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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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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早已滟滟得盖住了整座皇城。
三皇子朱嘉灼所居的泰安殿中,此时却仍是灯火通明,烛光耀耀。
三皇子端坐在桌案前,简衣素饰,笔耕不辍,显得格外清苦。
宫中的皇子娇生惯养,难得有三皇子这般以朴素为人称道的。
故而他受明遂帝宠爱,似乎本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如此一来,三皇子越发受了许多人拥护。
翊坤宫的掌事太监苗仕才趁夜而来时,三皇子一度就着清茶,连头也顾不上抬起来。
“苗伴伴来了?那就吃一盏茶吧。”
苗仕才却连忙跪地行礼:“奴才不敢。”
三皇子的茶,看着清淡,却不是能随意吃的。
加过冠的皇子,除过太子入主东宫,旁的皇子断然是住不得宫中了。
若不是如同循王一般远征边塞,未在京中建府,旁的横竖也该出宫立宅,在外头成家立业。
□□王朱嘉灼,偏与旁的人都不一样。
他身为皇贵妃所出,又生得同明遂帝相像,自然是被爱屋及乌,倍加疼爱。
眼下他已然过了双十年岁,不仅被许着仍在宫中起居,连御赐的极品也一贯是络绎不绝。
从幼时开蒙教导,再到后来参朝议政,每次都有父皇替他精挑细选,甚至一度亲自耐心传授。
再提及如今还只能看票拟的太子,朱嘉灼这位三皇子在朝中却早已是个“老人”。
朝中虽无人言语,可朝臣们自然都是心如明镜,荣王虽没有名头,但他才是这皇城里头真真的“太子”。
因着这个由头,他的用度份例比起太子,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下,荣王朱嘉灼虽只穿着一件寻常贴里,不坠什么纹饰,可若是靠近去看,方能瞧见那衣料上密匝匝的暗纹。
而他手中一柄紫毫,更是价值连城,取了上千只雪兔的背毛,方成这一支。
故而他的茶,自然也是内藏乾坤,绝非宫人奴才们能沾染的东西。
荣王朱嘉灼见状,仍是满脸的云淡风轻。
他薄唇轻启:“也罢,伴伴如何现在来?可是母妃有什么东西要伴伴转交给我?”
话音落了,苗仕才方敢起身挪到三皇子身旁,脸上也免不得透出几分难掩的紧张神色。
“殿下,午后通传皇太孙落水之事,虽被翊坤宫挡下,可东宫那头直到现下还没什么消息来。”
“奴才来得急,故而也还未同皇贵妃说起这些事。”
荣王朱嘉灼闻言,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区区小事,自然不必劳烦母妃。”
“苗伴伴是翊坤宫的掌事太监,伺候母妃的确一贯极有分寸,这次也没错。”
苗仕才的焦急便又加重了七八分。
“殿下,事情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不禀报皇贵妃娘娘,怕是不能够了。”
“东宫里的张缘祥虽死得干净,免得再脏咱们的手,可那位侧妃却万万不是个嘴严的。”
“如今就算太子不在宫中,可如若咱们那些事都被太子妃翻出来,到时候怕是要惹一身腥。”
苗仕才言语匆匆,俨然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王却仍旧不紧不慢,先浓浓地蘸几笔墨汁,又低下头书出一行娟秀小字,而后才轻轻抬起头来。
他轻笑一声:“惹一身腥?”
“父皇母后都默许过的事罢了,苗伴伴何苦要如此草木皆兵的?叫旁的人看了,未免笑你少了些定力。”
他说着又手起笔落,接着写出第二行:“侧妃的嘴不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先前既都不怕,如今又是何苦来的?苗伴伴手眼通天,难道还没法子让她的嘴变严么?”
苗仕才为难到:“可您忘了?就算荀侧妃不说,先前还有西南边军里的桩子,孝敬给皇贵妃和您的信,怕是还滞在东宫里头。”
“此事揪起来,镇国公和循王的死,那也难免被人怀疑的。”
朱嘉灼听到这,忍不住笑了。
“苗伴伴,你定一定,勿要自己乱了方寸。”
“你怕不是忘了?害镇国公的人是他们沈家的姨母,至于循皇兄,查起来也该是太子最着急,又能干得着咱们什么呢?”
太子虽是个糊涂的,分不清形势轻重,更拿不上台面。可朝中终究还是有那么些守旧的老臣,还有当初同梁国公府林家一道儿的,都还想固着太子的储位。
他却不会蠢到明着显露野心。
“此时同皇兄冲突,除过徒惹父皇生闲气,哪还有什么别的用呢?只要我和皇兄兄友弟恭,旁的人谁活着,谁又死了,能有什么关系?”
“知道有什么要紧的,就算有人将真话都说出去,旁的人不信又能有什么用?”
“伴伴,你得清楚一件事。那信上不会署名,既能为皇兄所用,怎么就不能为我呢?”
苗仕才闻言,眼珠子不由得滴溜溜转了两圈,方才的焦虑也登时烟消云散过大半。
他言语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
荣王朱嘉灼弯了弯眉,眼角边堆出了几分别有深意的弧度,冲着苗仕才轻勾手指。
主仆两耳语三两句,苗仕才果真面儿上露笑,连连点头。
朱嘉灼这才搁下笔,顺手从桌上抽起方才那张纸来。
“苗伴伴,且来瞧瞧我替父皇新写的青词,能不能同翰林院的那些编修比?”
