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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另一具尸体 ...

  •   全一峰没有回家,一来是没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二来是实在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

      他刚到队里,就见到同样一夜未眠的法医丁健拿着一叠新鲜出炉的鉴证报告从法医室的门后走了出来。

      “尸检暂时未见异常,”丁健把报告递给他,然后用手指捏了捏眉心,接着用不大的音量说道:“带回来的手术刀和镊子的鲁米诺测试都有反应,正在尝试提取DNA。”

      丁健算是老队员,但岁月没有在他四十出头的脸庞上留下太多的痕迹,按照队里大伙儿平时打趣的说法,可能是他福尔马林接触得多,把自己给保鲜了。

      丁健端着咖啡出神,满布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办公室的地面,一动不动。全一峰皱着眉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报告。除了全一峰翻动纸张的声音和小李偶尔敲击键盘的声响,办公室里非常安静。平日时常烟雾缭绕的大房间里,此时只飘着几缕从咖啡杯里溢出来的若有若无的白烟。然而所有人,都还在队里待命。现场跑了一天的其他队员,累趴在了各自的办公桌前,每个人的睡脸看起来都难掩沉重。

      半晌,全一峰把翻看完的报告往办公桌上一放,掏出了手机,“喂,是我……安排警犬,我们要把仓库和周边再彻底翻个底朝天”。

      电话的声响惊动了两三个浅眠的队员,只见他们训练有素地迅速坐正了身体,快速地从睡眼惺忪调整到了整装待发的状态。

      这一晚也没睡好的,还有已经带着小泥鳅回到临舟家里的季廉。

      下午的爆炸案对一个普通的忙碌小市民而言,只是手机新闻里匆匆扫过的一眼,这不是他当下关注的重点。他的注意力几乎都被这一夜从网上搜查到的信息完全占据了。搜索的关键词从儿童走失、儿童拐卖到人口贩卖再到寻亲平台等等等等,铺天盖地的从未接触过的信息差点将他淹没。

      客房里传来的一阵低低的闷响让他从胶着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站了起来轻声走向客房,推开房门往里瞧了瞧。开着地暖的房间很暖和,小泥鳅侧躺着,半个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他把自己团成一团,双手正捂着嘴巴,似乎在叫喊着什么,声音却被压在了自己的双手之下。

      季廉面对这样的场面有点不知所措。刚刚电脑屏幕里的一道道在脑中回闪,他的眉头更加深锁起来。

      他进屋给小孩儿盖好了被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一边努力地回忆着小时候做了噩梦之后母亲在他耳边的轻声呢喃,一边有样学样地说:“别怕别怕,小泥鳅别怕……”

      小泥鳅在他压得低低的嗓音中逐渐放松下来,但直到放松了双手,呼吸平稳,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季廉回到卧室,重新坐回了电脑桌前。

      从电脑里找出一个以前练手的时候写的爬虫框架,针对最新的技术趋势,做了一些修补。然后把今天小泥鳅说过的对小时候回忆的所有细节都整理进了文件,程序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

      由于职业的缘故,他所使用的几乎是对个人用户而言最先进的软件和硬件,但他明白即便如此,这个比对工作也将会是一个数据量庞大到惊人的过程。对于这样的数据比对,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寄予厚望,毕竟如果小泥鳅是很小的时候就跟家人失散了的话,十几年前的情况跟现在有着很大的不同,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整个社会跟网络的结合程度。当时进入互联网的数据跟现在比起来,实在太少了。

      他在睡过去之前,眼角的余光还停留在屏幕里的进度条上,迷迷糊糊地想着:万一能找到呢……无论如何,得想办法让小泥鳅答应跟他去一趟警局,现在的被拐失踪儿童DNA数据库还是很强大的……

      警车的鸣笛声和警犬的吼叫声打破了临舟郊区某处清晨的宁静。

      天刚蒙蒙亮,昨天刚经历了爆炸的仓库周边,来往的警员脚步匆匆,不小的动静将附近早起的老头老太太们吸引了过来,探头张望着。只是昨天刚挂上去的警戒线,今天范围似乎变得大了许多。

