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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皎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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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起哇哇直哭的他,温温热热的体温呼吸传过来,我才觉得自己活着,可是泪水却止不住的落下,落到娃的脸颊和他身上的棉衣上消失不见。
我哺育着他,这个血脉和我相通的孩子,那是我熬过那天晚上的动力。
一年一年的雪落下,一年一年的丰收着粮食。当雪花飘落的时候,终于农忙结束,我一直弯曲的腰得到解放。
“娘,今晚上吃啥?”一个才三岁的孩子趴着灶台边。
“吃白菜。”我刚说完,他的脸就已经垮下去撅着嘴。
我哭笑不得,在白菜下锅前,给他煎个鸡蛋才把他哄好,自己端着碗,啪嗒啪嗒吃的正香。
我看着外面的天黑,他还没有回家,把饭端进屋子,叫上他的爹娘吃饭。
“你等会把饭菜热好,等他回来。”他娘夹起一筷子白菜说道。
“好。”
我安顿好孩子,把家里收拾好,将几天的柴都批好,他还没回来。我看着雪花从天空飘下来,一片一片,纯洁雪白,将地面成最好的石板,我等它铺的厚厚的,一步一个脚印,破坏着它的美好。
破晓时,雪早不在下,所有的墙头和树枝上布满白霜,他没有回来。我其实睡不着,失眠真的很难受,可是睡不了觉。
眼睛酸涩的我,揉揉眼睛,开始煮早餐,猪食,等一些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家务活。
等我有空直起腰时,那一股不甘心怎么都压不下去,它就像一个火苗,时时刻刻燃烧着我。
“嗝,我回来了,给我煮点粥,好难受。”他摇摇晃晃走进屋子。
隔那么远都能闻见他身上的酒味,那股味道真是想让人吐,我冷眼注视着他进屋。
“这粥这么烫,你是想烫死我,你好找第二春那。”他将粥打翻在地,很大部分在我身上。
“还是不跟我说话,连叫一声都没有,三年了,感觉你就是个死人一样。”他指着我大吼。
“你嫁给我不就是要伺候我,怎么我不就是动了一两下手,你就这个样子,那要是我跟你离婚,你岂不是没有活路,我告诉你,你越这样,我就越打你。”说着,拳脚已经上来。
他这么大声,总会有人听到,不是孩子,就是她,她就是听到,也是迟迟不来。
我好像和我自己分成两个人,身上是痛的,可是我似乎感受不到,我只知道抱着自己,一声不吭,其实心里在想,再使劲呀,我就可以解脱了。
他似乎酒劲上来,没有很久就停手上床睡觉,我躺在地上,闻着地上散发的冷气,它似乎可以把我身上的疼痛麻木,不再疼痛。
“娘,你又被打了吗?”他哒哒跑过来问我。
我在地上看着他,他跟他长得极像,就连脸上的痣都在一个位置,“娘,我刚刚想过来,奶奶说,你被打是应该的,就该有点教训,你又做错什么事?惹爹生气。”
我没有意识,手就已经抬起就扇过去,他哇哇大哭,没一会,她过来抱起他,“你又想做啥妖,等会儿把娃吵醒,有你好果子吃。”她转身哄着他,“你娘不是好的,不跟她一起,下回跟着奶奶好不好,奶奶现在给你煎鸡蛋好不好,不哭,不哭。”抱着他出去。
其实孩子跟我并不亲,只有我做饭或者赶集,他才会粘我。我娘总是跟我说,这是我的命,我要认。
没有盼头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抬着锄头急赶着回家做饭时,耳边传来,“你别闹,你媳妇过来了,等会儿她拿起大锄头要打我。”
我连眼角都没飘过去,继续往前走,不用听,也知道他又要吹牛皮,什么时候发现来着,刚开始他还知道藏着掖着,后连看我没什么反应,越来越变本加厉。
“我要跟你离婚了,孩子归我,你爱去哪都行。”他坐在那,身后带着村头的寡妇。
我不一言,真的好想笑,还没等我转身,帘子后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不准离婚,你要是今天敢离婚,俺就今天一头撞死在这,啥人都娶,你个瓜娃子,你给俺进来。”
人总是会生老病死,可是他们是意外,去年他爹娘那天出去赶集,那街上的牛车不知道怎么就疯了一样往人身上撞,他们从那以后腿脚就不是很方便。
“我肯定是要娶她的。”他进去就跪在他们床前。
“那以后谁来照顾我们,虽说她笨手笨脚,但是一日三餐还是有的。”
“我以后来照顾你们,我真的不能和她在一起了,有一次,我起夜看见她跟鬼一样站在门口,现在长得也倒胃口。”
“那也不行,你就是要找,也要找良家女子,那个女人,你娶回来就是被人戳脊梁骨的,以后俺怎么去见先人。”
“她已经怀孕了,怎么也不能把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面。”他说完磕下头。
我却看见她在他打开帘子时,就已经往门口走去,“骗子,不是说他们还能动吗?”
