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蒙楚》羽一一

6、互相伤害

　　冗长沉闷的夜宴流程终于到了秦慕淮感觉今晚唯一能看的环节——南越太子肖蒙安，飞马远射湖心那座用象征着南越盛世的，几十种农作物扎成的丰收山。

　　秦慕朝见秦慕淮突然兴致勃勃的样子，立刻警惕地道：“不过是这个距离的骑射，你至于如此高的兴致？”

　　“若只是一般的骑射，我当然不感兴趣，不过今晚这节目，太子看到最后，必定跟我一样兴奋。”秦慕淮讳莫如深地笑着，双目放着光。

　　秦慕朝心中的不安更甚，他扫了一眼四周，果不其然，秦慕淮日常身边紧紧跟着的几个亲卫都不见了。秦慕朝皱皱眉头，压低声音道：“不管怎样，我们是来南越做客的，你不要太肆意妄为。”

　　“太子眼里，我是那么不懂规矩体统的吗？”秦慕淮不屑地道：“放心，肖蒙安废成那样，我没兴趣给他捣乱。”

　　说着话，肖蒙安已经换好了骑射服装，端坐在马上。聂元青毫不避讳地牵住马缰，肖蒙安弯下身子，凑近了跟他说话。

　　秦慕淮不禁看了一眼今晚一直坐在太子陪席上的南越户部尚书之女楚月婵。那女子也有几分姿色，看气质和举止，家里应该也是娇养。

　　楚月婵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但整个宴席上，肖蒙安屈指可数跟她讲话敬酒的几次，也都是在聂元青的提示之下。

　　此时看着肖蒙安和聂元青两人公然四目传情，一个马上一个马下，窃窃私语旁若无人。楚月婵的面上掩饰不住的愤怒和尴尬，若不是旁边嬷嬷拦着，几欲起身走人。

　　秦慕淮一向只沉迷于练武、作战，男女之事，风花雪月完全不感兴趣。但朝中这些年对于皇子们婚姻和子嗣议论越来越多，尤其是各世家大族，皇子母族请婚折子不断。

　　秦慕淮自己因为性格暴戾，不想提及的事情若被他知道，是定要闹得鸡飞狗跳。再加上他毕竟排行老三，并不着急，所以谢贵妃和皇上秦旭倒也很少提过他的婚事。

　　但是秦慕朝差不多每日除了太子功课、辅政，便要面对这件事情。秦慕淮看着，当然也懵懵懂懂地知道，甚至暗暗幸灾乐祸过。

　　只是今日，秦慕淮打量着肖蒙安三人的样子，心中莫名有所触动。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肖蒙楚，神色变了变。

　　靳国和齐国在列国强盛不可一世，虽然南越国凭借粮食优势在诸多小国中也算是佼佼者，但靳、齐两国并不会将它真的放在眼里。

　　此次之所以接受邀请，派了年少的皇子们来南越参加春秋宴，是因为南越之前已经向两国递交了请求联姻的折子。

　　南越昭帝肖晟，虽然沉迷于命理数术，星运道法，却并不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他除了酷爱道法，便是喜爱美女。因此，南越后宫十分充盈。

　　肖晟儿子虽然只有四个，但女儿却有七个之多。肖晟能将南越经营至今，也不是个纯粹的昏君。他知道南越国力并非强劲，想在列强之中能有一席之地，跟强国联姻是最好的选择。

　　此次春秋宴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借着南越国力不错的前提，跟靳、齐两国结成秦晋之好，来巩固南越。

　　秦慕淮想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他好像刚刚才意识到。他们这些皇子的命运，似乎早就被注定了，他忍不住看一眼半截屏风后面的公主席。

　　南越美人名不虚传，虽然那些公主年龄各异，却均是环肥燕瘦各有美态。其中身为嫡长女的元熙公主肖蒙月，更是眉目如画出类拔萃，无论容貌还是姿态都堪称典范。

　　秦慕淮皱皱眉头，看向身边的秦慕朝，压低声音道：“太子，你会跟那位元熙公主联姻吧。”

　　秦慕朝原本淡定优雅的神情却僵了僵，顿了片刻道：“父皇并未明确，一切待定。”

　　说着面上的神情恢复如初，带着秦慕淮最讨厌的那种微笑，看着他说：“靳国强盛，不会选一个小国公主做东宫之主。所以，三弟既然提到了，孤就给你个建议，好好跟元熙公主熟识一下，毕竟她成为你的王妃，比成为太子妃可能性更大。”

　　秦慕淮神色一沉，转过头去不再理会秦慕朝。他刚才那么问其实也是想知道这个答案，但是现在知道了，心中却愈发的郁闷。

　　靳国确实并不需要南越这样小国的联姻，但现在还不到不需要联盟的地步。如果拒绝，势必也算是得罪了南越，那样就等于拱手送给齐国一个盟友。

　　不屑于纳为东宫之主，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身份还算可以，又不会继承大统的皇子。

