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雪溪梦

6、破印

　　好漫长的一个夜晚啊，寂静了整个世间，却在晨曦第一抹朝阳浮现的时候崩落了，重新陷入了喧哗与焦躁。
　　只有遥远的北寒依旧清冷，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在荒雪滩上孤单地掠过，在云朵间穿过了断雪山脉，席卷着沉睡的灵魂痛楚的呼吸，弥散在了北寒。
　　深深的宫阙中，两面冰镜同时破裂，寒气在空气中渐渐凝聚，慢慢显现出了人形。
　　“戈辉！”随着一声欢呼，蓝衣女子欣喜地扑入了一身白袍的男子怀中，苍白的面容上竟有了点点血色。
　　戈辉温柔的笑着，轻轻抚着她淡蓝的长发，柔声安慰道：“没事了。”
　　仿佛是这二十年未见的温柔深深地冲破了她封闭已久的心灵，一瞬间，她竟无法左右自己的情绪，伏在了他的胸口，低声啜泣了起来，眼泪滚烫着流进了他的胸膛，烫伤了他的心。
　　仿佛对于这久别重逢的一幕视若无睹，他们旁边一身雪白的女子脸色却是愈来愈惨白，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还没有完全凝聚的人形，手指痉挛般紧紧地握着，修长的指甲已经刺破了手掌，她的手心已经有些微微泛红了。
　　雪雅此时也感到了一丝不安，近在咫尺，她似乎很明显地感到眼前这个“人”的虚弱与力不从心。
　　终于，人形汇聚好了，却另在场三人大吃一惊——
　　他的头发竟是深深的幽蓝，白色衣袍上繁复的蓝色花纹也越来越密集，连他瞳仁的颜色竟也越变越深了。他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的冰冷，那是他体内魔的力量啊。
　　可就在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轩凉身上的深色却慢慢褪去了，刚刚凝聚好的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就一个踉跄，重重地瘫倒。
　　雪雅惊讶地望着他，戈辉的眉头深皱。只有依落以最快的速度反应了过来，将轩凉扶起，在他耳边轻言几句，毫无力气的人仿佛是轻轻一点头，表示应允。

　　轩凉走后，北寒宫内又陷入了寂静。
　　“他……怎么样了？”仿佛是艰难的开口，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戈辉一怔，不料他们在重逢后的交流竟要以这个来当作开头。
　　“大概是在封印之中灵力需要消耗，但他还要以此来压制体内魔的力量，这两方面的损耗，让他现在疲惫不堪吧。”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雪雅再次将脸贴在他的胸口，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
　　“戈辉，你知道吗，这些天来我夜夜被噩梦缠绕，都要崩溃了！”闭上眼，她对自己的心上人喃喃道。
　　“没事的，”他将下巴放到她的头顶上，轻声说道，“不要怕，我现在回来了，有我陪着你呢。所以，什么也不要怕。就算是噩梦，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一起走下去，将它走成属于我们唯一最美的梦。”
　　风儿缓缓地吹过，吹来了一场雪，空气比往日更加凛冽了。可是她却觉得，这是最温暖的一个时刻。

　　“燃熄？”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红肿的眼睛。女子关切地唤着他。
　　他挣扎着起身，急促地喘息着。“这不是梦吧，痕，我回来了？”
　　“是啊，这不是梦的，燃熄，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女子说着说着，眼里积蓄了好久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怜惜地将她拥入了自己的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想止住她的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他怀里的人儿才平静了下来。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犹豫地问道：“有没有北寒那边的消息。轩凉他……他怎样？”
　　听得这样的问话，刚刚平静下来的女子推开问她的那个人，冷笑了一声，抬头看他：“对你来说，还是那个人来得重要吗？还问轩凉怎样，你怎么不直接问依落现在是不是过得好啊？”
　　仿佛被这一番话弄得不知所措，燃熄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明白，痕。我一定不会离开你的，因为我的荒唐，欠了你那么多，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不必了。”女子站起身来，“我不知道轩凉现在怎样。你要想知道，大可以亲自去看看，我绝不拦你！”

