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不独赏》凊余

11、第 11 章

　　冷千阙进宫，先去找冷重阁。冷重阁正在偏殿看奏折，太后和温子兰都不在。近侍来报冷重阁，王爷在殿外等候。闻言冷重阁只是微微颔首没有言语。近侍退下。冷千阙立在殿外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冷重阁批完奏折，抬头站起身说：“哥哥，进来吧，外面多冷。”冷千阙进到殿内不停咳嗽，侍女忙为他披上一件厚披风。

　　冷重阁吩咐所有人下去，让侍女关好殿门。他脸上浅浅笑着，给冷千阙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来接温子兰吗？”他坐下说，让冷千阙也坐下，自己倒了杯热茶抱在手里。

　　殿里暖和许多，冷千阙的咳嗽终于止住。听到冷重阁的话，他想起自己的事，沉吟一会儿，冷千阙说：“是来接她。另外，陛下，臣也是刚接到消息，昨日臣送来的女子中，有两个身体患有隐疾，不适合服侍陛下。”

　　“哥哥，你这样叫我，总让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不浅的罅隙。这样，你叫我弟弟，或叫我的名字，”冷重阁将茶杯递至嘴边，喝了一口水说，“哪两个？所以呢？”

　　“所以请陛下允许臣把这二人带走。是臣的过错，臣会再为陛下找来健康的女子。”许是在飘雪的殿外等候过久，冷千阙的话语中带些寒意。冷重阁的样子稍嫌不耐，他说：“既送进来，不必再费周章。而且，哥哥，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

　　冷千阙听到冷重阁这样说，不觉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气。过了一会儿冷重阁又说：“叫什么名字，打发她们做宫女便可。”

　　“臣还是领她们出宫为好。”冷千阙回答。

　　“呵，哥哥，你还蛮听我的话嘛，”冷重阁又笑起来说道，“不让你卑躬屈膝，立时固执己见。你越这样，我越不愿意放这两个姑娘走了，反而，我可能会更好奇呢。哥哥，你不觉得会这样吗？”

　　“那臣便直言，这两个姑娘，已委身于别的男子。送给陛下已破身的女子，总是不好。”冷千阙道。

　　“别的男子？你么？”冷重阁笑得放肆起来，说，“没想到哥哥你，不碰自己的女人，玩别的女人倒是得心应手。那我，不也得跟哥哥学学？”说完他坐回批奏折的地方，举起手中的茶杯想喝口水，却发现茶已经凉了。

　　“这季候，热茶捧在手里，也这么快就冷了。”冷重阁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他吩咐侍女再端来一壶热茶。冷千阙已经听懂了他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温子兰就在这时双手端着一壶热茶进来了。她没有看向冷千阙，走到冷重阁身边放下茶水，默默无言。冷千阙已经猜到了什么，这一刻，他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想，也许，他该放手，也是给彼此解脱。

　　坊间都在流传说王爷是一个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的男人。温子兰如愿到了冷重阁身边，可是他并没有立她为后。此时的温子兰还沉浸在与冷重阁再次相聚的甜蜜之中，立不立她为后，她还没有想那么多。她住进了宫中。

　　冷千阙最终没有告诉冷重阁那两个女孩的名字，冷重阁自然也没有放两个女孩子走。这种事调查起来，对皇帝来说是十分简单，要想知道冷千阙所言是否属实，对这批女孩子进行验身即可。负责此事的老宫女说只有丽华这个女孩子的身子可能有问题，其他女孩子都合格。

　　那么，另一个，会是谁呢？皇帝很好奇，她会是哥哥喜欢的女孩子吗？冷重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兴致盎然。

　　自进宫之后，皇帝还没有召见她们这批姑娘。蕴儿那天见过皇帝，他是一个比王爷看起来笑得多的男人，可是她的心中还是蕴着一股恐惧。

　　丽华是第一个被召见的女孩子，可被召见过后，几个女孩子再没见她回来。听说，在被召见前，有宫女先对她验身，发现她已经不是处子之身。后来的事，她们就不知道了，有人说她已经被秘密处死，有人说皇帝让她去做了宫女。

