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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王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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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之内,从富商千金绑架案到仓库爆炸案,再演变成了现在的谋杀案,谋杀的还是刑警。事态仿佛正朝着不可预测的失控一路狂奔。
全一峰让王洪庆带着女儿先回家,小李仍然留在局里跟进后续的监控事宜,他则只身奔赴郊区仓库。
现场勘查取证、法医解剖鉴定、监控录像分析追踪、受害者家属安抚。这一套全一峰早就习以为常的常规流程,今天却让他从身到心地疲惫不堪。等到他将暂时能做的都做完,能安排的都安排妥当,开始赶往王洪庆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2点。
一夜之间,他猝不及防地从凌队半个跟屁虫般的副队长变成了无依无靠的代队长。
虽然中二期比较漫长,但全一峰从来没怎么有过那种赶紧长大的心思,无论是在青春期跟强大的老妈斗智斗勇的时候,还是在青年期被亦师亦友的凌队修理得嗷嗷叫的时候,他内心深处其实都是平静的,这种平静让他对于任何事情的结果都不特别上心,说的简单点,就是他没怎么尝试过焦虑的感觉。
今晚,当他独自驱车赶在这影影绰绰的马路上,他突然发现从前的自己是有多么的幸运。不幸的是,这种发现往往就发生在这份幸运离开的一刻。
突如其来的焦虑感让他感觉肩头一沉。
但现在还没有时间让他多愁善感地感叹人生,虽然即使有时间,他也不见得会这么文艺。幢幢树影从眼角迅速略过,现场勘察的场面在他脑海中回闪着。
太干净了。
这是当他进入爆炸现场时的第一个想法。现场一片狼藉,连仓库顶盖都被掀翻了一个大窟窿。两具受到巨大冲击波冲撞的尸体,被拍扁在了仓库靠里的墙面上。他到达的时候,空气中还隐隐有一股各种塑料和金属材料焚烧后的刺鼻焦味。他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他分明可以感觉到这里之前肯定弥漫过一阵特殊的气味,类似烤肉的气味。胃里突然一阵翻腾,他捂住自己的口鼻。一个场景略过脑海。
那是他第一次跟凌队勘察凶杀现场,他脸色煞白,但在旁边两个吐得天昏地暗的新晋菜鸟的衬托下,他就突然当了矮子里的高个儿将军。那时他脑袋突然被拍了一下,随后是凌队难得的带点调笑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你小子,可以啊。”
他猛地转过头,眼前只有焦黑一片的仓库。他艰难地从一阵眩晕中定了定神,转回头看去,两具尸体被白布覆盖着,队里的法医丁健趴在一旁手拿镊子在小心地扒拉着什么,取证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几个队员拿着证物袋在装着可以带走的证物,拍照的队员显然已经完工。今天来的都是老人,没有呕吐袋不离手的菜鸟。
太干净了。
全一峰环视现场,努力地忽略掉铺天盖地的烧焦的痕迹和焦黑的血迹,这一个结论顽强地再度爬进了他的脑子里。
以前凌队说过,小全在观察方面是有直觉天赋的。全一峰不是很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但是,作为一个废旧的仓库,如果没有这场爆炸,对,当他的脑子自动地把这里的一切飞速地还原后,他看不到一个废旧仓库应有的、堆满杂物积满灰尘的样子。
这时,丁法医终于爬了起来,手里捏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递到全一峰的眼前。证物袋里是一把手术刀。也许是有尸体的遮挡,手术刀没怎么被爆炸波及,刀面还是整洁的,刀锋透着一点寒光。
“这?”全一峰指着证物袋,看向丁法医。
“刚刚阿富在墙角找到了一对尖头和弯头镊子,我还不能确定是否医用。现在再加上这把手术刀,这里曾作为手术场所的可能性就增大了。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有人将手术用品放在这里。”
丁法医说完,将证物袋交到全一峰的手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用这种默契安慰相互的情绪。
他的靠山轰然崩塌,但他不是孤身一人。还有那么多正并肩作战的队友,还有那么多等着他去解答的疑团,还有那么多无法排解的愤怒。
他下了车,双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给我振作起来!
脸上传来的疼痛让他感觉到一丝清明,他用力甩甩头,踏进了王洪庆别墅的大门。
别墅里一片寂静,只有王洪庆还在等着他。王洪庆将他引进屋子,但他们没有在一楼的客厅停留,而是去了全一峰很少进去的二楼王洪庆的书房。
王洪庆示意全一峰把书房门关上后,从书桌侧面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相册。他把相册打开,递给全一峰。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男孩儿的照片。照片有点年头了,本身的像素也不是很高。小男孩儿大概三岁的样子,肉嘟嘟的小脸蛋,正在咧着嘴笑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照片质量的问题,小男孩儿的嘴角似乎还挂着一滴口水。
全一峰一眼就看出来这个是王洪庆的儿子,那眉眼,实在太像了。
“叔,晶晶今天说的……”看着仿佛入定般盯着照片的王洪庆,全一峰轻声唤了他一下。
王洪庆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全一峰,又移开了视线,摇了摇头,才开口慢慢说道:“有些事情,我一直以为保护你们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你们远离这些东西。但是啊,看来该来的迟早还是会来的,不管我们这一代人再怎么回避。”
王洪庆的这一番感慨几乎让全一峰屏住了呼吸,带给他一种仿佛置身事外却又揪心的茫然:自己私生子的谣言这就要被证实了?
