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贵命》岁寒晚急

41、第四十一章

　　何鹤庆一听陆知府说，还要细审，急红了眼：“陆大人，人尽皆知，小女被谢家二姑娘公然羞辱，因愧对家门，羞愤自尽。她虽然不是谢二姑娘亲手所杀，可也是因谢二姑娘而死！”

　　“我何家虽不敢让谢家二姑娘偿命，只求给小女一个公道。谢二姑娘若是良心未泯，能去小女的衣冠冢前，上一炷清香，告慰小女在天之灵，老夫……于愿足矣。”

　　谢归珑立在公堂正中，她比一般女子身量要高一些，穿一身白衣，腰身纤细，身姿挺拔，不逊男子。只负手而立，转过身环视公堂之下听审的众人，有人兴致勃勃看热闹，也有不少义愤填膺为何二姑娘不值。谢归瑢尽数收在眼中，不管旁人什么眼神，她并不受半点影响。

　　她看向何鹤庆，虽然隔着帷帽，却仍然有一种目光迫人之感。

　　何鹤庆向来不主事，在父亲面前不敢大声一句，面对这样一个妙龄少女，竟然也有了那种面对威严老父的逼迫感。

　　何鹤庆声音略虚：“谢二姑娘这是何意？”

　　谢归珑声音清亮，堂堂正正：“小女自然有良心。因此才甘愿舍去清誉，陪何公站在这公堂之上，承受何公莫须有的指责。但小女无错，站在此处，只是让陆大人能公正的审理此案。何公，您也该知道，如今最重要的，还是为何二姑娘昭雪，不能让无辜之人枉死。”

　　谢归珑可看不惯何鹤庆这懦弱无能、随意指责的样，若不是在公堂上，她能怼得他托着胡子回家找阿娘。
　　不过，到底是公堂上，因着谢家的名声，谢归珑还是收敛了些。

　　陆知府更是哑然。
　　这丫头不过几句话，竟将大义都偏到了自己这边。现在堂下看审的，一开始有不少非议谢家姑娘，非议谢大人的，现在大多都站到了公立一方。只除了那些女学的孩子，依旧气势汹汹的瞪着谢归珑，倒显得这群孩子过于狭隘，是非不分。

　　陆知府一拍惊堂木，询问谢归珑：“谢二姑娘，何二姑娘自尽身亡，之前是否与你在赏花宴上有过冲突？”

　　谢归珑供认不讳，放慢速度，将当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记的分毫不差。
　　这些事，当日在场的姑娘们都可作证，陆知府一一查证，果然如此。

　　陆知府更觉惊异，不免对谢二刮目相看。

　　何二姑娘当日在赏花宴说过的那些话被翻出来，什么“被拐卖了也是她的命，既然被卖了，就该和拐子好好过日子”这些话，让堂下听审的人，也是叹为观止。
　　不少人心里都觉得，这何二姑娘是有问题吧？还有人直白的想，谢家二姑娘真是怼的好！

　　这些人当中，也有不少人想把家中的女儿送到何家女学去读书的，现在听了何二姑娘说过的这些话，都断了念头。

　　把女儿送进去，再收获一个傻子回来吗？
　　相反，谢家二姑娘可真是胆识非凡，小小年纪，敢一个人上公堂，面对这么多人的非难指责，能为自己据理力争，这样的勇气才是女孩儿应该学的。

　　何鹤庆还不知道，他好不容易煽动起来的民众早就已经偏了心，还在抹泪哭嚎，说自己的女儿实在可怜。不过说了句话，就被权贵之女仗着父亲的权势公然羞辱斥责。

　　陆知府又问何鹤庆：“当日，何二姑娘回府，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何鹤庆沉默片刻：“并无。”
　　陆知府追问再三：“果真？”

　　何鹤庆抹着老泪：“我那女儿素来至孝，虽则受了委屈，但不忍让父母担心，是从来不肯流露半点的。”

　　陆知府摸摸胡须儿：“据本官所知，何家男女五岁不同席，儿子长到五岁，便要迁到外院读书，与家中母亲、姐妹都不见面。女儿长到五岁，也迁到内院，与家中父兄不见面。这时间长了，还隐约听说一些怪事……”

　　陆知府既然要办这案子，可是做了功课的。这何家可老荒唐了，据说留下的祖训，男女见面，则生秽乱之事。可不让儿子见母亲，不让女儿见父亲又是什么道理？
　　这便罢了，年前还出了一件稀罕事。何家兄妹不常见面，竟彼此不认得。何家长子无意间见了妹妹何二姑娘，还以为是哪里的丫鬟，遂调戏之。这件事，好不容易才被何家家主，也就是何二姑娘的祖父压了下来。

　　可陆大人既然细查，自然也查到了。

　　这就不提了。

　　陆知府继续问：“当日，何二姑娘直接回了内院，并没有见到父亲。你怎么知道，她并无异样？”