我冷眼旁观看着这场闹剧,“麻烦能快点吗?乘着还有时间,我们赶快走吧。”
“急啥急,催命呢?放心,今天肯定会离婚的。”他朝着我大吼。
“你敢,俺这就撞死。”
我坐在外面,等到天黑,也没见他们讨论出什么,等他出来,早已人去楼空“人呢?”
他问我,我指着大门,他往大门口那疾步迈去,还没走出大门,他停住不动站在那里许久。
我看着他,再抬头看着那皎洁的月亮,心里总算舒服。
我和他还是没有离婚,不过从那之后,也开始种地做活,不在叽叽喳喳。只是我和他之间的裂痕无法修复,在那个年代能离婚的几乎没有,我们都没能从那个环境中逃脱。
“爸,学校里的学费要交了,什么时候能交上。”他已经长得很高,从我身边冷漠的走过去,连个眼神都没给我,好像他爹年轻的时候。
他停顿了许久手里的活,耳根都在泛红,底下头,“家里没有钱,你爷和奶奶生病,耗光了家里的积蓄,我找不出钱来。”
“那个,我听村里人说,进城打工,可以挣到钱,我先跟你老师……。”
“不用你管,别假好心。”他,我的儿子,扭头狠狠的对我说。
我在阳光下看着他,竟然恍惚,他是谁?
“你现在管我,你以前怎么不管,打我骂我的是谁,你跟我爸的事,为什么发泄到我身上,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
他是谁?我看不懂那个年轻的孩子在干嘛?张牙舞爪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痛苦,是谁让他这么痛苦,心,为什么会疼,还有为什么他的脸让我这么讨厌,可是他的血液流露出来的味道让我那么想靠近。
我走向前,问他:“你是谁?”
他大吃一惊,向后面弯着腰的人叫了一声,“爹。”
我顺着他的声音看去,弯着腰的人正好抬起脸,那张我无比憎恶的脸,连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沸腾恶心,他又是谁?
“这不是我的家,我家不住在这儿,抱歉,我好像走错了。”我向他们点点头致意。
那我的家在哪?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使劲捶自己的头,可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后面有人过来拉我,“妈,你怎么了?我是你儿子呀!”
“你骗人,我还没有结婚,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孩子,还有你长得这张脸我不喜欢,我们不会成为一对的。”我摸上那个年轻孩子的脸,“你这张脸真的让人喜欢不起来,可是为什么我会心痛,为什么?我的心好痛,看见你,它就在哭。”
年轻的孩子真是吓坏了,只想后退,我死死抓住他,不放手。另一只有劲的手抓住我,“你怎么了?那是娃,你把他吓坏吧。”
我转头看到那张让我血液都在憎恶的脸,随手一个巴掌,“你别碰我,恶心,我看见你都不舒服。”
我想离开这个让我不舒服的地方,这个地方好像没有什么让我值得留下的感觉,我想顺着我的心走。
我满脑子充斥着离开,离开,离开这个鬼地方。“都别碰我,我不认识你们,我要回家去,你们再这样,我喊耍流氓了。”
他大喊一声:“对不起,我对不起你。”跪在我的面前。
“你快起来,我不认识你,你这把年纪是要着我寿的。”我想要扶起他,弯腰扶他刹那间,我看见一个女人的一生,如走马观灯在我眼前炸开,那是一个极苦的女人,苦到背脊歪在黄土里,卑微到尘埃里,当她顶着烈日挑水往前走,我随着本能跟着她,她瘦弱矮小,身上还有时时传来的汗臭味,她似乎走累了,停下来,擦汗,回头直直看那太阳,她笑出声来,可是传到我的耳朵,竟如怨鬼不甘的哭泣。
她是谁?面黑眼肿,面无表情,一脸苦瓜相。可是我同情她,我心疼她。
她是你,她是我,她是你,她就是你。
我一口血喷出来,她是我,我是她。跪在我面前的是我的丈夫,旁边拉我的是我的儿子。
我笑出声来,大声问老天,“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遇见你,为什么?我要遭遇这些,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一生从未做过恶,我勤劳能干,也能吃苦,为什么?我的大半辈子被毁掉,只是因为遇见你,你可知道,我每次看见你,我都在想你怎么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哈哈。”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起身回屋里。我站在院子里,看那颗我看了十几年的从小树苗长成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