停顿了好一会儿,王洪庆才接下说道:“这是,我儿子,王东。这辈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全一峰忽地舒出一口气,他压抑着心中的各种疑惑,静静地听着王洪庆把当年的故事细细说起。
“他要是还在世,今年都三十三岁了。唉,三十年前,他走的时候,才刚过完三岁生日。”或许是这一整天情绪的大起大落,或许是回忆的内容过于沉重,在这一屋暖黄的灯光下,叙述者疲惫的神态让全一峰第一次发现自己印象中永远都神采奕奕的庆叔竟也已经开始衰老。
“不是绑架。那时候我们家一穷二白,哪来的绑架。那时候我跟东东她妈妈,也就是你琼婶一起在市北公园后门的那条街上有个小铺面做一点小本生意。没钱没时间,顾不上让东东读个幼儿园什么的。他平时跟我们一起早出晚归,我们忙生意,就让他在铺面周围跟旁边的小孩儿们玩。
“那天,我们照常到天快黑了的时候才准备关门回家,但是哪里都找不着东东。问了周围的大人小孩都说一个下午没见着了。我们当时那个着急啊。派出所就在公园的后门里面,我跑到那儿报案的时候,刚好有市局里的同志过来联络工作,而且一打听还刚好是跟当年重点打击拐卖妇女儿童运动相关的。我在那里就认识了……认识了一位市里的刑警。
“但是人还是没找到。那段时间啊,你琼婶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我也没比她强,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关了铺子,天天就发疯了一样找啊找。
“直到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我见到住隔壁的一家人的大女儿。她叫陈玉珍,那时候十八九岁的样子,已经不念书了。之前听说是去了附近一个城市的国营单位顶替一个亲戚的岗位,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了。直觉告诉我,那时候她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对。那时候我知道已经有很多人看我都不太对劲,但别人的眼神要不就是觉得我们可怜而带有怜悯的,要不就是觉得我们要真发疯了而带着害怕的,要不就两者兼而有之的。但是那个女孩的眼神不一样。要不说人啊,被逼急了的时候会有超常发挥,你说就那么个眼神,搁平时我哪可能看出什么不对劲啊。但那时候我就能确定她有问题。
“而且我琢磨我家东东胆子很小,平时要是陌生人逗他玩跟他说话什么的他都会哭,那天怎么就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呢?我越想越觉得那女的有问题,就开始跟踪她。
“之前那两个星期,我几乎天天往公园派出所跑,虽然人家也接待我,但谁往心里去谁不往心里去,你自己是能感觉到的。而且之前我向派出所报告过两三次其他情况,后来被人家证实只是误会。所以这次我决定先不去报告情况,自己查。
“不过在派出所的时间里,倒是跟那位市局同志熟悉了起来。他人靠谱,对东东的事情也上心。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缘分,反正一来二去的,我们还成了朋友。回头想想真是多亏了他,大概是他那个岗位,失踪儿童的亲人接触得不少,对于安慰鼓励我们这样的家长有一定的经验。否则说不定我那时就那么一蹶不振了。
“但是我没有放弃陈玉珍那条线索。现在想起来都有点不敢想,我跟踪了她六个月!整整半年啊!直到有一天我在离我们家大概步行15分钟远的地方看到她牵着一个小男孩儿的手走在一条窄巷子里。那小男孩儿我没见过。陈玉珍给他糖果吃的时候还往路口张望了一下,我差点被发现。我跑到路口小卖部打电话,给那位市局同志留了条BB机信息,再回头找他们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了。
“那时候我感觉我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我在那个巷子纵横交错的地方发了狂地找陈玉珍,甚至大声的喊她的名字。大概就是那时候我把自己彻底暴露了,差点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当我在巷子里被一个麻袋套住了头的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交代了。那人其实也没比我高多少,但是非常的健壮,非常的凶狠。我感觉他手里的铁棍每一下都是冲着我的要害来的。虽然我也不要命地跟他拼了,但是根本不起作用。你能想象魔鬼是什么样子的吗?我们父子俩差点都折在同一个魔鬼的手里!”
王洪庆语气越来越急,终于停了下来,摸向旁边的烟斗,手指有些哆嗦地把烟草揉洒进斗钵点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吸了一大口,才又像神经刚反应过来似的,猛地咳嗽起来。
全一峰忙上前,轻轻地给他拍着背,“叔,你就少抽点,身体要紧。”
又过了好一会儿,王洪庆才缓过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低头笑了笑:“你说贵芳她个老烟枪,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不碰烟的小子。不过也难怪……”他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烧了一半的烟,敛去了一闪而过的笑容,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这条命,也算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了一遭。连,嗯,市局同志及时赶到,把我救了下来。他把那魔鬼的一条腿给打折了,但是当时没能够抓住他,让他给跑了。
“但是我东儿没有我那样的幸运。
“那时市局大队从这条线出发,顺藤摸瓜,折腾了整整半年,才把陈玉珍背后的拐卖人口团伙一锅端了。这在当时啊,是一个轰动一时的大案啊。我和你琼婶满怀希望,以为可以找回东东的时候,却被告知,那群人渣,人渣,他们把东东……”
全一峰一把搂住王洪庆的肩膀,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中年男人嘴唇紧抿,无声地流着眼泪,泪水在岁月刻画出的纵横里交错。
全一峰就这样静静地陪着王洪庆有半个多小时,然后才离开。
他有一个憋在心里一晚上的问题没有问出口:“叔,你是认识我爸的吧?”
时机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