　　秦慕朝无论从年龄还是自身条件，都极其符合。他咬咬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现在忙着作战，哪儿有时间做这些。让给老四吧，他跟这公主挺配。”

　　秦慕朝听了笑笑：“老四才十二岁，老三你还真豁得出去弟弟。”

　　“那确实是有点舍不得，老四那么可爱。”秦慕淮斜斜勾起嘴角，又带出惯常的阴霾坏笑：“不过靳国这些年也确实很依赖南越粮食，东宫之主元熙公主够不上，但是侧妃怎么也没问题。太子既然这么心疼老四，那不如自己纳了侧妃，如何。臣弟辛苦些，马上让人八百里加急把这谏议送给父皇，来得及赶上春秋宴结束拍板。”

　　秦慕朝面色变了变，微笑也有些挂不住了，压低声音道：“老三，你若敢做初一，孤就做十五。北桑国也提出了联姻，既然南越的公主孤娶了，北桑的公主怎么也得你接着。虽然不如南越公主漂亮，但听闻北桑公主性格泼辣，身材魁梧，嗜好饮酒，酷爱博戏，还擅养歌舞伎，绝对是个世上少有的妙人。”

　　秦慕淮的笑容僵在脸上，拿起手上酒杯一饮而尽。

　　秦慕朝得意地笑笑，旋即目光扫到公主席，面上的笑容又渐渐消失了。他刚才不过是跟秦慕淮斗嘴，但南越的联姻是实实在在摆在面前的。而且出来之前领了旨意，春秋宴结束的时候，秦慕朝要给秦旭一个答复。

　　而现在看来，拒绝联姻，几乎没有任何正当理由。

　　秦慕淮被秦慕朝的话影响，心里起了波澜，转头看向肖蒙楚。却见肖蒙楚的一双眼眸只死死盯着肖蒙安那边，倒是没有注意秦慕淮和秦慕朝这边的对话。

　　秦慕淮的神色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冽，他目光越过肖蒙楚，看向长翠湖后面高耸在夜色之中的山峰。

　　山壁灯火稀少，树木繁茂，显得黑乎乎一片。这边灯光如白昼，相对比那边湖岸完全看不清什么东西。秦慕淮看看准备出发的肖蒙安，眼中滑过一丝嘲弄的神色。

　　湖边，肖蒙安终于做好了准备，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挎好弓。在一阵阵鼓乐声中，策马奔驰，并举起弓箭。

　　箭支的箭头上蘸了红磷，只需要在马镫上轻擦就会迸出火焰。

　　酒席上，褚连成一边看着一边对肖蒙言道：“太子也并非传说中的样子，这骑射姿势还不错，飞马射箭，箭头蘸火，也算是……”

　　话音未落，就见肖蒙安已经拉满了弓，冲着湖心的丰收山射出箭支。

　　流程是箭支落在丰收山上，点燃那些干燥的农作物。熊熊火光升起，湖里就会马上放下百盏各种农作物和家禽家畜形状的花灯，以彰显五谷丰登的气势。

　　夜色中，那支飞出去的箭带着火焰，轨道异常清晰。突然，箭支在距离丰收山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飞去，但是路线显得有些僵硬。

　　席位上的陈建皱皱眉头，低声问旁边的北桑太子甄绍钧道：“这箭怎么这么奇怪，是我眼花了吗？好像拐着弯飞。”

　　甄绍钧勾勾唇角，一副看好戏的神色：“注意看，陈兄，别错过精彩环节。”

　　说话间，半空中的箭支又晃了晃，然后突然加速往前冲了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生生地穿越过堆得高高的丰收山，落在黑乎乎的湖面上，小火苗“扑”的一下子灭了。

　　众人一时间没有反过味来，正面面相觑之时，却见完全没有沾到一点火星的丰收山，竟然“轰”的一声着了。而那些守在湖边放灯的太监宫女们，手忙脚乱地将手中的灯放进河里，仿佛都没看到刚才那尴尬的一幕。

　　在场的皇子们表情立刻各异起来，秦慕淮、甄绍钧更是噗呲笑出声。

　　箭支飞出去也就一瞬间，之所以大家都看出来奇怪之处是因为列国皇子们基本都有军伍经验，箭□□奇怪的轨道，被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以为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宴席中，话还没说完的褚连成，看看肖蒙言的面色，咽了口唾沫道：“呃，好……大的火……好多花灯。”

　　甄绍钧是绝不会放过幸灾乐祸，阴阳怪气机会的，立刻就说：“南越太子果然威武，射偏了的箭也能点着丰收山。我看这丰收山太容易起火了，南越那么多粮仓，可不止数以万计的丰收山，多注意些吧。”

　　肖蒙言的面色凝重，他目光在对面肖蒙楚的面上停留片刻，站起身来，对主事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急忙指挥着夜宴的流程继续，肖蒙言则走向已经满脸通红，窘迫到怒气冲冲的肖蒙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