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不独赏》凊余

12、第 12 章

　　留光在进京之前找白珠告别，白珠在他临行前交代他许多事情，又给了他许多盘缠，说：“白姨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出远门，这些钱就宽备窄用吧。到了京城，一定记得找你姐姐团聚。”留光本想推辞，听到白珠的话，还是默默收下盘缠。

　　入京之后，来到宫中酿酒的官衙，留光见到了新师傅。新师傅和原来的师傅年纪不相上下。新师傅看到留光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老朋友所说，这年轻人酿酒技艺极有天分。新师傅不让他直接去酿酒坊，而是先让他做些杂活，又累又脏，留光也都一一照做。

　　留光和那些一同干活的伙计聊天，明里暗里打听姐姐的事情。他们在劈柴搬粮的时候，一个说：“你们听说了吗，前几天皇帝和王爷还在宫里打架呢！”

　　“哈哈哈，兄弟俩打架不很正常嘛，”另一个接过话茬，“不过我猜，都这么大了还打架，多半是因为，女人吧！”这人说完，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别说，的确是为了个刚进宫的小姑娘，这姑娘身上好像有案子。”留光听到这句话，留意了一下，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哪家的姑娘啊，这么大胆。”

　　“好像是姜府的千金……咳咳，这话可不能乱讲。”几个人又调笑一番，噤声干活。

　　听到姜府，留光的心咯噔一下。姐姐还在瞒着？这么久过去，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在牢里。他们怎会轻易放过父亲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道姐姐就没有想到过这些吗？

　　自己得快点见到姐姐，告诉她母亲的事，然后两个人一起打听父亲的下落。留光应付着人情世故，同时对自己的酿酒手艺也不敢懈怠。

　　温子兰没有料到冷重阁竟会如此反复无常，之前他所说的，不过都是些骗自己的假话。不过几天时间，竟要赶她出宫。她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过自己。出宫之后又往何处去？还去找冷千阙吗，自己已经没有脸面再去找他了。

　　冷千阙来温子兰在宫里的住所接她回去，面上没有特殊的表情。这是他一贯的脸色，可是在温子兰看起来不同往日，那张脸仿佛厌弃了她，说，你不过也是这样一个女人。

　　冷千阙看向温子兰时，眼神还是有些波澜。他说：“跟我走吧，王府还是可以接纳你的。”说完，他要牵她的手。温子兰退后两步，避开了冷千阙的手。她嗫嚅着说：“不，我不回去。”冷千阙柔柔地低声说：“你不回去，又能去哪儿呢？子兰，我不怪你。”

　　“你不怪我，可我怪我自己。我会启程去静慈庵。千阙，你不必再挽留我，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温子兰语气颤抖地说着，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水光，“千阙，对不起，我本应该跟你好好在一起的。只是现在，我后悔也没有用了。”说完，她扭转身，头也不回进屋关上门。

　　温子兰进了静慈庵，带发修行。冷重阁就好像与她根本没有过往的情谊，好像已经忘了她似的，对此事没有丝毫过问。冷千阙虽然与温子兰没有深厚的感情，却念在旧日，时常以太后名义托人送些吃穿过去。

　　再过些时日就是竺梨的生日，她是目前最得皇上宠爱的妃子。王爷送进去的几个姑娘，皇帝并没有全部宠幸。蕴儿和天香就是其中的两个，蕴儿不过是皇帝用以胁迫王爷的棋子，要留一些时日。

　　天香呢？她在皇帝召幸她的晚上冷静地对皇帝说，她虽然被送进宫，但是她心里爱慕着王爷。为了不让王爷为难，她愿意进宫。

　　这个女子的冷冽气息倒有些像他。皇帝饶有兴致，说是给他送女人，结果这些姑娘一个个都喜欢上要把她们送给别的男人的人。好，不如来演一场戏，让他先看清哥哥喜欢的是哪个。

　　“是吗，为什么偏偏喜欢他呢？”冷重阁问天香，“而且，你被他送进来给我，就是我的人了，我若是不同意，你可是再也回不到他身边了。”

　　天香道：“女子心事，男人怎会懂得。况且，自古以来，与心中所属之人结为连理，也并非一定可得之事。”说完，天香叹了口气。

　　“那我放你回到他身边，你可愿意？能不能让他喜欢你可看你自己了，”冷重阁道，“不过，凡事总有条件，你得给我做些事情作为回报。”

　　天香点头。她相信，以自己的资质，赢得王爷的心，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冷千阙开始着手调查郁言的事，几经转折，才知是好几年前的案子。是陛下刚登基时候的事。原来不过是不满当地官僚想要入京而已，况且还未入京，怎么就被关进牢里还未被放出来呢？

