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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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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缃不敢多言,可额角的冷汗早已岑岑落下。
她如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太子妃半点不肯受用太子的赏赐,自也有主意不肯喝药,全都将药倾在芍药花底下。
难得今日太子生了性来探望,她若是合盘托出,只怕太子责怪娘娘用心不纯,往后又冷落了偏殿这头。
可若是不说,她被太子问住,眼见得就要降罪受罚。
云缃顿如吃了黄连的哑巴,除过低头,再不多余一分动作。
好在偏殿中的林温芷醒着,她听得门外的动静,便幽幽唤了云缃一声。
眼见云缃顿时犹如久旱逢甘霖,缓缓抬头看向太子。
朱嘉煜方哂笑一声,大发慈悲道:“既是太子妃唤你,便先进去伺候罢。”
云缃连忙谢恩,半刻也不敢再做停留,只脚底抹油地往偏殿里头去。
朱嘉煜侧目朝着殿内瞧了瞧,却没有紧着跟进去。
林温芷喜欢养芍药,更爱“喂”芍药。
她自小就不是肯乖乖吃药的人,各种名贵又稀罕的药材,于她不过是些苦涩涩的玩意,她便从未曾少偷偷给花喝过。
只不过她倒药倒得向来小心,一贯都是背着周后和宫人,趁无人时才敢行事。
原来不管过多少年,她的那些习惯也从来不曾改过。
他方才一进院子,瞧清了那芍药的模样,便将事情猜出了八九分。
只不过阿芷同他们兄弟一道儿长大,是如今最熟悉他们的人。在她身边不同于在旁的人身边,若是稍有差池,只怕立时就会被看穿身份。
无论如何,总得先让她好好吃了药再说。
她的病症不消停,唯有安安稳稳吃药才是。若是还像现下这般滴药不进,那断是不行的。借云缃做个筏子虽是下策,却也是眼下最安稳的办法。
思及此处,殿中忽又传来林温芷的几声轻咳,朱嘉煜这才敛住神思,安步当车进了门,又令退了旁的宫人,终于往榻边去。
如今大抵是因为本就病着的缘故,又不曾好好吃过药,林温芷瞧着比从前瘦了好些,脸色也不好。
若是猛然间瞧起来,竟然带着几分噩梦中凄惨的死状。
朱嘉煜眉头微沉。
他的视线便挪到了床头的架儿上。
宫人奉来的汤药就搁在架儿上,还是温热的。
朱嘉煜便端起汤药来,慢条斯理地拿勺子轻搅几下,摸着碗壁已经不大烫了,这才终于将碗端到林温芷面前。
“风寒伤身,既然太子妃醒着,便将药用了。”
她这才慢吞吞撩起了眸子,顺着那声音瞧了过去。
前几日她骤然惊梦,阴差阳错给了朱嘉煜一巴掌,两个人也一如往常地不欢而散。
这掴掌虽的确是意料之外,她却也算不上后悔。
依着朱嘉煜的性子,她自知他绝不会再屈尊到偏殿来。可如今朱嘉煜不仅来了,甚至对先前之事只字不提,仿佛没有半丝介怀。
她原以为朱嘉煜满眼权势地位,面儿上谦恭温和,实质薄情淡漠。
可如今她才发觉,这个人远不止表里不一而已。为了害她性命,骗她放下戒备,他什么都做的出来。
她和他即便只有那么一点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如今也算是被彻底消磨殆尽了。
林温芷闻言,却忍不住用尽仅剩的力气,侧目避开了朱嘉煜端上来的药。
她的语气不温不火:“不必白费功夫。”
“殿下专程安排的药太苦,用不下去。”
“苦?”朱嘉煜闻言,眸光立时顿了顿。
他自顾自又拿药滴在虎口上,不动声色地抬手轻吮一下。
此情此景,他自是敏锐察觉林温芷在与自己置气。他便又顺着她的脾性,平声静气继续劝说:“先前寻太医足添了三两白糖压苦,现下算不上太难吃。”
“母后离世早,如今嘉烁也撒手人寰。这些时日我想了许多,先前皆是我不好。”
“你即便心中怨怼,到底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作践。不论怎么样,把药吃了,养好病再说。”
林温芷轻咳两声,见朱嘉煜是不肯轻易罢休了,索性皱着眉头冷笑起来:“养好病?这病养不养得好,殿下难道不知?”
“事到如今,你何苦还要同我作什么戏码?打量我不知道?”
“不吃便是不吃,有本事你就下一道赐死的谕旨,还干脆些。到时候你也才好拿着母后留下的燕居冠,跟你的荀侧妃请好去。”
朱嘉煜的眯了眯眼,眉头不由得轻轻朝着眉心微蹙。方才那劝药的满目温和,也顿时消弭于无形。
这星点变化虽不引人注目,却难免落在床边照顾的云缃眼中。
云缃本就心中打鼓,此时免不得一窒,连忙又跪下,噤若寒蝉道:“殿下恕罪,娘娘是病得糊涂了,才会说这许多的气话。”
“还请殿下谅了娘娘这回吧。”
朱嘉煜唇边堆出几分饶有兴致的弧度。
“病糊涂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病糊涂了?”