      称职的警犬不负众望。全一峰和队员王富从小树林的另一头跑过来的时候,一个正在被挖开的泥坑里,露出了半个腐烂中的胳膊,阵阵恶臭从坑里传播开来。整具尸体被挖掘出来时,由于腐败程度并没有特别严重,可以直观地看得出来是一个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中年男性。

      尸体的出现引起了围观人群一阵带着惊恐的骚动。死者死状惨烈,显然是遭受过虐待的。尸体胸口和腹部分别有多处很深的凹陷,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钝物捅进过身体,几乎要将胸部和腹部桶烂;头部应该遭到过利器的袭击,几条砍痕深可见骨。

      围观的人里有瞪大了眼睛往前挤还想再看清楚些的,有闭上眼睛低声念着阿弥陀佛的,有被吓破了胆往外圈扒拉着别人肩膀想跑的。

      “喊喊喊,大白天的叫什么魂呢这是!”刚半蹲下的王富低低地骂了一声,站起来走到警戒线旁,眯缝着的小眼睛里透出与他稍显矮胖的外形不太相符的光,往围观人群逐一扫去。他随意地向人群挥挥手:“警方办案,希望广大群众积极配合、踊跃提供线索!其他的无关人士,就散了吧。”

      把处理周遭环境嘈杂的任务交给王富,全一峰仔细地打量着尸体。好一阵儿,他掏出小本记录了几行笔记,又跟拍照的年轻警员指导了两下,便站了起来。这具尸体可以告诉他们的其他细节,得回局里使用专业的鉴证手段才能够揭开。

      大伙儿回到市局,看到老局长正一脸严肃地坐在队里。

      老局长季友林,五十有六,今年是担任局长一职的第8个年头。他的面相虽然较为清冷,但为人处世没有官架子,在全局乃至全市上下的风评都很是过关。他是局里真正的老人,从二十来岁调到市局,一路做到头把交椅的位置,这里许许多多的老警员都是他一手带大或者看着长大的,其中就包括了凌海。在高危行业呆了这么多年,显然凌海不是他送走的第一位战友。老局长平时日理万机,除了凌海和全一峰,其他队员见他的机会不太多。此时他亲自下到队里等大家回来,任谁都可以感受到,他眼睛里此时饱含的悲痛。悲痛深埋在他刚毅的线条轮廓里,全一峰仿佛看到了岁月刻画出来的沧桑的实体。

      季局是来亲自指导这次的刑侦工作的。案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然宛如一个套娃,扑所迷离的外壳被一层层地剥离后,真相仍深埋着。没有人能预知这一层剥开后,下一层会碰上什么。

      全一峰心里明白,虽然名为指导,但实质上也是对他作为代队长的考察。原队长突然殉职,多少让上层有些措手不及,作为凌队的得意弟子,领导们自然对他是有所期待的。

      “这样的腐败程度,结合最近的气温、湿度以及尸体发现地的土壤情况,初步判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13-16天以前。更详细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还要些时间。”法医室里,丁健正脱下手套,一边朝推门进来的全一峰简要说着情况,一边准备向外间走去。全一峰给他带了晚饭,放在了外间他的办公桌上。是的,这位法医并没有对这尸体吃饭的习惯。

      “你们知道一具即使是新鲜的尸体,上面都会附着着多少病菌吗?法医都喜欢对这尸体吃东西的谣言究竟是哪个不长脑子的传的?你们这帮子小年轻,常识呢?”有一次丁健对这打趣的队员如是说。队员们一边觉得道理是这个道理,一边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

      “也就是说,头部和胸部的外伤基本可以判定不是致命伤了?”全一峰戴上手套,娴熟地检查起来。这其实不是一个问句,因为通过伤处的皮肤、肌肉和骨骼的性状,他已经了然,这些外伤都是在死者死后才造成的。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究竟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让一个人对一具尸体有着这么大的怨念。

