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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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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温芷越想越恼,心下思绪也变得乱起来。
先是还帕子后是留膳,她好似渐渐对太子没了先前的那些排斥抗拒。
从前连二进院也不入的太子,如今进偏殿成了稀松平常的事。
就连他们并肩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她也不再像从前似的要拘着礼,还要带着得体的笑。
她想得失神,眸中便也慢慢失了焦。
在起初知道自己来日会成为太子妃的时候,她满心只有懊丧和不愿。
太子这个名义上的“兄长”,自幼便勤学刻苦,同她和嘉烁这对“只知玩乐”的弟妹,一贯格外疏离。即便是平日里与他问安,他也总是一副冷冷的模样。
故而在嘉烁离宫戍疆前,她也曾鼓着此生前所未有的勇气,想要他带她一起走。
即便那时,他们两个已然不似最初一般亲密,可他们的感情是真的,在一起的记忆也历历在目。
哪怕人人都说西南瘴气丛生,湿热难耐,可只要能跟他一起离开这个四四方方的牢笼,什么危险都不会让她觉得害怕。
只是一贯对她有求必应的嘉烁,那一次却对她的请求不置可否。
他最终甚至未曾同她告别,便丢下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顺天。
从那天开始,林温芷才明白,她大抵该长大了。
人生在世,本就不能事事如愿。
无论是已逝的父兄,还是被迫离京嘉烁,都在身体力行地教她知道,人这一辈子,除过情爱眷顾,还要有责任和尊严。
周皇后对她有养育之恩。
成为一个无可挑剔的太子妃,依着周后所愿,辅佐在太子身侧,是她唯一能报答周皇后的方式。即便她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太子。
她恪尽职守地进了东宫,日复一日地忍受着太子的盘削,却也从不言怨。
因为她一贯能分得清清楚楚,太子就是太子,嘉烁就是嘉烁。
她要做她该做的事。
即便她对此厌恶至极。
虽然她偶尔也会忍不住去想,嘉烁或许是觉得西南危险,又或许是有难以宣之于口的原因,才会弃她不顾。
可说到底,这些也不过是聊以□□的借口,何况随着嘉烁离世,这些猜测早都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只不过,她心底深处,总还有一块位置,存着年幼时的欢乐时光。
嘉烁就是嘉烁,只会独一无二,绝无有人能替。
太子同嘉烁之间,终究搁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可昨日夜里,那道鸿沟的边界,却仿佛在一夕之间彻底模糊成了一团。
她因着太子在湖边扯她一把,就心觉亏欠;因着误会太子谋她性命,就生了愧疚;后来更是因着太子予了她几分好,便再无顾忌地接纳了他。
她和太子日渐亲密,却也丢了往日的界限。再而后,她自然而然地将他和嘉烁混作了一团。
可她不该这样下去。
她与太子自幼相识,自然也知道太子的习性。
如今太子予她的几分好,没有丝毫来由,兴许不过一时而已。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决不能当作依靠。
因为他来了兴致时可以陪在她的床边上,吃了她的巴掌也丁点不计较。等他兴致去了,要拿走她的一切,自然也就易如反掌。
对太子动心,俨然只会后患无穷。
林温芷知道,如今已到了该及时止损的时候。
“娘娘……”云缃见林温芷怔愣良久,忍不住又轻声唤她,“昨日殿下见您那几株芍药被铲了,今晨便罚了张总管,又叫人送了好些新的花来,匠人们午后便要栽呢。”
“奴儿瞧着又有凤羽落金池,又有种生粉,还有沙金灌顶,开起来粉粉白白,实在不输御花园的盛景。”
“不必了。”林温芷神色郁郁,“都不过是些乱人心志的东西,再多又能如何?”
“既然张缘祥已经受罚,事情也该就此打住。你将花都还回去,再去回了殿下,叫他不必再烦宫人送东西来。”
“无功不受禄,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得来有愧。”
“我是我,他是他。”
她不能这么将错就错下去。
那样既愧对嘉烁,也是对太子有欠。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会麻痹,会沉湎在其中,会逐渐在安乐中忘却,忘了嘉烁还是含着冤屈闭得眼,会忘了这世上只剩下她还能还嘉烁一份清白。
云缃虽满眼疑惑,可还是很快按照林温芷的吩咐去复命。
眼见得云缃走远,林温芷才自顾自下床。
紫禁城里都是苦水,即便有水井,往常也都只设在偏僻处,为的是便于打水浆洗。
二进院本就人少,故而院中行不过几步便是一口八角琉璃井,满院子芍药往日全靠这口水井浇灌。
林温芷三步并两地走到井边,随即便拾起井口的水瓢,舀起水来将自己浇个透心凉。
水顺着她的发丝飞泻而下,很快便浸透浑身。
天日虽早就已经随着时节变热了,可井水却仍是生冷无比。
仅只两瓢井水下去,她免不得浑身都漾过一个激灵。
也不知浇到第几瓢的时候,才被回到偏殿的云缃瞧见。
云缃看愣了,半晌方忙慌慌赶过去抓住林温芷的手阻道:“娘娘这是干什么?”
