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人夙契》照水红渠

32、第 32 章

　　问他，他也是不知道的。白雪中摇了摇头，敌暗我明，他姑且能猜测的，不过是十七年前的故人，至于是怎样的故人，却全然不知。

　　或许就连十七年前也不曾见过，毕竟悬河寺一事，他到现在也觉得并没有那么清明。他取出了濉水扇来，再度展开却已不见了那株枯木，只余片片花瓣丝线一般绘绣在扇面之上，似有艳红的色彩，眨眼之间一闪而过，再见却也是当初那般的白色花瓣。

　　白雪中道：“这白玉蚕丝虽非母体，到底还是属于你的，今物归原主。”

　　他说着附手临空于扇面之上，那丝线便袅袅如轻烟一般顺着他的指尖缠绕上去，不多时便又是个素白的扇面了。

　　白雪中取下了那团丝线，把它交给了玉潇，又道：“我早听闻白玉蚕丝并非一般武器，今日一见，果真不寻常。”

　　玉潇也并不和他多客气，将白玉蚕丝收回袖中，笑道：“正因为宗主你有所听闻，所以这些年来才会闭门造车，独创出那样的一件东西来？”

　　白雪中一时被她说得糊涂了，那样的东西？哪样的东西？

　　指尖和掌心尚且留有那丝线特有的属于冰山之上的严寒，白雪中再度对上玉潇的眼睛，女子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本该是极其好看的，却又时常被嗔怪所笼罩，让白雪中常常徒然生出一种很多亏欠的心绪来。

　　“贵人多忘事，说的一点也不错！”他虽然没有问出口，玉潇却一早就看出了他的困惑来，却不明说，只道：“白宗主怕是忘了你我二人再见面时是怎样的一番模样的。”

　　“潇潇你是说……”同样如寒冰般冰冷的质感，白雪中便想起来了，轻咳一声道：“那青藜网却是和你这白玉蚕丝不同的，取材取自华山之上青竹之木精，也算是我游云宗内不同于铸剑的所在了。”

　　玉潇瞧他答得认真，就颇有朽木不可雕之感，也不再计较，转身就要离开。

　　“坊主。”

　　“坊主。”

　　身后传来的是陌生的声音，玉潇却并没有忘记她还有的折桂坊坊主的身份，下意识就又回转了身子。却见是两位老妪，虽上了年纪，精神倒是尚可，两双眼睛都透着清明的意味。

　　见玉潇狐疑，来者均是行礼，又道：“弟子来得迟了，请坊主责罚。”

　　白雪中杵在一旁似是在看戏，从高宅内就又走出了一人，正是柳临，瞧见了面前的这番景象，便笑着迎了过去，站在了玉潇的身旁，道：“娘，这是您的二位亲传呐！”

　　言罢，又上前走下了台阶，略一扶起两位老妪，道：“我说那师姐怎么不吭声就找不着踪迹了，原来是去请二位婆婆了。”

　　符梦痕就远远地走了过来，道：“合该迎回坊主。”

　　柳临看到了这位师姐，就凑上前去。符梦痕手上正提着个包裹，柳临又问道：“这是什么呀，师姐？”

　　符梦痕没答他，只是上前也学着她的师父那样行了个礼，将手中的东西双手奉上，道：“坊主。”

　　玉潇对折桂坊的事情已全然不记得了，若非是知晓白雪中所言不虚，她也很难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一个身份，好在她也处之泰然，虽一时颇多不适应，却还是点点头，没有问符梦痕手中是何物，便接了过来。

　　白雪中在一旁道：“多事之秋，省去繁文缛节，不如入内再行商议吧。”

　　玉潇收回手看了他一眼，又去瞧柳临口中的她的亲传道：“诚如白宗主所言，是多事之秋，折桂坊便交你二人，且自离去，此地我尚有要事斟酌。”

　　上了年纪的人总会让人忍不住去多照拂，虽说是她亲传，玉潇却因全然失却了在折桂坊的那段记忆而确实谈不上对她们有多少师徒之情，多的只是想要保全、不想让这两位老人家卷入这场不必要的未知之中。

　　而她既已发话，门下的弟子从来也都是顺从。两位老者又是一礼，道：“请坊主保重，弟子二人于坊内恭迎坊主回归。”

　　黄含蕊兴冲冲跑出来的时候，她二人已经离开了，那小丫头就难免露出些失落的神色。柳临忍不住笑话她道：“哟呵，平日在坊内你不是想方设法避开和你这两位师父见面？怎么今天……”

　　黄含蕊吞吞吐吐了半天，对着手指道：“人家、人家好长时间不见了嘛……”

　　天天见就不会想了，正是好久不见，乍一琢磨起来，才发觉思念也甚。

　　白雪中看着柳临，突然问道：“高折呢？”

　　“爹，您问他做什么？”

　　有一段时日不曾见面了，这两天来，白雪中和玉潇二人同进出，多半是在县衙，高家子女所交托的事情他本是承下，却被延误了。虽有交代万新楼相关事宜，总归还是免不了有所亏欠。

　　见白雪中不答他，柳临无奈道：“说是母亲祭日，我也不好相陪，就由他带着高姑娘往镇外去了。”

　　“镇外？”白雪中似是在自语。

　　“对，我问过了，说是要出了镇往东走，葬在了一片林子里。”

　　柳临办事也没有白雪中印象当中那般不可靠，听他这样一说，白雪中却是显得有些紧张了，只来得及留下句“你留在此地”，便和玉潇交换了个眼神，二人一阵风般消失不见了。

　　若说要去找他二人，那必定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柳临虽自问学艺不精，但好歹是知晓白雪中和玉潇是往哪个方向去的，要赶上，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然而关键在于，白雪中让他留在这高宅。