      “部分内脏由于胸腹部的撞击伤受到了很大程度的损坏,都烂到一块儿去了,要一件一件分拣拼装起来很费劲呐。杨祺那小实习要明天早上才赶得回队里,你,”丁健一边手拉着门把手,一边手指指旁边的一堆医用仪器,“搭把手呗。”

      如果说全一峰对犯罪现场敏锐的直觉是凌海发现的,那用丁健的话说的他那“对尸体的热忱”,无疑是被老丁一手栽培起来的。“凌队,小心培养他。这小子,万一长歪了,成了个反社会,问题会比较棘手。”习惯于做盖棺定论的丁法医曾如是说。

      在全一峰还埋头于内脏拼图的时候,死者的DNA比对有了结果。

      死者姓名彭大辉,性别男,44岁,西河省钦州市人,小学文化水平,无业,曾有两次行政拘留和一次3年徒刑记录。

      “这个彭大辉,他有一哥哥,不过十几年前就死了。那是我刚入职的时候的事情,所以对这个案子印象还比较深。”钦州市警局档案室内,刑警杨锦波一边翻着厚厚的卷宗,一边跟一大早就从邻省风尘仆仆赶过来的临舟市局的两位同行介绍着。

      “他哥彭大富的那个案子啊,还一直是个悬案。基本上都默认是类似于□□内斗的性质,毕竟他那时在本地也是个警局常客,混得很,偷骗蒙拐一件不拉。没想到,现在他弟弟步他后尘,也死于非命。”杨锦波抽出其中的一份案卷,递给全一峰。

      全一峰接过案卷迅速翻看着,在记录着彭大富亲属信息的那一页停顿了一下。杨锦波侧过身来瞄了一眼,“哦哦,对了,我都差点忘了他还有一个儿子。是个从小没娘的娃,彭大富出事的时候才那么一丁点儿大,我还见过他一两次。”杨锦波用手在大腿边比划了一下,“叫彭秋英,这名字是跟他妈邱晓英还是邱娇英什么的起的。听说彭大富死后他妈还回来过一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多久又跟人跑了。他就一直跟着彭大辉,后来彭大辉犯事蹲号子的那几年,也没人管了,就挫学了。彭大辉放出来之后,这两叔侄看来是学乖了,已经好多年没见他们了。”

      带着从钦州市局得到的资料,全一峰和王富走访了当地的市立孤儿院。彭大富和彭大辉两兄弟不是孤儿,但也没有父母。原因是他们俩是二三十年前的一个打拐运动中被解救的被拐儿童之二,然而当年全国的信息还没有联网,信息沟通非常的不畅通,只要涉及拐卖案件,无论是对于被拐儿童本人还是家属,寻亲之路都异常艰难。

      从孤儿院里得到的信息不多,基本上还没从杨锦波警官那儿得到的情况详细。这也难怪,彭氏兄弟被解救的时候,已经是他们被拐多年之后的事情了。当时彭大富已经17岁,都过了孤儿院收留的岁数,就只有13岁的彭大辉进了孤儿院。没过几年,彭大辉就离开了孤儿院,跟着哥哥混迹街头去了。

      警局系统的交通运输记录里没有找到彭大辉从钦州到临舟的记录。彭大辉是怎么跑到临舟的?是什么时候离开钦州的?他的侄子现在在哪里?

      回程的路上,全一峰和王富都满腹心事地沉思着。这条线索貌似暂时又中断了,谜团倒是又牵出了一大堆,换谁都心里发堵。

      路途过半,王富说看着脸色发青的全一峰说:“老全,前面的服务区换我来开,你睡会儿吧。从前天开始,你已经三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全一峰倒是利索地跟王富换了位。头一挨着副驾驶的椅背,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彭大辉、彭秋英,彭秋英、彭大辉……

      昏睡前的全一峰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名字,莫名地觉得越来越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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