云缃便又道:“自从娘娘去年年根生了病,云缃不敢不勤谨照顾,事事皆是按照太医的嘱咐用药。”
“只是前几日风大,娘娘在院里不慎吃风,故而才会高烧不退。”
“是么?”朱嘉煜轻嗤一声,随手将勺子丢回碗里,“依你之言,照顾的如此勤谨,太子妃合该早早康复,至少也该多有起色,怎么还会每况愈下,直至吃了些风便发起热来?”
他虽是责问云缃的语气,视线却始终停在林温芷那头:“究竟是太子妃病得重,还是你偷奸耍滑,不好好伺候汤药?”
“且把院子里的几株芍药花挖过来,也该清楚了。”
云缃一僵,眉头锁得越发紧了。
她本想着太子从不到偏殿来,更不该当意那几株病芍药。
可如今才发觉全都料错了。
芍药花若是当真被挖出来,那花底下的土早就被药浸透了,根本瞒不住的。
方才在院中的情形,登时浮现在云缃眼前。
她们这些在宫中伺候的宫人,丢了性命也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何况朱嘉煜方才在院中已是有言在先,如今要护娘娘,只怕她小命堪忧。
云缃连忙先伏下了身:“殿下恕罪。”
朱嘉煜唇角微勾,撩起视线,云淡风轻地问:“你的娘娘不肯用药,横竖你伺候地最勤谨,这是都勤谨到了何处?”
云缃身子打颤,话都说不利索了。
朱嘉煜唇边这才堆起几分弧度:“有意思得很,你这么勤谨的忠仆,还有说不上的东西?”
“谁给你的嘴缝上了?我叫张缘祥替你剪开?”
她看着朱嘉煜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觉得魂都快吓掉了。
朱嘉煜的指尖在碗壁上百无聊赖地轻敲了敲:“太子妃病着,偏殿里的人倒是偷奸耍滑,拿药喂花。。”
“巧言令色,信口雌黄,真真是让人好生开眼。这般媚上欺下的懒骨头奴才,合该好好罚,才能长记性改毛病。”
云缃闻言,脸色顿时变白了三分。
朱嘉煜却仍是不紧不慢,只淡淡瞧着林温芷,饶有兴致地问:“太子妃你说可好?”
“亦或是再罚重些……”
林温芷忍不住深深咳出两声,将目光悉数瞥回朱嘉煜身上:“够了。”
“你还想干什么?”
她喘了喘,更是连烧着难受也无暇再顾及:“别在我跟前作威作福,没得叫人恶心。”
朱嘉煜瞧着眼前之状,这才会心一笑。
他只将碗里的药搅了搅:“太子妃这样活生生的人在这,我能干什么?本也不想干什么。”
“可是这药再不吃,便要凉了。是吃药,还是罚云缃,也不全是我说了算,不是么?”
林温芷一顿,忍不住被气笑了:“你……”
朱嘉煜这才又故意似的,将碗往显眼的高处举了举。
他挑起眉梢:“云缃,太子妃性子温和,既不愿怪罪你,你还等什么?不快来伺候太子妃用药?”
云缃的身子僵了僵,思绪在脑海里立时飘了片刻,她便搞懂了原委前后。
别宫仿佛是个说辞,太子好像一早便看透那药是被太子妃自己倒在芍药花底下的,而拿她不过只是个说辞。
参透了这一点,她忙不迭接过药,毕恭毕敬奉在林温芷跟前。
“云缃失状,还请娘娘恕罪,早些用药。”
林温芷迎着朱嘉煜的视线,眸里满是憎恶。
她早已然看淡了性命。
这宫里头的人,说的话是假的,流的血是冷的。
林家满门亡尽,于她有养育之恩的周后亦早就过世,就连隔过迢迢山水的循王,也不明不白地过身,她早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该有什么念想。
可眼下朱嘉煜手里捏着云缃的性命,她才后知后觉,云缃同她相依为命,她绝不能就这样任着云缃大难临头。
她早就连死也不怕了,如今那碗中盛的便是毒药,她也没什么喝不得了。
林温芷一把端起药碗,仰头灌得干干净净。
那药饶是搁了足足三两白糖,可药终究是药,仍能苦得人舌根打颤。
只不过林温芷早已连半丝也顾及不上了,她像是不辨五味,只知囫囵咽下去。
而后,她才将碗沉沉墩在托盘上,沉声质问道:“这药一滴也没剩。”
“如此,殿下可放心了?如意了?”
朱嘉煜这才缓缓挪开视线,语气也不再带着方才那般冷冽:“不过一日而已,这药明日还有一碗,明日喝罢,再喝后日的。”
“我便每日来瞧着,要看着喝完才作数。”
“若是再敢拿去喂花浇土,那就仔细你的云缃,还能留下多久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