解救被拐儿童行动中,高流市刑侦大队按照临舟指挥总部提供的“地址”,对周边方圆近五公里内的所有常住和流动人口近七年的行踪都进行了地毯式搜查,并没有发现目标儿童的踪迹。

      被拐儿童肖玥,临舟市人,七年前的7月8日,当年学校放暑假的第二天,当地派出所接到其父母的失踪报警。失踪时肖玥年仅7岁,就读于临舟市青江区青云学校小学二年级。

      青云学校是一所市属特殊教育学校,肖玥是一名聋哑儿童。

      “小玥是个特别懂事的小孩,她虽然听不见说不出,但从来不让爸爸妈妈操心,在家自觉帮妈妈做家务,在学校每次考试都是一百分。邻居的小孩也不怎么欺负她,她跟附近的小朋友出去玩,每天回家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下午五点,特别乖。”

      于建海翻阅着七年前派出所的报案记录,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文静乖巧的小女孩儿的形象。

      那年暑假的第一天早上,她起了个大早,就到楼下小区门口的早点摊买了一家三口的早餐。她最喜欢那家的鸡蛋煎饼了,每次她自己去买的话,就可以让摊煎饼的奶奶给她多放一勺榨菜,她可爱吃了。

      但那天肖玥的爸爸妈妈没有吃上她买的早餐。他们以为她跑隔壁小区的同学家里玩耍去了,虽然她平时不会那么没交代,但毕竟是小孩子,放暑假了,偶尔放肆一次也没什么。

      直到下午晚饭时间,肖玥还没有回家。她的父母才开始觉察事情不对劲,两夫妇疯了一样找了一个晚上,一无所获,半夜三点才想起来到派出所报了警。

      四年后,早已分崩离析的家庭终于再也维持不下去,肖玥的父母离婚了。

      五个月前,仍然独身的肖母,以及带着再婚妻子和三个月大儿子的肖父同时来到了高流市刑侦大队,再一次在煎熬中等不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高流市第一中心医院的特需门诊大楼十二楼,接受心脏移植后第七个年头的初二学生王付斌,刚从第无数次心脏活检的煎熬中缓了过来,坐在轮椅上被母亲缓缓推出了诊疗室。

      走廊上的叔叔阿姨们随着他的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他疑惑地转头看了母亲一眼,却吃惊地发现大颗大颗的泪珠正从妈妈的双眼里无声地滚落下来。

      一个满脸皱纹的阿姨朝他冲了过来,在他以为要被撞上的前一刻跪倒在了他的轮椅旁。老阿姨伸出干枯的双手,一只重重地攀在了他的肩膀上,另一只则轻轻地按压在他的左胸前。

      “我的小玥啊,我的小玥啊!”老阿姨口中喃喃着,一瞬间便哭成了泪人。

      王付斌感觉在老阿姨的掌心之下,自己脆弱的心脏仿佛要被她的目光灼伤。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在他晕过去之前,除了听到周遭各种呼喊自己的声音,还隐约看见不远处父亲下跪的身影。一个模糊的声音开始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我这颗心脏,究竟是谁的?

      面对着混乱的现场,于建海终于拨通了全老大的电话。他原本有点担心自己在这种无措的时刻会语无伦次,没想到跟老大汇报起来,思路却异常的清晰。

      “是的,其中之一的嫌疑受体是一名在七年前接受过心脏移植手术的15岁男孩,他在手术后由于恢复情况不是特别理想,一直定期进行心脏活检。我们跟家属沟通后,在这次的活检中一并做了DNA比对。刚刚DNA实验室的结果出来了,心脏供体与肖玥父母存在亲子关系。”

      根据王付斌的父亲王泷的交代,王付斌自小患有扩张型心肌病,他和妻子早就在高流市第一中心医院心血管外科登记咨询了心脏移植,却一直苦于没等到合适的心脏供体。当年王付斌的病情已经到了终末期,出现了心脏功能衰竭、呕吐、浑身水肿等一系列症状。山穷水尽之时,一个陌生女人找到了他们。

      女人声称是在一个病患论坛上看到他们的情况和联系方式的,她那里有刚好合适的供体,不过价钱要比正常的高出很多,问他们要不要。

      病急乱投医的王氏夫妇闻言,几乎是立即答应了对方的报价。他们夫妇两在高流市下属的一个地级市里经营着一家中型建材厂,生意非常好,钱不是问题,宝贝儿子才是第一位的。

      手术是在高流市郊的一个私家医院进行的,最终的费用比一开始说好的价钱还要贵上一倍,不过效果还可以,起码小付斌保住了性命。

      只是复诊了没几次之后,他们就接到了院方的通知,说主治医生已经离开了那家医院,让他们后续事宜令觅高人,他们只好又几经周折才转回了第一中心医院。

      “不是她,五官完全不是那个样,还有那女的至少长一米七高,身骨架小,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想她是个模特一类的。”就在所有人都在怀疑那个女人就是曾美和的时候,王泷却否定了大家的猜测。

      侦查重点转向那所私家医院。

      “老大,我想你们最好尽快来一趟,这边的情况太不对劲儿了。”

