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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皎洁 ...

  •   后来,我进城打工,他留在家里照顾老人,孩子依然上学,只是从那次事情过后,他、孩子虽不漠视我,但总躲着我,我知道他在害怕,对于那个孩子,我是有亏欠的,这一生我都无法偿还。
      “婶子,你做事真麻利,我再给你介绍个活,你可以两个活来回交替着,不耽误你干活可行?”来人是这块地的包工头,他手里拿着馒头端碗菜。
      “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婶子,你做饭这么好吃,我介绍的活就是这个老板他女人不是跟过来嘛,就想找个人做饭,还只需要做晚饭,我不是一寻思,这不就是你,行的话,我就回话给老板。”
      “行的,出来干活不就是为了挣钱。”我连连点头,“谢谢你工头,出来就能遇见你这么好的人,谢谢。”
      “说什么呢!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妈和你年纪差不多大,我们出来谁都不容易,出门在外不就是你照顾我,我照顾你呀,对吧,婶子。”他爽朗一笑。
      我目送他出去,看着这些锅碗瓢盆,其实是满足的,在这里我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我也是可以挣钱,经常听他们说这些菜好吃,那个菜味道不错,我收回他们吃干净的碗筷,虽然会累,但是心不累。

      “婶子,这就是你要每天晚上来做饭的地方,记清路线,不要迟到,做完饭,先不要走,等他们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再离开就好,他们给的薪资不低,婶子,你一定要用心,我可是担保你的。”他指着前面好看的洋房。
      “好,我会的,你放心。”
      陈设摆列的东西,每一样似乎都经过精心测量摆放在那里,我仿佛进入这个城堡,连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下,那里有许多我没见过的东西。
      “婶子,你先坐在这,我去找人。”他指着软绵绵的垫子讲道。
      “好,好。”我第一次坐在那么软的地方,刚开始坐,太软,总是怕垫子被我坐坏,依靠腿的力量,不敢使劲。
      那个女人真好看,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个女人,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就连说话都是绵软可人。
      “这就是你给我介绍的婶子吧,听说你做饭特别好吃,以后要麻烦你给我做好吃的。”她笑意绵绵的。
      “不是,我就是会做些家常饭,就是他们说我做饭好吃,要不,我先做个菜,您先尝一下何不何您的胃口。”这是进来之前在路上他教我的。
      “我想吃红烧肉,还有炒鸡蛋,其他的你看着做就行,我一般不挑食。”她转头跟他讲道:“对了,你最近见你们老板了吗?”
      他们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传进我的耳朵里,可是我看着眼前的器具不会用,甚至不敢走进客厅打断他们的谈话,当时我望着窗户外的风景,那一座座漂亮的屋子和门口放着的四个轮子的车,身处在温暖的屋子里,屋子里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香味,真好,这样的生活真好,像是生活在神仙处,不用体会严寒酷热,不用担心金钱的烦恼,这就是老人家说的命吧。
      我知道这份活自己做不来,深吸一口气,脸上抬起微笑,“那个闺女,我吧,乡下来的,你厨房里的东西太高级,我好多都不认识,老了,真是不中用,想当年我也是村里的讲时髦的人,现在真是发展的太快,跟不上。”
      我站在那里听她的最后的结果,她先是看了带我过来的那个小子一眼,笑嘻嘻的讲道,“婶子,就你了,哈哈,我也是乡下来的,当时和你一样,啥都不懂,慢慢学总是会的,刚才大哥跟我说了,你人好,做饭还好吃,我才舍不得让你走呢!”
      最后,我留在那里,听着她讲,这个可以怎么用,那个是怎么开启,“婶子,就是这些了,你要是不会再问我,不要瞎弄,坏了不打紧,但是使用不当,会引起火灾或者爆炸的。”
      “我会的,放心,婶子会好好做的。”我连连点头,看着她笑意连连。
      “婶子,你的眼睛真好看,年轻的时候肯定很美吧。”她指着我的眼睛说道。
      我无措的摸着自己的眼睛,那双模糊的眼睛,在手的遮掩下,我的笑意瞬间消失,呼吸急促,在手指的缝隙间,我抬眼看眼前的女孩,那样年轻美好,似乎所有的不好的事物她都不曾沾染。
      “闺女就会说笑,你多大呀?”我转移着话题。
      “20了,年纪大了,老了。”她撅起嘴巴。
      “傻瓜,才多大呀,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说你也是农村的,你父母身体可好?”
