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不独赏》凊余

3、第 3 章

　　花染不想女儿那么早嫁出去，她不喜欢学文，这男孩子太木讷了，以后就是做木匠的命，叫蕴儿跟着他，以后怕是也要过着跟自己嫁给郁言以后一样的生活。她是希望女儿嫁个富贵人家，无论男方读书与否，女儿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起码不用操心，不用劳累。但是，她的话，郁言从没有仔细听过，他总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花染对蕴儿说了作为娘亲的看法，蕴儿听过，对花染说：“娘，女儿知道你的用心良苦，我不会只听爹的一面之词的。您放心，毕竟是我自己的终身大事呀。”花染抚着女儿的手，觉得女儿是真长大了。留光在旁边打趣道：“娘，我姐嫁出去了，你怎么办？”

　　“臭小子，说话没大没小。”花染瞪着留光，蕴儿笑起来，留光也笑起来。

　　毕竟父亲说过，礼节问候也不可少。那次听说学文母亲生病，郁言叫蕴儿去探望探望。蕴儿就去市集买了两条鲫鱼，回家照母亲教给她的熬鱼汤的方法，择鱼后煎炸，放葱姜入水，小火慢炖，熬了一罐鲫鱼汤。蕴儿提着砂罐，去学文家探望他母亲。留光跟在姐姐身后，提了几包果子，包裹果子的黄纸封口印着一方红贴。

　　学文母亲躺在床上，学文正在床边照顾她。蕴儿与留光进了小院，蕴儿见正堂无人，就唤了一声：“赵叔？”学文听到声音急忙出来相迎，对蕴儿说：“我爹出去了，快进来吧。”蕴儿点头进屋，留光跟在她身后。

　　因为探望病人，蕴儿只在面上扑了少许胭脂，没有盛装，一身素衣反而衬得身段愈发窈窕，学文禁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却又嫌害羞，目光左右浅浅招摇着。他招呼蕴儿和留光进屋坐下，放下东西。学文母亲在床上要起身，说：“蕴儿来了。”

　　蕴儿忙上前搀扶，说：“婶，慢起，我带来了自己熬的鲫鱼汤，您趁热喝。”边说边揭开砂罐盖子。学文拿来两只小碗，蕴儿盛了两碗，汤浓而白，冒着热气。蕴儿拿起勺子准备喂学文母亲，学文忙说：“还是我来吧，你赶路来，在一边歇歇吧。”学文母亲也说学文来就行，蕴儿就把碗递给了学文。

　　蕴儿看着学文喂他母亲鱼汤。学文还是往常的装扮，蕴儿在他眉眼间看出些许憔悴。也许是照顾母亲的同时还要挤时间去看书，还要帮父亲打下手，一时间忙不过来吧。

　　后来彼此一番寒暄，蕴儿和留光说中午要回去吃饭，学文母亲挽留不过，只说路上慢点。蕴儿和留光走后，学文母亲对学文说：“这鲫鱼汤熬得不错，你也来喝点。”学文就喝了另一碗，一口，沁入心脾。他想，蕴儿熬汤的手法是怎样的呢？似乎和他在别处喝的汤的味道都不同。他的味蕾被蕴儿的汤征服。学文不再抗拒读书了。

　　-

　　赵武那群人经常暗中举行集会，讨论讨伐县令事情的进展。郁言也经常参与，他写的状纸已接近收尾。就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时，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他们经常集会的地方被当地官府得知，说他们这伙人是不明组织，意欲暗中策划谋反，即日起开始追捕肃清。

　　厄运就是这时降临到郁言头上的。县令父亲早已通过当地眼线得知赵武郁言他们的活动，他本料想他们这群平民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谁知事情已发展到这伙人要进京的地步。当今圣上刚刚登基，虽还未出台相关法令，但这种事还是及早拦下来为好。

　　县令从父亲处才得知此事，他气不打一处来，这帮平日看起来温驯的顺民，原来竟有这样的打算。虽然他很想将这些人全部拿下，可现在事情的局面，他只能遵照父亲的嘱托，暂先将领头人羁押惩治，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一没有领头人，团体就会从内部涣散。

　　郁言听到风声的时候已经晚了，况且他还拖家带口，他先让花染把蕴儿和留光送到了一位远房亲戚家。他和花染正收拾家当，官兵闯进了他们居住的小巷。为首的官兵头子拿出郁言写的状纸，厉声喝道：“郁言，诬陷造谣县令声名，企图谋反，奉命将其逮捕。”话音刚落，官兵头子的手下来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士兵，上前押住郁言，要将他带走。

　　“我写的都是事实！你们才是大言不惭！你们让县令自己想想，他问心无愧吗？！”官兵拖着郁言的时候，他一边挣扎，一边疾声大呼。花染大喊：“郁言快别说了！官人们，我丈夫不是自愿参与这件事的，求你们手下留情，放了他吧！”没人听花染的话。