　　后来属下来报说此案与王大人有关。王正居？原来与这个人有关。冷千阙默想，这个人在父亲在朝时都已经是一员大官。前朝遗老的身份，让皇帝也不敢轻易动他。

　　所以，王正居其实是皇帝的一个心腹之患。父亲驾崩后，此人始露狰狞面目，他动用自己的关系在朝上布满同党，若不是太后尚在，若不是兵权是他们自家掌握，还不知这个老头子究竟想做到什么地步。

　　“这个名为郁言的人，属下了解到，早在几年前的瘟疫里染了瘟疫去世了。王居正的人交待狱卒说，无法安一个罪名的犯人，就关到牢里，让他们患瘟疫而死。”冷千阙手下负责调查郁言之事的一名探子向他汇报说。

　　去世了？虽然这个结果在冷千阙意料之中，但他一时还是难以接受，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对蕴儿说起这件事。她代姜家女儿进宫多半是为了得知她父亲的消息，这个女孩，如此天真。

　　冷千阙想起蕴儿来，心里充盈着一种很久未有过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年少时终于吃到盼了很久的点心。只是如何告诉她，她父亲已经去世的事，又如何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呢？为什么自己不早些知道她的身份？冷千阙有些轻微的懊恼。

　　留光在酿酒坊很快就得了师傅和其他人的心，师傅终于开始让他继续学酿酒。留光自是努力，加上天资聪颖，师傅很快就喜欢上这个小伙子。学习酿酒手艺的同时，留光自觉包揽了送酒的活计。其他人当然很乐意有人愿意干活跑腿，都没有异议。

　　这天留光要去王府送酒。留光知道姐姐进宫之前在王府待过一段时间，他希望可以打听到一些关于姐姐的消息，哪怕只是一些她的过往。按照师傅的吩咐，搬了几坛好酒，还有他自己研制的一种新酒，准备去王府。

　　这新酒留光让师傅尝过，酿造之前他自己做了很多功课，亲自去酿酒所需的粮食产地挑选粮食，又去山里找到一处独有的山泉水运回酿酒坊，在酒里还加了许多味名贵药材。酿制过程中的各个节点，也虚心请教师傅，可谓耗费了诸多心血。

　　师傅尝过之后大加赞赏，味道自是不必多言，识酒人一品就知与其他酒的味道不同。现在用心做一件事的人不多了，也许这就是他喜欢这个小伙子的原因。留光不知道的是，在他去王府之前，他的师傅已经特意给王府里负责酒水的老朋友打过招呼，要好好接待他的这个小徒弟。

　　冷千阙正为蕴儿的事苦恼，心中烦闷，准备小酌几杯，正遇见留光来送酒。留光正与府上的人聊得开心。见王爷来此，所有人都停止闲聊，开始拜见。酒水管家对王爷禀告说，这是康老的新徒弟，过来送酒。这里有坛新酒，还请王爷一品。

　　小的见过王爷。留光见到冷千阙说道。酒水管家已经斟了一杯递给王爷，冷千阙接过，轻轻嗅了嗅，抿了一口。看向留光问，康老的新徒弟？你叫什么？

　　小的姓郁，名留光。留光回答。听到他的名字，冷千阙一愣，转而目光又细细地看向他，说，这酒不错，今日你留在府上用餐吧。酒水管家笑得脸上像开了一朵花。留光有些受宠若惊，他看向酒水管家，管家的意思是王爷既然说了，你就答应吧。留光低头说，小的谢过王爷。

　　用餐过后，留光正准备回酿酒坊，酒水管家悄悄对他说，留光，你跟我来。留光一脸疑问，可还是跟着管家的带领。眼见路上景色愈变愈加庄严，留光想，难道王爷要见他？他已经知道姐姐的身份了吗？留光想这些问题的当儿，管家已带他来到一处大厅。酒水管家退下，留光看到王爷正在看书。

　　真是机缘巧合。冷千阙看到留光说。留光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装糊涂说，王爷，此话怎讲？

　　你和你姐姐，倒是有一些相似。冷千阙合上书页笑着说。留光依然故作镇定。你难道不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冷千阙又补上一句。

　　王爷知道，小人的姐姐？留光问冷千阙。她的小名是蕴儿。我也知她是代姜家小姐入宫。也许她是为了你们的父亲，只是我要告诉你，你们的父亲郁言，已经在几年前京城爆发的瘟疫里去世了。

　　在牢里去世？留光反问。这些人太狠毒，瘟疫肆虐，竟置犯人于不顾。而他面前的这个人，他可以选择相信吗？

　　是。我知道郁言罪不至死，不过是背后有人想置他于死地。你姐姐入宫，现在已大可不必。冷千阙收了笑容，静道，不过……你去见见她吧，告诉她，问她是否愿意待在宫里。

　　为什么帮她？留光问。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很小的时候，你家旁边住过一位公子。冷千阙忆起往事，看着留光说。