　　夜半的街道是萧瑟的，没有过往的来人，屋里闷得让人难受，风铃安静地不出一点声响。但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男子，女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将窗子打开。
　　今天，今天说好不让他来的。
　　怎么最后又让他进来了呢？唉，他还是小孩子脾气啊，不知那位未来的太子妃是否忍受得了。
　　这念头一出来，小离便自嘲地笑了笑。指间温柔地在他的脸颊滑过。
　　少昂啊，少昂呵，我并不奢求什么。你的那些承诺，我知道你永远也无法兑现，我也不奢望着你的兑现，我们毕竟不能向一个方向走啊。
　　只是，只是留给我这一瞬就好了啊，让我可以铭记住你。但是，请你忘了我吧，这也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一个愿望了啊……
　　沉浸在自己混乱的思绪中，她全然没有发觉自己停留在他腮边的手被人握住。她惊觉地清醒过来，少昂正笑着望着她。
　　“怎么了，又胡乱想些什么？”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暖。
　　她轻轻地摇头，钻进被子中，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克服着心中宛若要喷发出的痛楚，她的声音却听不出一丝颤抖。
　　“少昂，从明天起，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她缓缓开口，却感到了头下的臂膀一震。她咬了下嘴唇，继续说道：
　　“从明天起，你的小离就已经死了。重新活下去的将是一个全新的我，抑或是说一个很久以前就被淡忘了的我。”
　　“我要等一个人，等着他来找我。但那个人不是你，永远都不是你。”

　　于是，第二天的朝阳就显得格外残忍。
　　她，已经做了那个决定。
　　而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真的无力去改变什么。
　　只是，没有人知道，那个桀骜不逊的太子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真正的成熟了。

　　雪花大片大片的落下，灌满了他的长袍。他的妹妹用忧伤的目光凝视着他，良久才说道：“轩凉啊，去向她道个别吧，我知道你是一定要走的。”
　　轩凉将头抬起，微笑着对她说：“依落，你还是了解我的。是啊，我一定要去解开最后的封印，昨夜他们的呻吟声让我心如同刀割。”
　　顿了顿，他脸上出现了沉重的表情：“你看啊，他们把我当神灵一样看待，但我却无力保他们周全。”
　　“轩凉……”没想到倨傲如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依落一时竟也哑然。
　　好久，她才又开口。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她问他，“大雪湮灭天地……”
　　“大雪湮灭天地……”他重复着，心底却涌动着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不，让我再想想吧！”

　　轩凉站在断雪山的脚下，仰首，脸上带着无比的崇敬。
　　突然，有人拉动他的衣袖，他回头，唇边划出一道淡淡的弧线：“雪雅。”

　　他们并肩坐在雪地里，雪花散落在他们蓝色的长发上，最后，已然不知落满的到底是谁的头发。他们在大雪纷飞中，宛若璧人。可又有谁知道，那雪花之下，是两颗怎样日益疏远的心啊。
　　“你要走是吗？”她打破了静谧的氛围，突兀地问道。
　　“是啊。”他简短而迅速的回答，这对答中充斥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轩凉，你变了。”尽管只是短短的回答，但是从他冷漠的表情与声音中，她还是发觉出了不对劲。
　　“变了？”他苦笑了一下，冰雕般绝美的容颜微微有了触动，“在被封印的那段日子，我想了很多。雪雅，其实我们一直都只是陌生人罢了。”
　　“陌生人？”重复这个词的时候，她的声音中有了些颤抖。
　　“是啊，就是陌生人。我不曾了解过你，你也不曾懂过我，我们之间少的太多了，即使我们已经相处百年的时光。”
　　她将头埋在两膝之间，心中满满的都是苦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是否爱过你，那些感情存在的太过于遥远，以至于现在回首都已经变得模糊了。”
　　“我也不知道将要去做什么，又要做什么样的选择，只是我在白雪覆盖中只看到了一条路，我便要走下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什么也预言不到。雪雅啊，我希望你和戈辉幸福，这样，我便能坦然地接受命运安排给我最后的结局。”
　　听得这句，她的肩膀颤动了一下，却依旧紧咬着牙，什么也不说。
　　“好了，我该走了。”悲悯地最后望了他一眼，爱怜在眼中消散，只有深不见底的执着。
　　听得他转身离去，雪雅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狂乱的内心，她流着泪回过头去，徒劳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离去的人。
　　但是，他的步伐依旧坚定，不曾犹豫，带着他的倨傲。
　　又晚了一步啊。我们只是陌生人，因为我们用了百年的时间一直在错过啊，轩凉。
　　只是如今，还是要继续错过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