“这病才刚好,昨日喝过酒,不是还都头疼着……”
林温芷却不肯轻易搁下水瓢:“不妨事,这本就是该罚的。”
“不准管我。”
话音才落,林温芷倾手便又是两瓢水落下来。
她志不可夺。
她就是要让自己永远都记得,纵然是死,她也要先洗干净那些人泼在嘉烁身上的污名。
林温芷随即不假思索又舀起了水,横下心便要再浇上一瓢。
可便是正要翻下的一瞬,忽然不知是哪来的力道,捏住了她的腕子。
她身后的传来的声音不容置喙:“放下。”
或许是冰冷冷的水让人连感官也变得迟钝下来,林温芷半晌才后知后觉地侧过眼,果见得朱嘉煜就站在他身后。
平日里瞧着斯斯文文的太子,莫名有着让人挣脱不开的力道。
话音才落,他就生生抓着林温芷的手,将那水瓢从她头顶扯了下来。
林温芷轻轻一抖,又拗不过他,只能半推半就地卸了力。
朱嘉煜微微蹙住眉头,伸手用指腹轻揩去林温芷颊边的冰水珠。
他眸中是显而易见地心疼,语气里却又带了难以忽视的薄愠:“半声都不曾朝我通禀过,我什么时候准了你这么罚?”
“是谁教你这么折腾自个儿的?”
林温芷唇色发白,声音发抖,可神情却分外坚定:“殿下说过,这东宫的事尽归太子妃管。”
“我自然不必,事事都通禀殿下。”
“新挪来的花,你也不肯要。”朱嘉煜眸光一顿,念及昨晚种种,心中忽莫名多出些动摇。他吻阿芷时说了那许多的话,若是遭阿芷听到,免不得要疑他。
朱嘉煜不动声色地避开林温芷的目光,轻声问她:“太子妃是因着芍药的事怪我?”
林温芷垂着眼帘,语气也是干巴巴的:“温芷不敢。”
朱嘉煜轻叹一口气:“你又这么生分地同我说话了?”
他离宫多年,宫中的确如同福顺所说,是天翻地覆。
而阿芷留居宫中,也变得太多了。
从前的阿芷会哭会闹,心中若有什么事,也从不会埋在心里。
可如今她气着他,却只会不声不响地拿满瓢凉水浇自己。
朱嘉煜瞧着面前瑟瑟发抖的人,明明已然冰得唇色发白,虚弱不堪,却仍旧紧攥着眉头不肯和他多讲一句话。
他眸中染上了难以言喻的神情。
他忽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懂过她。
他一直将自己伪装得很好。
无论幼时对着阿芷的种种,亦或是现下,他都做得无可挑剔。
可他不懂自己守大的阿芷为什么会想要嫁给皇兄,不懂这吃人的宫廷究竟有什么值得留恋。
不懂这宫里唯一肯对着自己笑的姑娘,最后却要丢开他。
朱嘉煜眸色深深:“你以前,从不会像这样……”
林温芷眼边还挂着水珠,整个人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脸:“从前?我从前是什么样?”
“殿下从前又是什么样?”
朱嘉煜一滞,早已在嘴边的话终究是没能说出来。
也是,阿芷的心事从来不瞒着他。
可那时他还是“性子和善”的循王,不是太子。
皇兄薄待阿芷多年,阿芷有嫌隙也是合情合理。
他宽了几分心,索性不再耽搁,只顺手从云缃手里接过干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披在林温芷身上。
“听话,有话就好好说,去把衣裳换掉。”
“再这么吹下去,又要风寒起来,头疼脑热的,还得吃好些苦药。”
可林温芷却侧身一避,仿佛连被碰到都满是不情愿:“偏殿鄙陋,本就不该是殿下常来的地方。”
“我不过是想静一静罢了,还求殿下高抬贵手,许我几分自在。”
“人人都说太子妃是东宫里最宽容的人。”朱嘉煜眼中漾过一抹自嘲的神色,“惫懒的宫人能饶,不守规矩的侧妃也能饶,偏就我那般不可饶恕么?”
“我如今究竟还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肯告诉我?”
“你是不是当真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殿下还有心吗?”林温芷长长舒开了一口气,“你的心在荀氏那留过,在杭侧妃那头搁过,如今觉得她们索然无味,便又要来挖给我瞧了?”
“殿下大可安心,先后恩养我一场,我自不会忘恩负义。我做得好这太子妃,不会为殿下添烦。”
“殿下的心思,实在不必花在我身上。”
……
四周顿时陷入沉寂,气氛彻底凝住,仿佛比那满瓢井水更冷。
朱嘉煜垂了垂眼帘。
他努力藏起自己的本性,藏住那些阴鸷又狠戾的过往,却还是一次又一次惹她从自己身边离开。
他哂笑一声,藏住眼中难掩的失落:“宫里日日繁华过眼,想求几分静倒也难得。”
她不想见他,他知道。
朱嘉煜敛声自持道:“罢了。”
“静一静,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