　　竺梨的被召见在蕴儿之前，她在皇帝的寝宫呆得最久，第二天就被封妃。其余女子都不知何时会被召幸，各自处在心下不安的等待中。白日，蕴儿正在自己的住所，忽然接到侍女来报有人求见。人一来，蕴儿见到她是王爷府中的侍女。她行踪略显诡异，悄悄对蕴儿说，王爷想见你。蕴儿听之后，心里咯噔一下，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她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披风，跟着宫女急匆匆去见王爷。

　　侍女领她与王爷见面的地方很隐蔽，把蕴儿带到之后，侍女关好门窗离开。冷千阙正在暖炉边看书，他抬头看了一眼蕴儿，眼神中忽然现出些波澜。他说话开门见山：“你不是姜秀云。”说完直视着蕴儿的眼睛。

　　“我……奴婢，确实不是姜秀云。”也许是看王爷这么直接，也不知道怎么就不再害怕，蕴儿竟然讲出了这个事实。说完，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终于，不用再把这件事埋在自己心底了。“王爷，奴婢愿接受处置，只是在处置之前，不知王爷能否，倾听奴婢的一个夙愿。”

　　“什么事？”冷千阙问。“关于奴婢的父亲……”蕴儿正要开口，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在呼喊姜秀云的名字，紧接着就有人来这里敲门。

　　冷千阙心下正奇怪，哪个会找到这里？门就被推开，他先看到冷重阁，再看到他身旁跟着的长长的队伍。冷重阁一下子就看到哥哥身边的女孩，心想，哦，哥哥说的另一个女孩，就是她。他脸上浅浅的笑容好像又灿烂了些，“哥哥，都把人送给我了，为什么还私下见面？”

　　冷千阙未料到他会来，说：“臣只是交代她一些侍候皇帝要注意的事。陛下来这里有何贵干？”

　　“自然是来带走我的人。”冷重阁回答道。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宫女要将蕴儿带走，蕴儿只能带走她还没有说完的话。

　　“慢！”冷千阙冲那几个宫女喊道，他走到冷重阁身边低声说，“今天你休想带走她。”

　　冷重阁听完他的话大笑起来说：“怎么，哥哥，自己的夫人护不住，反而护一个小丫头？”他当着众人这样说，丝毫没有给自己的哥哥留些面子。冷千阙面色冰冷，只是上前拉住蕴儿的手，把她护在自己身后，淡淡回应：“是，我今天就要护着她。你想带她走，先过我这关。”

　　冷重阁挥挥手示意他手下的人都离开，他身边的近侍低声说，陛下……冷重阁又说：“我不想再说第二遍。”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这里只剩他们兄弟俩和蕴儿。

　　蕴儿忽然觉得自己身处风口浪尖，她不明白王爷为什么忽然之间要这般挽留她。她也感觉到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不单单是因为她，可能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都是暗潮汹涌，不过这次因为她，暗潮终于像风暴一样涌出水面。

　　冷重阁上前，想要拽回蕴儿，冷千阙见状以手遮挡，说：“皇上，恕臣不敬！”就是一掌。冷重阁反应灵敏，闪身一躲，也开始回击，招招凌厉。蕴儿往后退了退，看得惊了。这二人竟都会武功，更让她吃惊的是王爷，他看起来像久病之身，但出手带风，可看出功力深厚。

　　两人纠缠着，但似乎有默契般来到屋外。冷重阁对冷千阙说：“哥哥，你服着毒，竟还功力大增啊。”冷千阙似是没有听到般不言语，只是接招过招。二人打得难舍难分，谁也不让谁。这可如何是好？蕴儿心下着急。

