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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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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尚在御前,林温芷也觉得自己好似没有了往常那诸多的顾忌。
她只是没来由地怔在原地,悄无声息地打量起身边的人来。
自前些日子同朱嘉煜说过一番冷言冷语,两个人的关系便的确和从前一样,霎时间冷了下来。
她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见过太子了。
朱嘉煜大抵还没有吃过旁人那样的挂落,会恼怒自也是常情,林温芷当然也是下定决心,未曾抱有过一丝幻想。
从得知荀雅自缢的那一刻起,林温芷便知自己终究是慢人一步,落进了别人设好的局。
她不比三皇子干脆利落,也低估了三皇子的狠心,故而才会落进三皇子设好的局中。
可同朱嘉煜决裂的场景尚且还历历在目,她方才想过很多种下场,可却偏偏怎么也没有想到,朱嘉煜会从宫外头回来,还回来得这样恰到时辰。
她眼睁睁看着朱嘉煜有条不紊地解释,看他不紧不慢地替她分辨,莫名被惊得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林温芷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了,她从未这样仔细打量过自己的这位“夫君”。
朱嘉煜和嘉烁本就是孪生的兄弟,两个人生得极像。
得益于先周皇后,太子也有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他的鼻梁挺若山棱,唇瓣亦若落花掩瓣。
太子本只是生得俊朗,而他此刻的不卑不亢,连带着眉宇间那份令人难辨悲喜的沉稳泰然,登时衬得他多出几分与旁人截然不同气势。
如今不过只是轻轻一瞥,林温芷也不得不叹服,朱嘉煜周身是萦绕着与生俱来的气质。
时辰一分一秒地流淌而过。
夜色自也缓缓流转,天边不知不觉地换上了几分鱼肚白。初升的朝阳透过朱窗,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殿中。
林温芷看过良久,方后知后觉被这光晃得垂下了眼帘。
可她却又只是眯了眯眼,整个人仍旧侧着眼眸,愣生生未曾挪开视线。
朱嘉煜就被鞠在那一捧晨色的中央,他侧光而立,澄黄的曙曦肆意宣泄,迅速替他渡上了浅浅的金边。
林温芷第一次觉得,身边的朱嘉煜这样好看。
甚至像是在她眼前,亮得发光。
他比殿中的任何一只灯烛,都更加耀眼。
可此时此刻,偌大的内殿中却透着死一样的安静。
气氛早已胶着无比,仿佛周遭只需意思火星,就能让这东宫顷刻化作灰烟。
上座的明遂帝见状,整个人也不由得滞了滞。
他随即威压眉头,带着几分警告似的意味又问了一遍:“你说是你先前就在查?”
普普通通的言语,从明遂帝口中说出,便莫名能让人浃出满背的冷汗。
林温芷额角的碎发不自主被汗水濡湿一片。
可朱嘉煜却仍旧是面不改色:“回父皇,不关太子妃的事,都是儿臣先前查的。”
“荀氏同张缘祥狼狈为奸,在清宁宫中明目张胆得行不可告人之事,宫中早已皆有耳闻。”
“清宁宫中的女史内监,因不愿同流合污而丧命亦或被驱逐出宫者,不止二三人。”
他的声音实在不大,可所言之内情,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殿中雅雀无声,反而衬得他越发掷地有声。
“此般行径,乱我朝法,伤我子民,怎可轻易姑息?”
“只遗憾儿臣未能找出押花的名册,故而对卖官所得的银两不得而知,只是如此嚣张行事,想来数额定然不会止于……”
平日里和颜悦色的老皇帝难得阴了脸色,一巴掌沉沉落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周遭的宫人皆被吓了好一个激灵,一个个顿时都好似鹌鹑似得,默默低下头缩起脑袋。
“够了。”明遂帝登时厉声喝止,“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朕面前如此大言不惭。”
他随即又冷声嗤笑一句:“你倒是聪明,朕看你私下查这些事是假,想明目张胆地接触朝臣,才是你真真的心思吧?”
“朕许你看票拟,你还觉得不够?你有多大的本事,如今就敢这么急不可耐地违背朕?”