　　谢归瑢：“猜的吧！”

　　她话音刚落，反应慢半拍的何鹤庆也刚开口：“她性情大抵如此，因此才有此猜测……”

　　何鹤庆：…… ……

　　陆知府没忍住，露出尴尬笑容，连忙咳了几声。

　　陆知府：“咳，呵呵，咳咳咳，既然何公不曾见过何二姑娘，那便传唤别的证人吧。”

　　说罢，就传令下去，将何二姑娘的两个贴身侍女传了上来。

　　侍女也如何二姑娘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伺候姑娘，去过最多人的地方，也就是夫人小姐们赏赏花这些，到了公堂，吓的抖如筛糠。

　　陆知府问：“何二姑娘与谢家姑娘争执，当日归家，可有异样？”

　　侍女哆哆嗦嗦：“没，没。”

　　陆知府沉声：“如实说来。若是证供作伪，可是要处以鞭刑！”

　　侍女本来起来了，噗通又跪下了：“回，回大人话，我家姑娘性子深沉，也不爱多话，便是与我们也没有什么话可说。那日回去之后，姑娘便撵我们出了院子，在屋中不知做了些什么，后来姑娘叫我们进去，给了我们二人一人一副珍贵的头面，还说了些话……”

　　陆知府问：“都说了什么？”
　　侍女道：“姑娘说，多谢我们两个这么多年陪伴，她今日要做一件事，只怕会连累我们。若有再见面的一刻，再来给我们赔罪。我们只是奴婢，哪里担得起姑娘这种话，连忙伺候姑娘梳洗。后来，姑娘打发我们出去，不要我们守夜，我们两个也不敢走远，只是去小厨房吃了一口冷饭。后来，就一直守在门外，直到小半夜，我发现窗子没关，轻手轻脚进去关窗户，才发现姑娘已经不见了，想来，是趁我们两去小厨房时，姑娘就已经偷偷离开了。”

　　陆知府又问：“那何二姑娘房中可有什么变化？”

　　两个侍女战战兢兢的看向何鹤庆，一时不敢出声。

　　陆知府冷冷一拍：“知情不报，你二人就是帮凶！”

　　侍女被逼问几次，什么都说了。
　　何二姑娘走后，侍女在何二姑娘房中发现留书一封，她二人大字不识，又不敢隐瞒，便交给了何夫人。房中金银细软尽数被拿走，还带走了几身轻便的衣裳。

　　其中一个侍女吞吞吐吐：“姑娘之前，还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我听的稀里糊涂，也没回话，姑娘自己就说算了。又说什么，她得了这桩亲事，吃苦是她的命，不好让我一起吃苦。”

　　听到这里，何鹤庆几乎要晕过去了。
　　这都什么啊！

　　谢归瑢还唯恐天下不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怎么听起来，何二姑娘卷了细软，又离开家门，好像是要和人家私奔啊？”
　　堂下顿时哄然，何鹤庆气的想咬人！

　　陆知府问：“那何二姑娘留下的手书何在？”
　　何鹤庆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府中沉闷，儿女也不常多见，何夫人也是死气沉沉，他受不了家中这种气氛，已经多日不曾在府中歇息，都是留宿在外边小院的一个外室处。那日凌晨，才得到消息，赶回何府。此前，所有事，都是他的父亲，也就是何家女学的山长拿的主意。

　　何鹤庆不知内情，被真相打的措手不及，喏喏道：“兴许，是在夫人手中。”
　　这话说的，堂下嘘声一片。何鹤庆急忙找补：“自我女儿失踪，又闻噩耗，我每日浑浑噩噩，哪里还想得起来许多？”

　　陆知府姑且信了他这话，又要传讯何夫人，询问手书所在。
　　何鹤庆极力阻止，缘由是内人不得抛头露面，见这么多外男。

　　陆知府也没有在此事上纠缠，让人速速将证物送来。
　　片刻，何家便差人送来一纸手书，确实是何二姑娘亲笔所书，但却是一纸遗书，说自己如何受了欺辱，丢了家族颜面，无颜苟活于世。

　　何鹤庆顿时悲怒难当，咬牙怒目：“陆大人，这可是铁证！”

　　陆知府捻了捻手中的墨迹，看着信笺，分明是才写的，墨迹都还没干呢！
　　他正要开口，楚翌便带人上堂，说是找到了关键证人。

　　这证人一露面，又是一阵哗然。
　　原来楚翌带来的，正是原齐郡郡守之子，也就是先前曾与何二姑娘议亲的人。

　　郡守之子原先也算是得上风度翩翩，但自被流放之后，他和家人吃尽苦头，又偷溜回来，被人追杀，缩在乞丐窝里躲了好几天。现在蓬头垢面，浑身臭气熏天，和乞丐也差不多。

　　乞丐公子上了公堂，看见何家人就恨意满满，把当日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