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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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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温芷哂然一笑。
人生来总是该信一些东西的,她信是非对错,也信曲直黑白。
父兄为国捐躯是为忠义,嘉烁离宫卫疆是因着责任,这便是可敬,是不可亵渎之事。
而收受贿银,祸乱朝纲,自该被千夫所指,无论如何也不该被大事化小,轻轻拂过。
如今虽然事关荀雅,难免会见罪皇贵妃同三皇子,可若是为着一时的安稳,龟缩回自己的天地之中不管不顾,她大概也就不是她了。
她接过锦盒,头也不回地朝二进院扬长而去。
偏殿中的皇太孙尚在救治,另一头又要照料云缃,她还有的是事情打理,何况她本也不欲同荀雅再做什么纠缠,故而也不必在此多费口舌。
二进院中宫人来往忙碌,可却谁也不敢多话,周遭都是静静的,唯有风拂动着院中的芍药花,发出浅浅的挲响。
奈何皇长孙虽被救出水,却终究还是呛了好几口水,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便开始发起高热来。
太医的药折腾了半晌,总算是喂进皇太孙嘴里。
林温芷这才摸摸孩子的脸,才又缓缓将皇长孙抱进自己怀里。
“去拿些酒来。”
宫人自然不敢耽误,不一会就端了一整壶到榻边。
林温芷便拿帕子沾酒,划圈似得在朱承铮手心里擦。
朱承铮烧得迷迷糊糊了,却又半梦半醒地搂住林温芷,眼泪汪汪叫她:“母妃,我害怕,张伴伴他不给我鹅油酥,还在瑞南池边搡我。”
林温芷虽还从未有过所出,却也被眼下的情形勾出几分疼爱之意。她无奈地轻轻叹一口气:“没事了,没事了。”
“咱们以后,再也不到去瑞南池去,也永远不叫张缘祥进清宁宫来,好不好?”
朱承铮这才又喏喏道:“嗯。”
林温芷闻言,方才拍了拍他的背:“睡吧,我在这呢。”
朱承铮安安稳稳躺一阵,忽然又撒娇似得往林温芷怀里缩了缩。
林温芷低下头,才瞧见朱承铮撒娇似得朝她笑起来:“母妃,承铮渴了。”
“真的,嗓子干干的,我都变成小火人了。”
林温芷忍俊不禁,叫宫人端水喂他。
等皇长孙安安稳稳喝完,她才又抓起他的手耐着性子涂了些酒。
“像这样,打几个圈圈的话……”
打几个圈圈的话,浊气就绕晕了,就不会再让你发烧。
林温芷带笑的话音戛然而止,她不由自主滞了滞,眸色渐渐模糊开来。
熟悉的话仿佛都还在耳边。
这世上早已经没有了循王,可这宫里却处处都是他以前的影子。
林温芷一直都明白,她名义上虽是周皇后养女,可终究不是宫里的正经主子。
宫人们疏忽照料,管顾不到她,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七岁出痘起烧的那一年,她脸上布满红痘,于是躲在被子里不想见人,竟也一整日没有宫人发觉。
后来,还是嘉烁硬生生揭开被子,给她喂东西吃,还替她擦酒退烧。
他说:“不丑的,阿芷长什么都不丑。”
他还说:“打几个圈圈的话,浊气就绕晕了,就不会让阿芷发烧了……”
那些往年旧事虽然早已被尘封进了久远的岁月,可却从来都没有消散。
总在生活的点滴里,记忆便又会被彻底唤醒,在脑海里卷土重来。
林温芷有些疲惫地低下头,轻捏几下发酸的眉头,始觉得濡湿眼眶的泪珠几要夺眶而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旁才传来宫人轻轻的通传声:“娘娘,杭侧妃来了。”
林温芷这才被勾回神思,急忙正了正神色:“在哪?”
“正在外头。”
林温芷低低垂眸,见得怀里的皇长孙已经睡着了,这才侧身想将孩子放回到床上。
可才抬起胳膊,林温芷才发觉自己已经抱得太久,不知是什么时候酸过了劲,如今是想动弹动弹都格外费劲。
她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快请杭侧妃进来吧。”
话音落下片刻功夫,杭氏果然急步而入。她见得眼前情状,连忙上前从林温芷怀里接过皇孙:“多谢娘娘知会,承铮现下如何了?”
林温芷温声道:“别担心,虽然落水,好在有惊无险,太医的药已经吃过了。”
杭氏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还是低声道:“承铮给娘娘添烦了,还请娘娘勿要怪罪。”
“妾……妾实在不知该如何谢娘娘。”
林温芷轻笑:“承铮既在我这,哪有什么烦不烦的?”
