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清宁宫位在皇宫东侧,条长形方,格局极是大气。

      不过往常太子参政出阁,在清宁宫中的时辰算不得多。
      便是有闲暇的时光,也大都是在书房内殿,亭台花园。

      自二进院的廊子一划,往常便已是甚少有人来往。再到后头宫人内宦们留居的耳房,连带着下人们做活往来,甚至是宫后的偏僻院子,便更不会有人过来,更遑论是清宁宫的几位正经主子。

      有着这么一遭缘故,后院四下自然是无人打点。
      院子里的檐瓦风吹日晒,自然而然就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灰色的色调。

      眼下时辰尚早,天色未明,何况略显破败的院落,同锦衣华服的太子,好像本就显得格格不入。

      可朱嘉煜仍来了。
      只不过他身边并无仪仗随行,更无宫人跟从,便是往常鞍前马后的张缘祥,也不见随在他身侧。

      他孤影茕立地缓缓行来,像是独自裁开了晦暗的朝阳。

      也正是与此同时,角落中才荡出个算不得高大的身形。

      那人瞧着年纪还不大,顶多十五六岁,只是面庞白净,细眼红唇。若不仔细打量,倒像是个女娃。

      只是他戴着三山帽,一身青灰袍。看起来随比东宫的总管太监张缘详落魄许多,但却也是能找出丝缕相似的太监模样。

      后院里的小太监像早已在此静候已久,只不过先前不让人轻易瞧见,如今直等得朱嘉煜来,这才忙不迭现身。

      小太监迎着朱嘉煜走来的方向,急急上前几步。他也顾不得那地面上还湿着,只作势便要匍匐跪倒:“殿下……”
      他言语中,仿佛带着几分隐隐约约的哽咽:“福顺已待殿下多时了。”

      朱嘉煜见状,这才垂了垂眸,语气也淡淡地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你倒还是不长记性,膝盖疼就少跪,起来回话。”

      福顺一怔,眸中仍满是难以自持的激动。
      “殿下……”

      朱嘉煜也没心思卖关子,只是唇边堆起几分清浅弧度。
      “怎么?当初在荷风水榭的水池边上,你磕得还不够重?”

      福顺不由失笑,却还是规规矩矩行完了拜礼:“给殿下行礼本就是福顺的本分。”
      “何况如今养了这么多年,跪一阵早已经不打紧了。”

      等到这拜礼结束,他方缓缓起身。
      可他瞧着眼前“死而复生”的殿下,福顺的眸光没来由地糊了糊。

      他的声音也不由得隐隐发颤:“先前殿下的死讯传遍东宫,福顺本以为您是难免毒手。”

      “幸而此生还能得见殿下,实乃福顺命中有幸。”
      他说着又伏下身子:“只是福顺无能,有负殿下所托,还请殿下责罚。”

      朱嘉煜轻笑一声,自顾自往廊子边上坐下:“罢了,你被打发到那种地方,这些年仍替西南边军关照情势,已是为难你了,又怎么能再不分是非地责罚于你?”

      他虽说着宽宥的言语,可福顺却半点也不敢松懈。
      朱嘉煜说着便又垂了垂眼帘,将冷冷的目光便梭巡在福顺身上。

      福顺一噤,连忙瑟缩着低下头:“多谢殿□□谅,如今只要福顺还有一条性命,但听殿下差遣吩咐。”

      朱嘉煜轻哂:“你如今倒是不怕我了?”

      福顺这才挤出半丝苦笑:“当初是年幼使然,如今自然不至于不懂事……”

      福顺是自小入清宁宫侍奉的内宦。
      他还在宫中时,福顺便跟先任东宫主管黄思忠伺候在太子跟前了。

      可平静安稳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
      自从周后过世,再接着循王离宫,宫中局势分崩离析。

      留在宫中的太子对旧故算不上关照,故而以往伺候的下人们,有些出了宫,有些被调去十二监谋旁的差事,甚至有些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如此算来,福顺仍能留在清宁宫中侍奉,运气倒还不能算是最差。

      只不过他年纪不大,偏又不爱说话,不似旁的宦官们总爱成群结队巴结总管张缘详。
      故而独来独往的他,难免被一再排挤,直到如今只能落得去做粗使的宫人,成日担着填太平缸这般无人愿做的苦差事。

      朱嘉煜沉了沉眉头,若有所思地拍了拍福顺的头顶。

      他离宫多年,对清宁宫自然是鞭长莫及。如今看着物是人非的地方,他始薄唇翕张:“福顺,你师父去了哪?”

      东宫里先前的总管太监唤作黄思忠,本是伺候过周皇后的老宦官,也正是福顺的师父。

      从福顺进宫,便一直跟在黄思忠身边了,内宦一辈子都在宫中,又没有子女,故而福顺同老总管虽只是师徒,可早已胜似祖孙。
      但如今的东宫里没有黄思忠的半分影子,反是昔日名不见经传的张缘详当家做了主。

      朱嘉煜于是浅声问:“你当初跟他在殿前伺候,如今黄伴伴怎么容得你来填太平缸?”