　　“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闭嘴！”官兵头子说，说完以眼神示意手下，其中一个押着郁言的官兵抬手照郁言的脸上扇了几个耳光。郁言平日就是教书写字，可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挣扎无功，又挨了习武之人的几下子，立时脸庞红肿，头脑发懵，嘴角溢出血迹，话也喊不出来了。

　　花染见郁言挨打，声音也颤抖起来：“官爷们，莫下重手啊！”说着她准备上前拽住郁言，几个官兵一挥手，她也就趔趔趄趄地倒向一边，根本无法靠近郁言。花染眼睁睁地看着郁言被带走，郁言用仅剩的一丝气力说：“别管我，走吧，顾好孩子。”

　　火光趋于黯淡，巷子安静下来。花染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还是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郁言对她说，只不过是普通的状纸，谁知他真的参与其中，接下来该怎么办？花染欲哭无泪，手足无措。她只不过是一个过惯了平常日子的女人，遇到这般事情，自是没有一点头绪。又没有钱，又没有权，平头百姓被抓进去，想要再出来，恐怕是难上加难。

　　但她不能倒下。郁言已经被抓走，两个孩子还需要她，现在也只有她，还能想想办法，看有什么救出郁言的方法。她想到她一个昔日的好朋友，白珠。她还是风尘女子时，在妓院里与白珠关系最好，当初白珠劝她还是找一个人嫁了，又不能一辈子做这个，她说花染的性子太腼腆，还是去过日子为好。白珠还帮她垫了一部分赎身费。

　　现在白珠在镇上自己开了一家青楼，花染还经常与她联络，白珠托人写来的信里，都是她热热闹闹的生活。说她如何招揽新人，虽然不希望看到女孩子进入这一行，但对一些穷苦而走投无路的女孩子来说，也算有一个地方给她们生活；说她如何与官府周旋，好让她在镇上安安稳稳地开店不被取缔；说她如何与那些嫖客讨价还价，让姑娘们尽量不吃亏，等等。

　　白珠见过的世面多，想来她应该能想到办法。就算她没有办法，去问问她的想法也行。花染拾掇好细软盘缠，先去了远亲家看蕴儿和留光。花染对蕴儿交待说，娘要去寻救你爹的办法，你要照顾好你弟弟，在旁人家寄居要懂得低头。这不像在自己家里，有爹娘惯着你们。

　　蕴儿问她：“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接我跟弟弟回家？”

　　花染自己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她只能面上笑着安慰女儿道：“马上，办完事就回来接你们回家。你跟弟弟要听婶婶的话，记着了吗？”蕴儿点头，留光站在她身后，低着头不说一句话。蕴儿说：“留光，娘就要走了，你怎么不说话？”

　　留光还是默默站着，愣了一会儿，他忽然上前抱住花染。花染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蕴儿也抱住花染，低声呜咽着。她想，弟弟大约也明白，花染此行不会及时回来了。蕴儿知道父亲参与了一场性质严重的集会活动，被官府抓走，而母亲要去救他。可以吗？蕴儿抱着留光想，父母不在，自己一定要照顾好弟弟。

　　蕴儿以为自己长大了，肩上的担子重起来。可她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

　　花染来到镇上，打听到白珠的青楼。到了那里，她直接说白珠的名讳，又说了自己的名字，几个姑娘说你是谁，怎么知道白姨旧日的名字，你要找白姨做啥？花染正踌躇，有人通报让花染楼上请。花染跟着小厮来到楼上。

　　白珠正在屋里拈着杯柄饮茶，见了花染，忙走过去，双手拉住花染的手道：“真的是你！我还不信，只说先让小厮带人来看看，花姐姐，好久不见！”花染见到白珠，想起昔日情谊，又想到近来所受委屈，迎着白珠的怀抱扑过去，恸哭起来，道：“白妹妹，你可要帮姐姐出出主意呀！”

　　“怎么了，姐姐？坐下来说，别急，妹妹一定帮你。”白珠牵着花染坐下，遣走小厮后问道。花染就将郁言的事向白珠一一道来。

　　“你说的那个县令，他父亲可是王正居？”白珠问花染。“是他。听说那人是个大官，所以我才如此忧愁呀，妹妹。”花染叹气道。

　　“的确有些棘手。我与镇上张捕快关系不错，他也说过那人现在正红。你莫灰心，今天天色晚了，明日早些，我们去见见张捕快，看他怎么说，”白珠领着花染到一处客房说，“今天你走了那么久，很累吧？早点歇息，明早才好起来。”

　　花染心事重重，只僵硬地应着白珠的话。白珠也看出来花染心神不宁，她吩咐一个姑娘夜里陪着花染。

　　姑娘在花染的旁边已经睡着，花染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觉得很累，也很想好好休息，尽早入睡，可是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郁言被带走的场面，和蕴儿留光哭着抱着她不让她走的场面。她的心绪便愈发烦乱。她悄悄起身，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日子还能像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