      于建海站在高流市郊康汝馨医院的院长办公室里,一手扶着刚刚尖叫着晕死过去的院长助理,一手举着电话,面对着满房间的血迹,对自己来到高流市后短短三天之内的第二次手足无措有点适应不良。

      从房门背面的喷射状血迹可以推断,案发当时,房门是关上的。房间另外一头,通向阳台的落地玻璃门大敞开着,让屋内浓重的血腥味被室外清凉的秋风冲散了些许。

      家具、墙壁,甚至天花板上喷溅和剐蹭的血迹昭示了昨晚此处案发场面的惨烈程度。尸体几乎是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下部穿戴整齐,西装外套和白衬衫则前胸大开,从颈部和胸部流出的干涸血迹把尸体的上半身糊了得暗红一片。尸体死不瞑目地瞪着房门方向,仿佛要向每一位进入房间的警员行个此生难忘的“注目礼”。

      不过相比起尸体前办公桌上的那个物体,这样一个“注目礼”已经算不上惊悚了。

      办公桌的桌面显然被匆忙收拾过。原本桌上的笔筒和相框等物件散落了一地,宽大的桌面上显得空荡荡,除了桌面一角正在循环播放着某个视频笔记本电脑,还有桌面正中央放着的那颗心脏,人的心脏。

      全一峰和凌菲菲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转移到了解剖室。法医的解剖报告还没有出来,只是初步怀疑死者是死于颈动脉割裂,一刀毙命。

      全一峰把现场的每一个角落都细细看了两遍,脑海里重建着案发经过。

      “死者杨查,高流康汝馨医院院长。昨晚,他在这里,他自己的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待着某位访客,抽了起码八根烟。”全一峰拿着手机,屏幕上的取证照片和眼前的情景相吻合,“他的客人到了,显然他们的谈话内容,或者他们的见面本身,不太令人愉悦。他们为了某个事情发生了争执,杨院长一把推倒了访客。访客在猝不及防的暴力之下,向后猛地踉跄了两步,后背撞到了壁柜的玻璃门上。这个壁柜是个高档货,玻璃在撞击之下,没有直接碎掉,只是出现了裂痕。访客出于本能,伸手抓了一下壁柜旁这个矮柜的顶部边缘。”

      全一峰低头仔细端详着矮柜上的手印,口中继续低声呢喃着:“这时,杨院长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因为,访客竟然带着手套。不是普通的针织手套,不是一般家用的橡胶手套,甚至不是凹造型用的皮手套,而是医生手术用的医用手套!谁会在跟一个老朋友见面的时候,特意戴上医用手套呢?除非是刚下手术连手套都来不及脱的医生,不过这个可能性有点小。又或者是,来到这个房间里,准备做一场‘手术’的人?”

      “访客发起了反抗,他冲上前,一拳打碎了杨院长的鼻梁骨,”手机上的图片换成了尸体的一个面部特写,死者的鼻子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来的形状,皮肤耷拉在一堆模糊的血肉上,“访客是一个很有力的人,但个子不高,大概一米六八的样子,比起将近一米八的杨院长矮了一个头。但是,他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方法,威胁了杨院长,让他乖乖地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对着镜头,录下了这段‘忏悔视频’。”

      全一峰打开笔记本电脑里的视频,镜头里是杨院长捂着鼻子一脸惊恐地看向镜头后的表情。视频是用笔记本自带的前置摄像头录的,画面不是特别清晰,但也足够让人看清杨院长鼻子上不断滴落的血滴,跟现场椅子和地板上的血迹一致。

      “我,我叫杨查。我,”杨院长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努力看清前面的提示词,“是康汝馨医院院长。我是一个禽兽不如,丧,丧尽天良的人。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死,死有余辜。”

      念到这里,杨院长紧张地抬头看了看,片刻后才抖着嘴唇继续念道:“马春香,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那个孩子。我这个人渣无论做什么也不配得到你的原谅,唯有以死……什么?!不!”

      镜头突然定格。全一峰在视频又要开始下一轮循环播放之前按下了停止键。

      屋内一时又只剩下全一峰的自言自语。

      “录完视频,嫌疑人绕到杨院长的背后。此时,坐着的杨院长连唯一的身高优势也没有了。嫌疑人轻易地用胳膊锁住了他的脖子,压着他的锁骨往后仰。一把准备多时的手术刀终于派上了用场,精准地割断了受害者的颈动脉,干脆利落,一刀毙命。”

      全一峰抬头看了看斜上方的天花板,说:“由于伤口的角度和人体内血液循环系统的压强,喷射而出的血液甚至飞溅上了天花板。血液的大量而快速的流失,使得受害人很快便停止了挣扎。”

      办公椅后下方的外来人员的足迹以及前下方受害者擦蹭状的血足迹佐证了他的猜测。

      凌菲菲看着全一峰进入房间后的独角戏,随着他的推演,不禁内心诧异。她有所不知,当年另外的一位凌队,他师傅,向上面要求破格把他调到市局,主要就是看中了他这与生俱来的痕检和推演天赋。

      全一峰继续旁若无人地沉浸在他的重构世界里,直至抬头看向开阔的桌面,看到那个被标记出来的位置。

      他指着那颗想象中的血淋淋的心脏,说:“然后,罪犯把死者搬上桌面,把这里作为一张手术台,不,一张解剖台,从死者的身上取出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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