      “我妈很早就不在我身边,家里只有父亲和姐姐。”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
      “没有,她是受不了离家出走,不知道去哪了,我父亲以前经常打她,她常常抱着还小的我哭,说着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后来有一天她早上煮了好多好吃的,轻轻柔柔叫醒我和姐姐起来吃饭,说出气买点菜,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手足无措的我,心里懊悔着,不该乱问这些东西。她还是一副笑嘻嘻,“婶子,你别难过,我早就过来了,哈哈。”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白天做工地上的饭,晚上就去她那里做一顿饭,“闺女,你明晚想吃什么?我明天买好菜带过来。”
      “婶子,我还想吃你那天给我做的鸡和贴饼子,可好吃了。”她娇声撒娇。
      “行,明天婶子做。”

      我在厨房里一下一下剁着鸡,听着门口有动静,以为她要出去,扬声道,“闺女,你干啥去,等会早点回来,饭菜等会就好,凉了就不好吃的。”
      没有人回应我,拉开厨房门,看见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从背影看,个子不高,他听见我的开门声,回头看我,我心里想,难道这是那女孩的爸吗长得不像呀。
      “您好,请问您是?”我客气的问着,手里攥着刀。
      他很严肃,只是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转身往楼上走去。
      “先生,等等,你不能这么上去,你是谁呀?”我拉开厨房门,想拉住他。
      “婶子,他是这个家的主人。”女孩趴在栏杆处。
      我看着那个男人上去握着女孩的手进房间,门砰的关上,我知道这是什么,我退回厨房的地界,将厨房门拉上,上前一步,开始剁鸡。
      我看着热气腾腾的鸡慢慢变凉,看着那个男人离开,房间里太安静,都能听见外面的虫叫声。
      “婶子,你先回去吧。”她依旧趴在栏杆处,笑嘻嘻的。
      “饭菜凉了,我去热热,你晚饭还没吃呢!”我看着她的身影,如此单薄的趴在那里。
      “婶子,你有没有觉得我恶心?”她脸上的笑没变,我心里一惊,那笑容仿佛是经过精心计算在那个位子。
      “你快收拾一下,下来吃饭。”我起身去厨房热饭菜。
      她依旧笑意不断,坐在那里吃饭,嘴巴也不停闲,“真好吃,婶子。婶子,你这手艺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到时候我就可以做给他吃,到时候他一开心,我又可以有钱。”
      “明天就可以的。”我看着她这样笑,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哈哈,婶子,还是算了吧,我不行,还有就是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一脸可怜我的样子。”她嘴巴鼓鼓的讲着。
      我一听这话,猛地低下头,“我没有,只是你太年轻,就走这条路,它一看就走不远,还是及时回头。”
      我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抬头看见她的脸上已经不在笑,只是埋头一直吃,很认真的在吃,将我贴的饼子和那锅鸡吃完,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可是脸上全是泪,“婶子,你做的真好吃,你看,我都吃完了。”
      “娃,你这是怎么了?”我上前想抹掉她的泪水。
      她头一偏,躲开我的手,“不用对我这么好,婶子,我知道这条路走不长,但是,你看我现在可以吃到鸡,可以在这么温暖的屋子里睡觉,可以不用看除他以外人的脸色,真的很好。”