　　是你。留光稍感意外说，我姐姐总是去找你，为此不知挨了爹爹多少骂。

　　与弟弟相争时太过意气用事，不知蕴儿自己是怎么的想法。对普通女子来说，入宫，的确是后半生衣食无忧的选择。只不过，那个人，会喜欢她吗，会呵护她吗？蕴儿是想要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的生活，还是想找一个真爱她的人，一起过一辈子呢？冷千阙想，他自己，没有资格去决定她的一生。

　　你去宫里送酒，藏好自己的身份。你姐姐住在竹清苑，你去那里可以见到她……冷千阙正说着，留光反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见她？

　　她现在毕竟是皇帝的人，我不便去见她。冷千阙回答。

　　你知道我们是姐弟，但旁人又不知。如果我们见面被人看见，岂不是对我姐姐更不利？留光又说。

　　冷千阙觉得这小子看起来老实本分，不料真是牙尖嘴利。而且，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姐姐我们父亲的事，还要送她入宫？留光说话时意外地平静。

　　她入宫后，我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才开始调查郁言的事。我就问你，你想见你姐姐吗，不想见你大可不去，我托人进宫送封信也一样。冷千阙说，说完更是作出要赶留光走的样子。

　　不，王爷，留光想见姐姐，是留光说话太冲，还请王爷见谅。留光立马低头认错。冷千阙面上冷静地说着，心里默道，还治不了你小子。那你就去吧，行事注意分寸，别说我让你来的。但若实在转圜不开时，就说你是我的人。记住。冷千阙又对留光交代一番，留光直嫌他啰嗦，但还是耐心听完。

　　留光和王爷给他找来的两人一同进宫，说是来送酒。进宫时，那二人亮出通行证，进宫倒是很顺利。二人领着留光把酒送进宫里的酒坊，一个留在酒坊守候，另一个带着留光来到竹清苑。他对留光说，属下在门口等着，时间短暂，还请您见面长话短说。留光点点头，踏进苑内。

　　竹清苑是一处不大的院子，路径旁种了许多翠竹，苑中有一湾浅浅的小池，池中种着睡莲。池子虽小，池上却合着池的大小建了一架小桥，桥的大小看来只适合三四岁的孩童来过。想必建桥人也是一个颇有童趣之人。

　　院里很安静，没有见到侍女之类的人。再走一段路，看到房屋，门开着。留光的脚步声虽则很轻，但在这个寂静的院子里，还是显得清晰可辨。

　　蕴儿正在刺绣，听见脚步声出门，看到留光。她一眼看出这是自己的弟弟，留光却有些迟疑，这个身着华服珠翠，妆容雅致的女人，是自己的姐姐？印象中，姐姐仿佛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不施粉黛，看似柔弱却一直呵护着他。

　　留光。蕴儿叫他。姐姐，真的是你？留光问。是我，我知道你会来找我。蕴儿说话的瞬间感到眼眶里聚了泪水，二人奔向彼此热切拥抱。

　　走，进去说。留光点头称是。蕴儿拉着留光进屋，关好门。

　　留光，你怎么会来，很危险！虽然姐弟相见很开心，但蕴儿马上想到弟弟的安全。姐，你别担心我，我现在京城宫里的酿酒坊学酿酒，可以常来看你。你为什么阴差阳错地进宫？留光问蕴儿。

　　我是替姜家小姐入宫的，我想告诉皇帝我们父亲的事……蕴儿语气低下来。姐，你到现在，还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吗？越级禀告，而且是以一个女子的身份，介入政事。就算你能告诉皇帝，他会怎么看你？

　　我知道，近段日子我想过这个问题，我也知道了父亲案子背后的人是王正居，听宫里人说，这人很不简单。可是就什么都不做吗，父亲怎么办呢？蕴儿回答。

　　姐姐。留光喊了她一声，想要再说什么，却没有继续，表情有些落寞。蕴儿预料到，弟弟大约要告诉她什么。不是没想到过，可能她愿意自欺欺人。

　　爹娘，都已经离世了。留光还是开口。蕴儿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下，留光抱住她说，姐姐，你还有我。弟弟就是来问你，你还愿意留在宫里吗？

　　你是如何知道爹娘去世的消息？作为子女，这种事情你怎能乱说？蕴儿听到留光这样说，心中一颤，犹如晴天霹雳。她没有回答留光的问题，却先问他。

　　于是留光告诉蕴儿白珠与母亲的事情，以及他来王府送酒遇见王爷，王爷告诉他他们父亲的事情。蕴儿听了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到门外有人小声地叫留光，郁公子，该走了！

　　姐姐，你好好想想罢，我还会来看你的！姐弟俩难舍难分，留光终究是跟着那两个人走了。一时间，屋子里分外冷清。本来蕴儿已经习惯了这院子里的冷清，见了弟弟，他又离开，蕴儿心底里生出一股苍凉的孤寂来。

　　她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坐在那座小桥上，想起她刚从牢里出来之后，皇帝安排她住进这处院子，当晚，他就来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