“我知道你心中担忧,天黑路不好走,今晚你便安心留在偏殿中照料。只是孩子吓得厉害,等退烧醒过来,且得耐着性子哄好了才成。”
杭氏这才连连点头:“多谢娘娘恩德。”
眼见偏殿中都安顿得妥妥当当,林温芷才终于算是得下闲来,径自拿出内殿中抄来的锦盒细细去瞧。
宫人都攒聚到皇长孙和杭氏的屋中,林温芷这头自然静了不少。
羊角灯的烛光映在檀案上,照亮了林温芷聚精会神看的地方。
那锦盒最上头盛放的是捐官的押花册,里头的人名又多又杂,一时竟都翻不到末页。
林温芷细细翻看一阵,心中不免越发疑惑。
那名册上清楚记着银两数目,乍看之下,价值实在不菲。
可论起东宫往常的份例,林温芷也不能算是一无所知。荀雅吃穿用度虽的确奢华,可若是比起这账本上的数目,显然还有十分可观的差距。
两下仔细相较,自然不难看出这些押花名册上的大头,并未进荀雅之手。
桌上的烛光莫名闪了闪,林温芷扣在桌上的手也不由自主缓缓蜷紧了。
卖官鬻爵这事,明面上的确是荀雅和张缘祥狼狈为奸。
可若是仔细追究起来,他们不过区区深宫妇人和阉人,根本插手不到朝政,想要当真替人谋个官职,恐怕也绝不能算是简单的事。
更何况荀雅明知事情败露,却仍旧有恃无恐,这难免不会让人浮想联翩。
真正在这滩浑水之下搅动风云的,自然还另有其人。
林温芷不由得轻轻皱眉。
她有些失神地又将那押花名册翻了一页过去,名册中便顺势掉出一个空白油封。
这油封空白无字,叫人瞧来甚是奇怪。
林温芷不假思索将这油封拆开,方见得里头还套着另一个封子。
这信表面上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封家书,可待到拆开细瞧之后,才能从字里行间看出,这信仿佛是荀雅尚未来得及转交给旁人的东西。
奈何这信封空白一片,要交给什么人,现下也是不得而知了。
可是信中的字迹满满,字里行间都事无巨细地交待着西南边军近况,甚至连与边军一脉关系匪浅的人也悉数被列在纸上勾了名字,其中不乏已经被贬职下野的大员,还有已经作古的老镇国公沈修鸿。
林温芷执着信的手蓦然攥紧。
后宫中人虽不干政,可她完全能够看得懂那勾名意味着什么。
循王尸骨未寒,边军势力便已经遭到清算,若说这些不是早为计划有的放矢,那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甚至连嘉烁的死,都显得无比巧合。
他在西南边出生入死,在军中勇冠三军,可偏偏入京奔丧时不明不白地骤然去世,现下再回想起情状,未免显得太过巧合,扑朔迷离得好似有人作梗一般。
林温芷的手下意识颤了颤。
她越发觉得嘉烁的死不是意外,这其中必然还有玄机。
如若真的有人在背后操控着一切……
林温芷觉得自己不敢再深思下去了。
她匆匆将那事关重大的信和名册塞回盒子,转而将锦盒重新收好。
更何况,荀雅午后便提及了三皇子,此时此刻,眼前的事端便难免不会让人朝着三皇子的身上联想。
那些银子究竟去了哪里,已经不难猜了。
如若能知道这些,那嘉烁究竟为什么死,就定然会更加明朗。
那些暗地里害死嘉烁的人,定要为此付出他们相应的代价。
思及此处,林温芷便也不再耽搁。
她立即起身,转而朝着关押桑蕊的地方走去。
桑蕊是荀雅的贴身宫人,如今只能从桑蕊那里弄清楚,账目上那些银两都流到了谁的手中。
只是才行到偏殿外的廊子下头,福顺便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见林温芷一个人,随即规矩行礼:“娘娘,这么晚了,娘娘还要出去?”
林温芷凝重的神色,这才舒开几分:“你怎么还在二进院里?”
“今日你操劳了,该早些回去安歇才是。”
福顺又作揖:“听闻娘娘自内殿中查出来一本押花名册,奴儿心中担忧,故而才来迎娘娘。”
他的眸色随之顿了顿,不由得染上几分担忧。
只是张缘祥和荀雅,自然不至于在宫中明目张胆的做那勾当。宫中权势倾轧,步步杀机,眼下虽只是卖官的名册,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林温芷若是知晓到什么不该知晓的,免不得也会置身险境。
福顺便又劝解道:“那些恐怕事关朝政,不如娘娘还是将事情告知殿下,到时请殿下裁夺,可好?”
林温芷闻言,便也细细思忖起来。
福顺之言不无道理。
这些是关乎朝政的事,的确不该她过多干涉。
可如今戕害嘉烁的凶手就近在眼前,等到朱嘉煜回宫的时日,只怕一切都迟了。
何况,日后朱嘉煜就算真的查到,也未必会将这些事无巨细地知会给她。
毕竟太子和循王这对兄弟面和心不和,更不会在意循王究竟为什么死,她绝不能拿太子的心意去赌。
眼下事发后宫,她借机去查,是合情合理,是事出有因。如若错过了这次机会,她只怕再也不能还嘉烁一个清白。
因为嘉烁为护着她流过血,为替她圆谎挨过揍,为保家卫国肯征战边疆。
她知道嘉烁绝不会做那些愧德之事。
因为就算没有情爱,那她们之间还有谊,还有义。
无论如何,她也不要嘉烁永远背着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