      “可是,你总要为以后想,现在是舒服,那以后的你呢?”我总觉得这事像火包不住。
      “太穷了,住的房子是破的,下雨里面也下雨,冬天冷的感觉没有四肢,吃的永远都是那些咽都咽不下去的杂粮。母亲受不了父亲,也受不了这个家,她离开了。可是,我爸也没有悔改,每天都在说,她就是嫌贫爱富,她就是个坏女人。后来,我姐也出嫁,那人拿着欠条,把我姐取走,你知道吗?婶子,我每天都想离开那个地方,我想离开那个噩梦,我有勇气离开的那天,是知道我姐姐没了,还是我爸他喝醉,迷迷糊糊说的,当时我,我好气,在门口拿着锄头打了他,那天晚上我离开那个噩梦的地方,后来听人说他找过我,可是,早就回不去了,我不能回头,我也不愿意回到以前。”她依靠在墙边,似乎靠着墙才不会倒下。
      “孩子。”我呐呐喊她一声,可是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摆摆手,脸上又浮起笑容,扶着楼梯往上走。还那么年轻,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如刀的岁月。
      我回头想收拾碗筷,正好看见一面镜子倒映的我,镜子里的我说,“你有什么资格去管别人的事,你自己不是过的一团糟吗?你看看自己,你看看我,那些年经历了什么。”
      我眨着眼睛,看着她,一幕一幕的场景,深吸一口气,“我现在跟她一样,只是从那个噩梦的地方出来,可是一样前面的路看不清楚。”我无奈一笑,其实我也什么都回不去。

      纸是包不住火的,那火开始蔓延,那天,我跟往常一样去做饭,锅里熬煮的红枣粥,香味已经飘出来,女孩做在客厅看电视,“婶子,好香,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等会儿,要是饿,我先乘碗粥给你喝。”
      “好,麻烦婶子了。”
      我端着粥正要递给她时,门口的铃,不要命的响起,女孩看着我端着粥,自己穿着拖鞋,往门口走去,啪,随后传来摔打声,我急忙出去,女孩被两个男人按在地上打,“这是干什么?你们是谁?再不出去我就报警喊人。”
      站在一旁看着跟我年纪差不多大脸上闪着得意不明的女人开口了,“打小三,年纪小小就敢勾引人,看我不打烂她的脸。”
      女孩一直闷声叫着,我上前阻拦,“先别打,是不是认错人了。”男人把我推开,“跟你没关系,但是你也别上前,我们早就调查的清清楚楚,你要是再拦着,把你一块打,不要仗着你老。”上去又踢了女孩一脚。
      我拉不出他们,转身跟那个女人说,“她还是个孩子,她只是苦怕了,能不能放过她。”
      那个女人的听到这话,似乎有点疯狂,“她是孩子,毁掉我的家的孩子吗?她苦怕了,难当我年轻不吃苦,我和他辛辛苦苦攒的家业,让他全给这个狐狸精。”
      “婶子,你别拦着他们,我,啊,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她脸磕在地上,怎么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我似乎可以感知到她后面的话,“这是我罪有应得,但是我不后悔。”
      那碗桌上的粥,也许在那个屋子里放凉到腐烂吧,我不知道,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一年过去,那一栋栋大楼拔地而起,我也离开那个工地。等我再次踏上回家的路程,沉默,我对那个地方没有归属感。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子里,偶尔能闻到后排还是前排传来吃的闻到,也能听到熟悉的方言,还有坐在我前面的一对很年轻男女的交谈。
      “你说,我跟你回家,你爸爸妈妈能喜欢我吗?”
      “放心吧,肯定喜欢,我喜欢的人,他们肯定也喜欢,这次你回去有口福了,我妈听说你,把家里的猪都宰了,就等你呢!”