“荣王殿下才华横溢,自然不输翰林编修。”
朱嘉灼闻言,便又笑得越发显眼。
“不对,这文采一点也不好。宫里头谁的文采也比不过太子皇兄,他的诗词才真真能与翰林一较。”
“可好的呢却未必是父皇喜欢的。我只要父皇喜欢,那这词便是全无韵脚,却也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有母妃身体力行地传授,他自然是这宫里头最清楚不过的人。
只要有父皇的喜欢,那他便自然能够在世上,横行无阻,更早晚能登到权力的巅峰。
到时候,皇位于他而言,也不过只是区区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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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进院。
偏殿。
午后虽已经往陛下那头通传了一次,可却不见什么回应。
这东宫本就不受皇帝重视,如今朝事繁忙,难得连太子也出了宫。只怕纵使皇孙遇害,也断不能迫得皇帝从百忙抽空来主持公道。
夜已经深了,林温芷只想索性等到明日,再带着皇孙亲自前去才是好。
故而她心下只想先找到桑蕊,哪怕只是探知一点点嘉烁过世的内情也好。
福顺言语在情,却也难打消她的念头。
她终究,还是独个儿往关押桑蕊的地方去了。
周遭全都是静悄悄的。
桑蕊被人五花大绑地看着,此时漾不出半分睡意。
林温芷支走下人,方才开门见山。
“那押花名册里的油封是给谁的?荀侧妃究竟还在替谁送东西?”
桑蕊垂着眼帘,终究还是三缄其口。
“娘娘,奴儿不知道。”
林温芷轻叹:“事已至此,荀氏还会保你不成?”
“你若是将这些都说得清清楚楚,兴许还能得个恩典,也能留条命在。”
桑蕊却还只是道:“娘娘,奴儿不知道。”
林温芷见桑蕊翻来覆去也只有这句话,却也不急。
她轻哂道:“你不说,旁的人也会说,是荣王,对不对?”
桑蕊并不应声,可她眼中闪过的错愕却轻易便将她彻底出卖。
林温芷见状,只觉得不必再多问。
嘉烁手中掌兵,又是先后嫡出,于如日中天三皇子荣王而言,无疑是夺位之路上难以忽视的障碍。
她免不得阖上眼捏了捏眉头。
嘉烁生性不羁,从来没有动过皇位的心思,否则他当初便也不会为着避开太子的锋芒,远离自小长大的宫廷,前往西南戍边卫疆。
可纵是如此,三皇子竟也要赶尽杀绝,甚至还要嘉烁背上永远也洗不清的污名……
林温芷的手越攥越紧。
她第一次恨自己被锁在这宫里,恨自己没有早一步发觉这些阴谋,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待自己最好的人,被污蔑成人人唾骂的对象。
林温芷忽觉得脑海里犹如一团乱麻,以至于她甚至不能再多半分思索。
只是还不等她再缓片刻功夫,外头便骤然传来忙慌慌的脚步声。
“娘娘,不好了,荀侧妃投缳了。”
“叫人发现的时候,手都是凉的,只留下一封引罪自戕的遗书。”
林温芷眼角一跳,顿觉有些意料之外:“引罪自戕?”
午后荀雅尚且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会自戕的模样。
“事关重大,陛下和皇贵妃都往东宫来了。”
“娘娘,还是先接驾吧。”
林温芷后知后觉,急忙起身朝前殿迎去。
宫人们正鳞次栉比往殿中燃灯,明晃晃的灯一下将昏暗的前殿彻底映亮。
明遂帝神情肃然,手中俨然还拿着荀雅的遗书,看得一目十行。
一旁伺候的御前掌印太监廖志明得了皇帝眼色,连忙上前一步。
“太子妃娘娘,荀侧妃这遗书中据实交代了谋害皇长孙同卖官鬻爵之事,又说事情已然被您查得一清二楚,她无颜苟活……”
“太子妃,别怪奴才多嘴,如今太子不在宫中,您查这些事,后宫干政,那可是大忌。”
“您为东宫之首,再加上明知故犯一条,陛下若是姑息,往后便再难有威严了。”
林温芷轻蹙住眉头,至此终于知道,自己已然身在旁人的局中。
她虽抄了册子,却也知干政事大,并未着手去查。
可这才短短半夜,三皇子竟就已经连些犹豫都不曾留下,将荀雅一条命生生催杀了。
如今荀雅横下一条命死无对证,林温芷便是想要分辨说自己不曾查过,只怕也不能叫人信服。
薄汗慢慢濡湿了她额角的碎发。
除过一句无力的“儿臣没有”,林温芷几乎诉不出旁的话来。
廖志明便打了个千,上前两步:“太子妃娘娘,奴才得罪了。”
枯瘦如柴的手眼见就要碰到林温芷的衣袂,却又忽被人伸手轻轻撩开。
“大伴莫急。”
林温芷一窒,这才随着声响泠然侧目,便见得朱嘉煜立在了她身旁。
也不知是方才太过紧张入神,还是朱嘉煜走路实在没声,她竟不知朱嘉煜是什么时候踏回了东宫。
朱嘉煜披着一身风尘仆仆,不动声色地撩起衣摆,并排跪在林温芷身旁。
“父皇容禀,荀侧妃卖官鬻爵之事,是儿臣先前查的。太子妃知之不详,更与此事无半分关系。”
“父皇知道的,太子妃性子最软不过,根本管不了朝政之事。何况梁国公一门为国捐躯,眼下若罚她,恐怕会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林温芷听着他的话,心里绷紧的那根弦忽而松了下来。
她知道,他是来救她的。
方才的慌张骤然消失,莫名被心里升腾起的安稳替代。
如今好像只要他来了,也就不会再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朱嘉煜声音浅浅,却仍旧不容置喙:“父皇清正,断不会轻易受人蛊惑。”
“荀侧妃自戕一事,还请父皇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