　　“还不住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太后乘着步辇，身后一众跟随，到达殿前。步辇停步，太后搀扶侍女从步辇缓缓而下，厉声喝道：“两个人成何体统！还是小孩子吗！”听到太后的话，两个人停手。蕴儿总算是松口气。“你们都下去吧！”太后回转身又对跟随她而来的人说，这些人闻言都有序退下。

　　太后走至两个儿子面前站定，道：“跪下！”二人对视一眼，双双跪下。

　　他俩跪下后，太后一抬眼，看到呆立在门口的蕴儿，她冷笑一声说：“就是你？”蕴儿颤颤巍巍马上跪下，还未迈过门槛，太后又走到她身边，“啪”干脆利落的一声，蕴儿被太后一巴掌扇倒在地。这一巴掌实在得紧，蕴儿的嘴角立时被打出了血。跪在地上的两人都吃惊地看向太后。

　　“冷千阙，贵为王爷，放着好好的妻子不管，却觊觎自己送给弟弟的女人？冷重阁，把哥哥的妻子留在宫里，还要立她为后？”数落完两人，太后话锋一转，面向蕴儿道，“还有你，有何能耐，竟让我两个儿子为你大打出手？冒名顶替，欺君罔上，挑拨离间，岂能留在宫里？关入死牢！”

　　“母后，孩儿并没有立温子兰为后的意思，是那女人对孩儿旧情难了，一厢情愿，哥哥现在就可把她领走！”冷重阁道。

　　冷千阙似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自己的弟弟，他这般欺骗子兰的感情，可她还是情愿跟着他。他该说什么好？“母后，人是儿臣送来的，若要处置，也应是儿臣来处置。她什么也没做，不该被关进牢里。”冷千阙道。

　　“什么也没做？”太后尖笑一声，“冒充官家之女入宫，就这一条，就可以关进牢里！”

　　“母后，既然哥哥把她送给我，不论她是不是官家之女，就这样关进牢里，岂不是让皇儿很没有颜面？”冷重阁又道。

　　“那你打算如何？”太后问冷重阁。“把她留给皇儿，您也知皇儿是如何处置丽华，她也一样。”冷重阁回答。不光蕴儿，冷千阙听完心都一颤。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丽华究竟被怎样了。也许真正令人恐惧的正是未知。

　　“太后，奴婢愿被关入大牢！”蕴儿在此时忽然说话。三人的目光都汇向她。既然父亲是被关在牢里，没有什么比自己直接去牢里更能了解父亲的状况，蕴儿傻傻地这样想。而且，她不知道丽华被皇帝怎样了，听他森森然的语气，她心里说不害怕是假的。

　　这傻丫头在想什么？冷千阙想道，难道是他父亲的事？可是救你父亲，你自己去到牢里有用吗？他看向蕴儿，极力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奈何她的表情却坚定异常。

　　难道自己说的这么可怕吗？把女孩吓得宁愿去牢里也不愿待在自己身边吗？冷重阁暗笑起来。没关系，母后愿如何处置都可，他总有办法让她改主意的。恃宠而骄，没错。他这样想到，面上的笑意越发明显。

　　“既然她自己也想去坐牢，那就让她去。你们两个不必多说。”太后撂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不多时有两个侍卫来带走了蕴儿。他们两个人只能继续跪着。

　　半晌，冷重阁问冷千阙：“哥哥，为什么对那个女孩那么上心？”

　　“像你这样的男人，是不会懂的。”冷千阙淡淡地回答。

　　“这是对我赤裸裸的嘲讽吗？”冷重阁说，“现在母后把她关进牢里，她的命就在母后手上，要救她，就得向母后求情。哥哥，你说平时，母后都比较听咱俩谁的话呢？”

　　明知故问。在太后面前，冷千阙不能和冷重阁比。“那哥哥喜欢的女孩子，还能不能见到，取决于哥哥自己咯。”冷重阁又说。从小到大，他的弟弟一直都这般骄纵，他一直让着他，长大之后，冷重阁却更加得寸进尺。