      “可是,我还是紧张……”
      后面我的意识不知道飘向哪里,我用一双眼睛,巡视我能看见的人,他们的笑,他们的面无表情,我抬起早已有冻疮的双手,捂住双眼,微微呼出的气息喷洒在我的手上,那一刻,我放松下来,很奇怪,我在那一瞬间,我忘记所有,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慢慢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我顶着头上的月光回家。一年没有回来,我看着这户人家的大门,陌生,抬手敲门许久,一个男人披着衣服打开门,我借着月关歪头打量他,我们两人都没有出声,他伸出手去接我的包裹,侧身示意我进去。
      我没有将包裹给他,往后退了一步,想转身离开。
      “妈,你怎么不进来。”在门后,那是我的孩子。
      我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进屋。当睡到温暖的被窝里,慢慢伸展着四肢,看着熟悉的天花板,一年不见,那里的纹路似乎又多了几条。我睡不着,把衣服穿好,站在门口,看那颗已经从小树变成大树的它,风呼呼的从我眼前划过,也划过那颗已经能站的很稳的大树的身上,直至破晓,太阳从那颗树后越出,酸涩的双眼早已模糊不清和肿胀的双腿从下到上的酸麻漫布全身。
      我在家待到孩子上学的那天,我又出门找我能干的活,兜兜转转干了十年,十年间,发生很多事情。
      他是在他父母离开的第四年离开的,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从外面往回赶,等回到家里,看着他躺在那里,身上盖着布,呼吸没有起伏,我知道他是真的离开了。
      我抬眼看着泪不断下来的孩子,口里呜呜囔囔喊着,“爸,爸……。”
      我哭不出来,我伸手想再看一眼那个男人,那个占据了我大半生的男人,还没把布掀开,啪,孩子将我的手打开,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是恨的。
      “他都走了,你为什么一点伤心都没有,你是不是还在开心,他终于走了,那个伤害你的男人终于离开了,你其实一直都恨这个家吧。”他指着我,大喊着,那个孩子泪止不住的往外冒,鼻头红肿着。
      我没有说话,我想退出那个令我窒息的地方,到头来,世上无一人是我亲人。我唯一的孩子恨我,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过他。
      我呆愣的看着那个孩子,不,现在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他的脸庞就是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有时候不小心看见他,还以为是在河里遇见他的一刹那,无忧无虑。
      我看过无数次太阳升起,月亮落下,那晚,我和孩子陪着躺在床上的他,看外面久了,似乎看见他回家的样子,他抬起眼看我,再瞅瞅孩子,我向他走去,他讪讪向后一退,他说:“对不起。”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我还恨他,如果可以重来,我不会选择他,甚至选择自己没有来过,我回头看躺在床上的他,那层布盖在他的身上没有起伏,他是真的离开了我。
      眼睛似乎看的久了,泪不自觉的从眼睛里流出,我摸着自己那颗会跳动如雷的心脏,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安静的世界,似乎只有两个呼吸,我和那个孩子,十月怀胎,我怎么会不爱他,只是,中间掺杂了太多事情。
      似乎这就是生命,我和他之间总是有一个看不见的脐带链接着,我想伸手抱抱那个孩子,那个现在倔强的孩子。
      我只是想而已,却做不出来。
      他离开之后,我便没有出去打工了,那棵树,在夏天的时候已经能自己可以形成一个阴凉处,夏天时,我喜欢在那里吃饭,乘凉,躺在椅子上看那片天空。
      那个倔强的孩子,每年过年都会回来,然后在开年没几天就出去,我们之间的相处形同陌路。
      这种回想很可怕,明媚的太阳代替皎洁的月光。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慢慢起身,心脏跳动的可怕,呼吸必须大口大口,仿佛下一口空气就不属于自己。
      调节好自己,从大门口随手那个锄头,扛着它,一步一步向前走。
      听,安静的可怕,没有女人的哭声。
      听,开始了,悲欢离合开始了。
      听,人群开始了,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我站在人群后面,女人背对着我,她蓬头垢面,歇斯底里的哭喊着,孩子无助抱着她的腿,颤抖着。
      她们在面对一个野兽,那个野兽张开血盆大口,眼睛猩红,捏紧的爪子,在做下一次的攻击。
      我慢慢的走进人群,走在那个女人身边,我对旁边的人说:“把孩子的眼睛捂住。”
      那个小伙子讶异的看了我一眼,也顺从的照做。
      一榔头下去,终于安静了。
      那个野兽被我震慑住了,终于不张开它的嘴了。
      我清了清嗓子,“离婚吧,放她走吧。”
      我转身离开人群,那些人像是避开瘟神的躲开,走出大门时,好像身子不听我使唤了,我明明是要往左走,明明给自己的指令是要回家,可是,跌跌撞撞的往右边那条还没修好的路上走去,我看见清风徐徐抚摸的芦苇,听着羞答答的水声,终是,没了力气,躺在那里,
      直视着烈日骄阳,碧海蓝天,没了那皎洁的月光。
      2021年1月24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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