　　柳临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般，领着符梦痕和黄含蕊转身往院内去了。

　　竹坡镇往东，正是被结界锁住的田地，再沿着田间的小径一直走，便可到达柳临口中的那片树林，是相当偏僻的一个所在。白雪中在田地附近已布下结界，按理本也无需担心会有百姓闯入，而高折与高思思同样作为这竹坡镇的百姓，自然也不能轻易闯入才对。

　　话虽如此，玉潇见白雪中神情严肃，也就心领神会，只与他一道赶路，临了竹坡镇镇前牌坊，却还是不见高家兄妹踪迹。

　　“你这个徒儿有些本事。”

　　玉潇不是很喜欢他这般严肃，习惯是一回事，不喜欢却还是不喜欢。这样打趣一般的话收到的效果却并不如意，白雪中全然忽视其中的意味，只回答道：“所托，便宜行事，所谓‘弟子’，是对高老爷的说辞罢了。”

　　玉潇当然清楚这一点，听了他的回答后也不恼，她也见识过高折的箭术，虽有技巧可言，但到底是凡物，至于高思思，更是大家闺秀，这一点她再明白不过了，会有怎样的本事越过这道结界，便是值得思量的问题。

　　“要不，我们直接去找找那片林子？”玉潇提议道。

　　白雪中也正有这样的想法，徘徊于这田地上空，终究是无用功，还是莫要耽误时辰。

　　枫林，尚且不到叶红的地步，零星是黄绿相间，偶有一两片赤红，却也并不那么扎眼。

　　这不是乱葬岗，也就见不着多少的坟墓，对白雪中与玉潇而言，要找到高家的兄妹二人便也简单了一些。

　　白雪中和玉潇踏上这片土地时，沙沙的枝叶声便在脚下响起。到了这个时节，无论是怎样常青的树木，多少都要落下些叶子的，而聚集在一起的树木多了，地面上的叶子便也就多了起来，何况这里并非庭院，根本要不得有人来洒扫。

　　二人静伫，风中飘来一阵烟火气息，再有就是细微的鸟鸣，其余的，便是安静。太过安静，即不寻常。

　　白雪中不由凝神，玉潇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样的不寻常，因而自他们两人踏上这片土地之时便不再说话。二人循着烟火气息往前走去，阳光渐渐少了，多的是阴暗潮湿，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水汽。

　　一座墓茔，孤独地伫立在一小片空地上，周围也有翠柏，看得出被生人打理得很好。坟前香火还在燃烧，也摆上了两盆青果，却已见不着半点人的踪迹。

　　白雪中正要上前，从坟的左侧方向猛然冲出来一人，一个女子，正是高思思。

　　这大家闺秀或许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的狼狈，白色的衣裳袖摆等多处均被林间枝丫挂破，头发虽依旧称得上整齐，相比她在高宅时却多了些凌乱。玉潇见她似乎谁都看不到似的就冲了过来，忙伸手抱住她，高思思先是一愣，而后突然尖叫了起来。

　　“高姑娘，是我，玉潇！”玉潇冷不丁被她咬了一口，左臂一瞬失力，却也不过晃神的功夫，她还是拉住了她。

　　“潇潇！”

　　“无事。”

　　说得轻松，白雪中却还是直接下咒令玉潇怀中受了惊吓的人睡去，玉潇只觉怀中的高思思身子一软，低头再一看，已闭上了眼睛，就只好将她放在了树下，抱怨道：“你这令高姑娘睡去，我二人如何再知晓她的兄长在哪呢？再有，此地发生了何事。”

　　白雪中自知理亏，默默背回了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中，道：“高姑娘这番模样，恐怕你我也问不出什么，不如先让她冷静冷静，也避免行无用功。”

　　是是是，宗主您说的有道理。玉潇忍不住内心一阵吐槽，面上依旧保持着“我都懂”的笑意，道：“依你所见。”

　　她的话并没来得及说完，腰间的香囊就一阵颤动。这香囊正是她那二位亲传特意从折桂坊带来给她的，至于里面到底是什么，她就没来得及看了，只在高宅门前打开了包裹，见是个香囊一样的东西，就取了悬于腰间，和白雪中这样匆匆地来到了这里。

　　包裹被打开的时候便有一阵的桃花香气散出，玉潇自然而然就认为这是个香囊无误了。或许会和一般的香囊有那么一丁点的出入，但说到底还是个香囊罢了。至于为什么她那两位亲传风尘仆仆不远千里跑来、还极其郑重地交给她这么个东西，或许是有深意，但她那时已无法多想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白雪中向她这边投来疑惑的神情，玉潇便顺势问他。

　　却见白雪中也摇了摇头，道：“我认识的是作为桃花姬的玉潇，与折桂坊的坊主到底只能算得上是萍水之交，因而她坊内的诸多事物我并不知晓，但这香囊，于悬河寺相见时，却见她总也佩戴。”

　　既然是总会佩戴，那么想来就是很重要的东西了。白雪中竟也不知晓这是何物，这一点玉潇是没有料到的，也就不免要去想她自身作为折桂坊坊主这样的身份时，与白雪中究竟是怎样的距离，想着想着，又难免要感到一阵寂寥。

　　风凝固了一般，满地的枝叶上却显现出斑驳的血迹来，那血迹点上的地方很快就被蚀出个洞，经丝线一牵扯，便顺着白雪中的衣摆向他脸上掠去。

　　“当心！”白雪中撇身避让开来，与玉潇距离不过几步远，却是半点近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