明遂帝越说越气,至此索性揭起身边的茶杯盖子,不由分说便狠狠朝朱嘉煜丢了下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林温芷都还顾不上反应。
她只见得什么东西冲着朱嘉煜飞过去,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传来。
沉甸甸的珐琅彩杯盖硬生生撞在太子的眉角处,随后才终于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林温芷瞳孔微缩,再也难掩诧异的神情。
只听那杯盖落地的声音,便不难分辨这一下的份量有多重。
她有些担忧地望向朱嘉煜,果见得他额角俨然多出一块青痕。
只淡淡一瞥,也能瞧出那里定然被磕得生疼。
可朱嘉煜却仍旧不动声色,他眼中不悲也不喜,只是深吸一口气,用最虔诚恭顺的姿势俯身一拜。
他伏在地上,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姿势像是摇尾乞怜的狗:“父皇息怒,儿臣不敢。”
林温芷瞧着眼前的一切,免不得彻底呆住。
眼前的父子没有半分父子的模样。
虽然明遂帝偏爱三皇子已是众所周知,可她从未曾想过,明遂帝对待同为子嗣的太子时,会有这般恶劣。
她同朱嘉煜自幼一起长大,她了解他。
她以为,她了解他。
太子从前面圣时,从不许人跟着。还有两回他脸上莫名其妙多了伤,同样不出意外皆是在面圣之后。
她每每送药问起,朱嘉煜却一贯对她讳莫如深,两个人最后还常会闹得不欢而散。
直到此时此刻,林温芷明白,她大抵知道曾经的那些伤是从何而来。
她再也不必问了。
她只觉得自己心里好似登时和朱嘉煜的额角一道儿捱着疼。
可面前的明遂帝,却并不见好即收。
他拂袖而立,大步流星上前而来,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朱嘉煜肩头:“你不敢?查之前你倒是敢得很。”
“循王命格带着弑父杀兄的煞,朕如今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朕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便是生出你们这两个不知恩情的孽障。”
这一脚瞧着不重,比方才的杯盖实在算得上小巫见大巫。
可这一脚却足能将一个人引以为傲的自尊踹得粉碎。
眼见得朱嘉煜被踹倒在地上,明遂帝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朕既能给你储位,便能随时把你的太子之位收回来。”
“这些事就此打住,谁也不准再查,荀氏报病入陵,伺候的宫女太监杖毙了便是。”
“你给朕留在清宁宫里认真思过,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别在朕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来日走了循王的老路。”
言罢,他随即拂袖而去。
仪仗便也忙不迭跟在他身后,悉数自东宫鱼贯而出。
朱嘉煜这才起身,若有所思地望着明遂帝离开的背影,漫不经心伸手揩去自己唇角的血迹。
只是手才抬到脸侧,指尖便冷不丁碰着林温芷攥着的帕子。
他怔了一瞬,方垂眼迎上林温芷满眸子的担忧。
林温芷连忙避开他的目光,只低声道:“快回去敷些活络散,若是这额角的淤青肿起来,那便不好了。”
“父皇……父皇他……”她本还想着宽慰朱嘉煜几句,可思来想去,却也实在没办法将方才那情形说成是明遂帝为了他好。
“不妨事。”朱嘉煜却像是看出她为难,眼边很快堆出几分浅浅的弧度,“我想见太子妃一面,倒实在是不容易。”
林温芷皱起眉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他循着朱嘉煜布满血丝的眼眸,又瞧见他苍白的面色,忍不住追问:“出宫不是要好些日子?这样赶着回宫,是来讨罚的不成?”
“自然要赶着,我这辈子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太子妃,哪里能看你有事?”朱嘉煜脸上撑出几分笑意,“不必担心,已经无事了,这又不是第一回挨罚。”
朱嘉煜眸光轻漾。
他还未离宫的时候,父皇就已经对皇兄极尽苛刻,甚至动手。
若是皇兄,或许……
“早就已经习惯了。”
林温芷一听他这么说,越发觉得心揪成一团。
朱嘉煜从前在东宫里,从不许人有丝毫挑衅到他的威仪,原因大抵也就在这。
那时她关念他的伤,却往往只会换来他的讥讽和冷言冷语。
倒不似如今……他竟是反来安慰她。
林温芷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只好轻叹下一口气,面儿上仍是一副克制的模样:“你别说了,先回去歇一歇。”
“这么日夜兼程,纵是马也熬不住,何况是人?”
“好。”朱嘉煜从善如流地点了头,“恭敬不如从命。”
林温芷便自然而然去伸手搭他。
她虽总告诫自己要离他远些,可如今他宁肯排除万难也来救她的恩情,令她实在再讲不出先前的那些一别两宽的话来。
“你先去躺着,我等下就去找活络散。”
“慢一点,可是疼得厉害?”她行云流水地掺着朱嘉煜起身。
只是朱嘉煜方才扶稳,他贴里袖口一滴的血迹便泠然映入林温芷眼中。
他袖口的血已经干涸了,俨然不是方才刚刚沾到的。
林温芷怔了怔,不由自主抬头去瞧他。
朱嘉煜努力扯起嘴角,轻声道:“安心,没什么大……”
可劝慰的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林温芷满心的疑惑还未问出口来,忽觉得怀中一沉,便见到朱嘉煜整个人顺势倒进她怀里。
朱嘉煜身形高挑,毫无征兆倒下来时,免不得扯着林温芷打了个趔趄。
“殿下?”林温芷连忙伸手搂住他后背,怕他再跌落过去。待到她终于站稳身子,才免不得重拾担忧,“朱嘉煜,你去宫外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
任着林温芷怎么唤他,朱嘉煜都只是静静阖着眼,唯有眉头轻轻蹙着,始终不肯松开。
林温芷后知后觉探过他的额头,才发觉指尖轻触过的地方,早已烧得灼热。
他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