　　“说，你想我怎么做。”冷千阙问自己的弟弟。

　　“当然是一直听弟弟的话。”冷重阁说着，往冷千阙身边靠了靠，那双危险的桃花眼得意地笑起来真是流光溢彩，胜券在握。

　　蕴儿被关进女牢，不过是单独的一间，她自然问不到什么关于父亲的信息。此时她才想到，自己就这样被关进牢里，接下来会怎样？会不会死？这种情绪萦绕在她心里，她独自在牢里不安起来。她坐在草席上，听到隔壁有女声问她：“新来的？叫什么？”

　　蕴儿想起父亲给她起的名字，她很久都没有用过了，陌生得像是他人的名字。她说：“我叫郁独赏。”

　　“郁独赏？名字好是好，清冷孤僻之气太重。”听声音，这个女人像是上了年纪。蕴儿接着说，“我还有一个小名，叫蕴儿。名字只是一个代称，况且，我已经很久没用过我自己的名字了。”说完，她叹了口气。可能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说出这些，蕴儿的心里终于不再像埋着一块大石头那般沉重。

　　“孩子，你年纪尚轻，路还很长，莫要哀叹。”那个妇人说完，大声笑了起来。蕴儿听着她的笑，也不自觉笑起来，不过笑着笑着，她感到自己的眼角有眼泪划过。那妇人仿若能看到她似的，又说“别哭，孩子，信我。从这里出去后，你要知道，命运是在你自己手中，记住。”

　　蕴儿再问，却无人回应了。这声音在阴冷的牢房里越发显得寂寥，虚幻得仿佛这些话语是蕴儿的梦中人所言。

　　两兄弟跪了一夜，太后来看他们两个，睨了二人一眼，勉强地说：“起来吧。”

　　休整过后，冷重阁与太后同去上朝。临行前，太后对冷千阙说：“你先莫走，上完朝，我们谈谈这件事。”

　　冷千阙趁这段时间，悄悄去牢里看望蕴儿。那件披风，他一眼就认出，是他在自己还是少年时送出的那件。蕴儿已经长这么大了，他想。她怎么会冒充姜秀云进宫？她父亲……好像是叫郁言，她要告诉自己她父亲的什么事？

　　他不知道得知她是自己少年时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后，极力想要留住她是怎么回事，也许，自己是想抓住流逝已久的单纯岁月？还是想借她，慰藉自己怀旧的心呢？

　　他到的时候，蕴儿正在睡觉，还没有醒。真是心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这么能睡。冷千阙看着她想，他没有惊动她，我会让你出来的，蕴儿。对狱卒交代一番后，他离开了大牢。

　　太后和皇上已经在等他。太后见他来，先发制人说：“冷千阙，你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自然是，听从母后的安排。”冷千阙俯身回答，语气虽很平静，但难得的没有往日的冷漠疏离。太后有些吃惊，她没料到他会回答得如此干脆，态度与昨夜截然不同。冷重阁看着哥哥，面上笑意不改。“那皇帝以为如何？”太后又问冷重阁。

　　“哥哥带走温子兰是一定要的，那个关在牢里的女孩子，毕竟是哥哥送给我的，母后如此宽宏大量，想必不会置她于死地。而且，还要通过她，了解姜家的事呢，母亲。”冷重阁这样说着，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的语气。

　　太后想了想，说：“好，那她就继续留在皇帝身边。千阙，把温子兰带出宫。”说完她启程回寝宫。冷千阙问冷重阁：“这就是你的结果？”

　　“我说过救她出来，可是没有说过放过她，还给你，”冷重阁说着浅浅笑着，“哥哥放心，我不会伤害她。不过，要看你的表现是否合弟弟的心意了。”

　　“好。不过，弟弟，我也不会任由你一直这样下去。”冷重阁觉得稀罕，冷千阙很久没有这样叫过自己。

　　“我奉陪。”冷重阁回应道。哥哥是一个从未食言的人，他倒想看看，一向冷静自持的哥哥，会因为一个女人，来怎么和他争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