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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胡文洁听他这样一说,便也少了顾虑,道:“老朽是在辰时到那的,烧了香拜了佛,因为庙里的住持客气,就留下来吃了个午饭,下午的时候是要走,我夫人她突然肚子不舒服,还浑身发冷汗,就没能走成。”

      “哎,肚子不舒服、还发冷汗……”柳临念叨着,又道:“那不更应该早点下山去找大夫的吗?”

      “这位公子说的一点也不错,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奇怪得很,偏偏是他夫人一出了庙,刚要上车就疼得要死要活,那住持出于客气,当时是亲自送他们上车的,见到这幅场景,就和胡文洁说道尊夫人此等状况,恐不宜车马颠簸,庙里弟子也有通晓岐黄的,不如先回庙里稍作休养。

      胡文洁自然是从善如流了的,他夫人当初替他生孩子的时候是那么痛苦,却也不及这等状况。而更奇怪的是,胡文洁和随行的侍女将他夫人扶进庙里,不过刚一踏足庙门,他夫人便已好了。

      当时的喜出望外可想而知,只再一折返,欲离开之际,那疼痛就又袭来,三番两次的折腾,胡文洁与他夫人都彻底懵了,住持便道:“这等异象也是生平第一次见,恐是佛祖要二位檀越在此留宿。”

      “唉,当时老朽和夫人居然认定了是佛祖显灵……”胡文洁闭目不忍。

      如果十七年前的那日,他执意要下山,恐怕他的夫人便也不会折在那所庙中,他的孩子也不用和生母过早分离,而他,也不会再有噩梦缠身。

      白雪中不难理解面前这位老者内心的苦楚与悔恨,但他素来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人,何况现在,胡文洁并不需要他的安慰。白雪中只等他渐渐从悲恸中缓了过来,才开口说了四个字:“四月廿四。”

      四月廿四……

      胡文洁猛然抬起头来,仿佛沉寂已久的年轻活力在这样的时刻重新焕发了出来,他激动地问道:“白宗主怎会……莫非……”

      白雪中看着他投来的那种审视的目光,便道:“不错,十七年前的那天,本座确实就在菽城郊外,悬河寺。”

      “难怪如此,难怪如此啊!”胡文洁嘴唇颤抖着,强自按下双手,看向白雪中的眼瞳中多了一种难明的情绪。玉潇就听他接着问道:“白宗主可记得当年佛像底下的人?”

      活了太多年,见过太多人,也救治过太多的人,白雪中听胡文洁这样说,还是认真地将他打量了一番,却摇了摇头道:“事情发生得太多突然,有很多的细节,本座已不大记得了。”

      “那白宗主可还记得……”胡文洁小心翼翼从胸口摸出个织锦的香囊,颤抖着的右手抽开了上面的系线,从中取出一道符篆来。

      是已被磨损得发毛了的黄色纸张,却被他叠得方方正正,连带着这香囊都是尽量保持着平整的。白雪中看他展开了那道符篆,极其小心,而后朱色的字迹印入了眼中。

      这的确是他亲手所绘制的。白雪中隐约记起的确有这样的一个时候,匆忙救治了尚且留在悬河寺的香客,而后随手画下一道道符篆,交予他们贴身保管,才让其他弟子送了人出去。

      那已近乎极限了,所以当时绘制符篆取材多有不尽人意之处,好在功效却是不减的,现在,白雪中更因为那样的不尽人意,而登时就能肯定,胡文洁确实与他有过至少一面之缘。

      胡文洁见他抚上那道符若有所思的模样,又长叹道:“老朽初见白宗主时尚且无法下定论,只惊异这世间还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却忘了白宗主本与寻常人等不一般,即便过了这么些年,容貌与当初竟无二般。”

      “哪里又与寻常人不一般?”白雪中顺口接道,寻常人的困惑,寻常人难以割舍的情感等等,他何尝从中解脱。只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什么,便转口又说道:“不曾想会在此地遇见故人。”

      即便只是一面之缘,胡文洁也是当年的故人了,所谓的患难见深情,他二人姑且也算得上是共同经历了一场劫难,一场浩大的劫难,只是对于白雪中而言,胡文洁是那场劫难中并不起眼的一员,而对于胡文洁来说,这是他救命的恩人,再生的父母。

      “当年竟是游云宗的仙师出手救了老朽,老朽悔恨,这两年来就在这宗门脚下,却不曾有一日上山进香。”他说的是实话,自悬河寺一事后,他这些年来不曾踏过庙宇一步,也不曾踏进过道观一步,凡与玄门有关的清谈,他一概不听,一概不见,却不想,有生之年终究还是要面对,而现在,胡文洁真正面对了,除去满心的感激,以及一些遗憾,才发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不可接受与怖惧。

      更多的,反而还有安心了。

      “胡大人无需自责,白某当年未能及时救回尊夫人,今日再见,唯有莫大遗憾。”白雪中忆起十七年前,胡文洁抱着的那个女人,见到时已目眦尽裂,死状不可谓不凄惨。

      料想女人都爱美,虽明知身后事是无法管,也不需去管的,但活着的人总会忍不住去替死人思考太多,胡文洁是这样,白雪中也是这样。

      ——她那样爱美的一个女人,会是多么不能接受那样死去的自己啊!

