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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山谷共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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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之人倒地,岑虞弦稳稳托住了他。
他把人放在树边,把他的头摆正,挑眉观察了一会,倒也不是他想这么自恋,只是他在这年龄段,真是个漂亮美人。
岑虞弦吸了口气,拨开他的额发,转身离开了密林。
他醒来,一切皆为梦幻泡影。
他会忘记一切,就当劳累,做了个长梦。
身后,道法吟唱在空旷寂寥的山谷中缓缓散开,竟有种道不明的寂寞,是云岫绵延的雪。
岑虞弦回到原处,三眼白鹿已经离开,唯余纪烬一人,正紧张张望着周遭。
他见到岑虞弦入他视线,明显表情松动,露出欣喜,小跑几步迎了上来:“仙人……”
“嗯。”岑虞弦轻轻应了句,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那边好热闹。”纪烬道,
岑虞弦看着他,纪烬眼里映照光点,宛如星河烂漫,是浑然天成道少年气。
他属于这里,不属于这里是自己。如果自己把纪烬强行带走,他不知道他们二人会发生什么,会造成更为严重的时空乱序……
那个时候,会有另一个纪烬出现吗。
而上一个世界消失的纪烬,还会回来吗。
岑虞弦知道,他原来花了将近十来年都未了解这个天地之间的法则,如今告之与他,还有几百个几千个天地重复着他曾经做的事。
他知道,曾经他身负的使命便是不让这些人间交叠错乱,但为什么,忽然就到了另一个世界?真是因为他催动梅花开放?那,那些看见自己的长老仙人们,又如何解释呢。
如今,想这些也无用,只是要把这时的纪烬执意带走,恐生更多事变。
但他等了三年,三年啊。
这三年他不是没想过,若是纪烬不出现,他该如何。但如今纪烬出现了……他却不是他,他不是这个纪烬的师尊。
不然他去破坏一切,把一切搅动得一团乱,还是他……不如就此离开?
离开之后呢。
“仙人?”纪烬轻唤了一声,“你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差。”
岑虞弦停顿片刻,终是忍不住伸手抚上他脸颊。
纪烬同他不熟悉,对他这种动手动脚的亲密本能还是畏惧。他尴尬地偏了偏头,问:“……现下我们该如何?”
“送你上山。”岑虞弦说。
“上山?”
“我亲自送你。”岑虞弦说,“你不想拜师学艺吗?进入仙门拜师学艺,你有一身功夫,就不会有人欺负你。”
面前的纪烬,和十几年后的纪烬,重叠在一起。岑虞弦有一阵晃神,思念翻涌成河,层叠如霜雪,落满他的心间。
“纪烬。”岑虞弦眉头抖动,连说话都是气音,“为师真的,真的很想你……”
“……”纪烬不明所以,“仙人……”
天柱香燃起,袅袅的烟自崖边上升,成为星河的一部分,变成了月前朦胧的雾。
山谷升明月,月亦只有一个。无论在哪个人间,月,都只有一个。想到这个世界,也只有他与月作伴,月才是他熟悉之人。
待一切仪式结束,队伍开始向回走。岑虞弦见那个自己已醒,他骑着马匹走在队伍末尾。
岑虞弦想,在此地,三眼白鹿还是他的坐骑。这个岑虞弦看起来,和他确实也不太一样……
他自天界来人间,就如月一样,人间若有无数个人间,天界却只有一个天界。
所以这是他想不通之处。
好比,他本是一颗琉璃珠,被投入无数个人间的木匣,在到达木匣之前需要通过几个管道,但无论他最终落入哪个管道,也只有一颗珠子,进入一个木匣。
但如今,这珠子被切碎了?或是,一颗珠子,通过管道,变成了很多和自己一样但形状不一的小珠子。
每个木匣都被装入了一颗,平日里,彼此是看不见的。可如今,他被投入了另一个木匣中,却浑然不知为何。
曾经他只是回溯时间,杀死原来的自己是理所当然,但到了他人的木盒里,他如何干涉他人?杀死珠子,取代珠子吗?
若不是如此,三眼白鹿又如何解释……
有太多他想弄清的事了,所以今夜此刻,是他最难的抉择。
雪又开始落了,鹅毛大雪和山谷中风的呼啸,去云岫门派的山路,便是逆风而行。
岑虞弦让纪烬站在自己身后,用自己的毛氅为他挡风。他好像有很多话想同他说,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也不知道,这人间错乱之后,他原给纪烬栽种的满院花树,现在还在不在。
只是出了门而已,怎么就在今晚,一切都变了。
再走百步长阶,便就是门派门口了。
岑虞弦回身,看着纪烬:“上面便是云岫门了。”
“嗯。”纪烬点点头。
“虽然只有一晚,但我……仍然很高兴。”岑虞弦哑声道,“让我见到你,于我已经没有什么挂念。”
“这就是命吧。”岑虞弦翻翻白眼,背过手轻叹。
“仙人。”纪烬道,“你不去吗?”
“我……不能去。”岑虞弦和他对视,“再看你一眼,以后你眼里就不是我了。”
纪烬眨眨眼,落雪在他睫毛上:“仙人,你…”
他话音未落,眼里的光骤然熄灭,身体软了下来。
“做个梦。”岑虞弦把他抱起来,他双足离地,缓缓如羽落到云岫门前。
三更已过,门前的烛灯却仍然会长明到天亮。
他把纪烬在门前放好,手从他鬓角滑落到肩头,单薄的衣,冰凉的身体,沾雪的发丝,纪烬的脸庞,让他无比熟悉甚至萌发了恐惧。
岑虞弦敲了敲门,转身隐到了树后,打了个响指。
纪烬猛一颤动,有些莫名看了看四周。
与此同时,纪烬身前的大门开了。
……
夜里,风雪未停。
云岫门口,里外都围着人,几个长老站成一排,正商议着什么。
“晚间早些时候,我们在崖边发现商队的尸首,风雪交加,他们应是在山中失温冻死。”白月真人站在门前,微晗下巴,“这孩子,说不定是他们中的一员?”
“你是谁?”一名弟子问门口那个孩子,“如何找到此处的?”
孩子看着他,神色颇有些迷茫。
“他身上衣服破旧,脸倒是干净……是坠下山崖失忆了吗?”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又没有外伤。”
“啊,樊谷真人来了。”
视线偏转,人们给中间让出一条道,岑虞弦穿着他的毛氅,正向他们走来。
“何事,大半夜的,如此吵闹……”
他视线落在面前的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