      福顺抖了抖,随即才不由自主哽咽一下:“师父已经没了,殿下离宫多年,这清宁宫里早已经变得天翻地覆。”

      自循王离宫,太子便日渐刻意同三皇子和皇贵妃交好。
      再后来,太子迎林温芷入主东宫,连带着荀氏同杭氏两个侧妃。

      清宁宫中人人皆知侧妃荀氏盛宠,太子妃则倍受冷落委屈。

      “如今连宫人都说,便是喜鹊飞进东宫,也只会落在内殿的梁前。”
      “张缘详虽在太子跟前最为得用,可实是跟着荀氏被一手提拔起来的。”

      老总管黄思忠上了年纪,又忠言逆耳为太子所不喜,故而张缘详便借机离间,迫得黄思忠离开东宫去到十二监。

      再后来没过一年,落魄的老宦官喝多了酒,在甬道上滑了一跤,便再也没能爬起来。

      朱嘉煜的眸光轻滞,不自觉蹙了蹙眉头。

      这东宫像个吃人的地方,能将活生生的人命一条连着一条吞下去。

      福顺恭声道:“太子待太子妃算不上温厚,可对荀侧妃却是嘘寒问暖百依百顺。”

      这正是因着这缘故,太子早就已经拿张缘详当了心腹,张缘详更善忖度太子心思,便因此很快在东宫里一手遮天。
      凡是有宫女太监们不肯孝敬巴结张大总管,自然有得是苦累差事等着。

      “奴才还在殿前的时候,私下替太子妃娘娘传过两次信儿,又察觉张缘详在宫外置宅进项巨大,似有不义之财纳入囊中,故而才不为张缘详所容。”

      “他诬陷奴才同另外几个宫人偷窃,欲将我们几个本在清宁宫中侍奉的内侍赶出宫去的。”

      “只因着太子妃娘娘念旧,屈尊与荀侧妃说情,奴才一干人等才能继续在宫里头伺候。”

      “张缘详是人精一个,又伺候在殿下近前,万望殿下小心,莫被看穿身份才是。”

      朱嘉煜不动声色地听着,万千思绪在脑中不断翻涌。
      他摩挲的指尖忽停在指腹处,不再游移,连带着他的眸色,仿佛也变黯然几分:“我入京前,宫中可有异?”

      福顺便随即皱住眉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下头:“殿下,国公爷死得蹊跷。”

      “国公爷过世前还入过宫,老人家尚且精神矍铄。可才两日功夫,国公爷便重病身亡。”

      “还有上月立春,也就是国公爷过世的第二日,太子同三殿下那头的人,在书房里谈了两个多时辰的话。”

      “只是书房那头从来不叫人靠近的,故而究竟说着什么,却也是不得而知。”

      朱嘉煜整个人几乎是僵了一瞬,随即又循着问道:“国公爷进宫时当真精神矍铄?”

      “奴才亲眼所见,国公爷连下马车都不必人扶,绝无病痛在身。奴才还听闻人说宫中留膳时,国公爷也都是照常进的,胃口也是寻常模样。”

      朱嘉煜眸光微沉。

      他心中的某些思绪,好似骤然间得到了印证,那些最坏的设想,仿佛都在一瞬之间悉数与现实彻底衔通。

      朱嘉煜唇边对上了几分森冷的弧度。

      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或许是他的父皇,又或许是旁的人。他们原是不止想要他的命,他们想要的,恐怕是将西南边军一脉都彻底连根拔除。

      他当初被迫离京时,本以为将一切都做足了打算。可如今阿芷病体沉疴,旧故死的死,散的散,无人得以善终。

      旁人都免不得要说一句循王是丧星。

      而这么多年,太子更是恨不能将从前的一切都踩在脚下,只为攀上高枝替人做嫁衣裳。

      如此,便也难怪阿芷瞧见他会是那副模样。

      朱嘉煜的目光恍惚间了然几许,他拿出一封信:“福顺,将这封信拿出宫,亲自交在沈世孙手里。”

      “是。”

      “至于差事,你恐怕还得委屈些时日。”
      “等殿前的杂事理清,再调你回殿前伺候。”

      福顺这才又磕了头:“奴才的命都是殿下救的,奴才从前认不清,不知殿下是……好人,故而才会有冒犯,如今绝不会再说委屈。”

      朱嘉煜故而被“好人”两个字给取悦了,便哂笑道:“别磕了,回头脑门再磕破。”
      “黄伴伴要是还在,又该数落你这孩子多病多灾,身上漏风。”

      福顺这才噙着几分眼泪起身,只不过仍是恭敬地低着头:“是,都听殿下的。”

      朱嘉煜略加思索:“还有件事,如今这身份多有不便,得烦你替我去办。”

      他俯身在福顺耳畔轻语几句,交待地事无巨细。

      福顺便也眨了眨眼,很快轻轻点下了头。

      朱嘉煜这才轻负起手来。
      “早些回去吧,如今是私下相见,免得被人瞧见横生枝节。”

      福顺闻言作个揖,便躬身欲退。

      可还不及他回过身去,不远处的红墙外侧,忽传来几下嘈杂人声。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皆落入两人耳中。

      福顺一顿,不免闪过几丝慌乱神色。

      也不知墙外的人是刻意在听,还是偶尔路过。只是粗使太监和太子身份悬殊,若是被人发觉他们私下见面,难保不会令有心的心生怀疑。

      福顺忍不住担忧地皱眉:“殿下,那头是春锦池,时辰还尚早,不知怎么会有人天不亮便到湖边……”
      “倘若隔墙有耳……”

      朱嘉煜却是神色自若,只做个噤声的姿势。
      他薄唇轻启,压低声音浅笑道:“不妨,去办你的事。”

      “清宁宫里的这日子,是该变一变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