      “因着白宗主不让带走内人的尸身,老朽竟与恩公争吵了一番,如今想来,还请白恩公体恤胡某当时的心境。”

      “胡大人不必自责,本座尚且记得当时擅做了主张,令门人封了你的五识,带你下山去。”

      是无所谓对错,白雪中自有他的考量。胡文洁的夫人死状颇为怪异,他是见过了庙内其他遭遇不幸之人,却无一是完好尸身,唯独这位夫人,除目眦之外,全身竟不见一处的伤痕,若说是被吓死的……白雪中当时有过这样的怀疑,却不能当着这女子丈夫的面,告诉他要取来他妻子的心脏看看。

      而最后,那位夫人还是在一片混乱之中被丢失,门人请罚,白雪中罚也罚了,却不可谓不是他心中的一道梗。

      当然,现在他依旧是无法对着当事人说出“尊夫人尸身已丢”这样的话的,也肯定不能说出“实则是为了取尊夫人心脏一视”这样的话来,胡文洁顿了顿,果真就开口问他道:“那不知白宗主可否告知我的阿影葬在何地?”

      白雪中闭目,攥紧了手指摇头道:“很抱歉,焚于悬河寺大火之中,已无迹可寻了。”

      玉潇知他这番是有意扯谎,料定了自有他的深意,也就没有戳穿,席间交谈的话语似乎不大适合饮食,几双筷子停停驻驻,除了尚且不大懂事的黄含蕊之外,几个人多半是不怎么动筷的。

      “这道符已磨损了,”白雪中说着让秦梧取了另一道符来,“虽非出自本座之手,我徒功力也足以护大人周全。”

      胡文洁看那名不苟言笑的白衣男子走了过来,交给他一道黄符,肉眼可见用材之精细,朱砂文书写在帛上,确实要比十七年前那道匆忙而就的纸符更易携带,且更易保存。他看白雪中已收回了手,似要将手中的符篆收回,也不管手上刚接过了那道新符,忙拉住白雪中道:“白宗主!”

      白雪中为他这突如其来的力道震惊,就听胡文洁接着说道:“白宗主,白宗主可否将那道符篆交予老朽,老朽……老朽见它,如见恩人,如见……如见阿影。”

      白雪中微微一愣,沉吟道:“有个念想,也是好事。”

      符篆回到胡文洁的手上,胡文洁依旧小心翼翼沿着折痕叠起,与那新符一道放入了织锦的绣花囊中,再放回了自己的胸口,他轻轻抚着胸口,似乎安心了不少。

      “本座尚有约待赴,新楼,”白雪中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待众人用餐毕,往赴高宅,不可叨扰胡大人。”

      “是。”万新楼也站了起来,抱拳道。

      “那我二人先行离开,胡大人,请。”

      胡文洁作为东道主,本该是主人没有离席的时候,客人也不能离席的,但白雪中估摸了时间,已不早了,他站起来,玉潇便也起身来。胡文洁听他这样说,知晓是为了冰儿的事情奔波,也不好留,就起身送道:“白宗主与玉夫人请。”

      尹鹤照例没有跟在他们身边,黄昏时去焕颜阁问伙计的那些话会不会引起陆百狮的猜疑他并不在意,只是既然现在情况尚且不明,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去挑清陆敏行见过了冰儿的事官府已知晓、并且插手了。

      果真是如约而至。

      焕颜阁内灯火通明,陆百狮壮硕的身形在堂内走来走去,白雪中与玉潇二人还没踏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

      眼见的伙计先瞧见了他们,大声嚷道:“来了来了!”

      陆百狮这才将一直盯着鞋面看的眼睛抬起来,见来的果真就是白雪中二人,忙迎了过来,道:“白仙师!您二位可算到了!”

      “怎么,你家公子又犯病了?这不可能。”玉潇看陆百狮那慌张模样,就问一旁的伙计,而虽然是问,却又自答了。

      当然不可能,对于白雪中,她是极其有信心的,更重要的是,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伙计压低了声音和她解释道:“哪里哪里,老爷这是等得着急呢!”

      玉潇便“哦”了一声,放开了声道:“很多事情,是急不得的。”

      陆百狮听她这样说,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更多的时候,想要不急,也无法做到罢了。陆百狮虽如此作想,却也只连声应道:“玉夫人说的是说的是啊!”

      真是会左右逢源……玉潇忍不住内心如此吐槽,比起这个陆老爷,她反而更能和面前的伙计亲近一些。

      已戌时了,焕颜阁的楼上也点起了灯,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的动静。陆百狮仿佛是怕惊扰了屋内的人一般,小心翼翼推开了门。

      白雪中和玉潇就走了进去。

      内室之中,陆敏行还是如当初那般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额间的符文在室内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陆百狮是担心他醒来,特意吩咐了只让留一盏小灯,见白雪中二人入了内,他琢磨了着游云宗的二位是要动手医治了,这医治自然要看得清楚才对。伙计还在楼下,陆百狮就亲自去点了灯。

      那道朱红的丝线,现在就在白雪中的腰际,玉潇上前,递过一把短剑,又转身对着刚点完灯正在熄火引子的陆百狮道:“恐要见血,请你回避。”

      她说话是要不得那么客气的,却也干脆明了。白雪中的那套“陆老爷”、或者是陆百狮的那种“白仙师”“玉夫人”之类的,总叫她觉得累赘,分明累赘,见着的世人却几乎都喜爱这样的累赘。玉潇不解,却并不想要了解。

      本是好意,陆百狮听了她这样说道却不由抿紧了嘴,面颊上的肉此刻看起来也不再是充满了笑意的了,就好像已经僵在了那里。陆百狮道:“见血?这……”

      “你觉得床上这人所患的,当真是失心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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