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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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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周遭顿时鸦雀无声。
连张缘详都将头彻底埋下去,使眼色驱退众人出门,还不忘将门一道儿带上。
三皇子同皇贵妃受尽恩宠,而太子却身无长技。人人都知道太子的储位风雨飘摇,却断无人敢公然议论。
可荀雅显然是毫无察觉。
她仍在气头上,免不得篾然地瞥朱嘉煜一眼,而后才道:“若不是姨母和表兄宽宏大量,东宫能有如今的安泰日子?陛下心里偏袒谁,厌恶谁,你难道不清楚?”
“我告诉你,只要姨母在陛下跟前说上两句话,你这太子就当到头了,你明日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朱嘉煜听得好笑,便径直笑出声来:“是么?荀侧妃倒是好威风。”
“父皇若是废了我,你又能去哪?难道父皇还要留着你做个吉祥物不成?”
他慢条斯理地走到荀雅身边,压低声音道:“你张口皇贵妃,闭口皇贵妃,怎么就不知道想想?”
“皇贵妃若是当真在意你,为什么不让你嫁给你的表哥?”
“连你都知道东宫有今日,没明日。皇贵妃若是当真心疼你,怎么还会让你入这东宫做个侧妃?”
原本咄咄逼人的荀雅,听到此处不免得忽然一哑。
她的底气弱了几分,却还是强作镇静:“可姨母终究是我姨母。”
朱嘉煜忍不住嗤笑一声:“真是人笨凡事难。”
“你的皇贵妃姨母这般厉害,她怎么还没有去跟父皇说?如今的太子,怎么还没有换成三弟来做?”
“你敢骂我?”
“你……姨母……表哥定然有他们的考较,轮不得你说三道四。”
朱嘉煜却仍旧不以为意:“是么?可这不得怪你的皇贵妃姨母么?”
“谁让她圣宠不断却仍就做不成皇后,谁让你的表哥,他不是嫡出呢?”
林温芷瞧着眼前的场面,不由得皱起眉头。
先前朱嘉煜同荀氏倒也见过翻脸吵架,可朱嘉煜自知地位不稳,即便心中有怨,也绝不敢公然责怨荀氏,更遑论是皇贵妃和三皇子。
可今日眼见得朱嘉煜肆无忌惮的言语,林温芷未免诧异。
眼前的朱嘉煜,好像的确和之前大有不同。
可她不知他眼下有打着什么算盘,故而便也只是默不作声。
她只将目光轻轻一挪,又扫到荀雅那头。
荀雅显然也是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场面,她一怔,彻底呆住了。
荀雅的表姨母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圣宠不倦的皇贵妃大关氏。
皇贵妃宠冠六宫,虽早已过了桃李年华,却仍是当今圣上的挚爱。而皇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更是文武双全,才情出众,一贯为皇帝所喜爱。
而相较之下,先皇后与皇帝不睦,陛下对先后的怨怼,也自然而然地延续在先后所出的一双孪生子
——太子和循王身上。
只不过循王远至西南戍边,而留在京中的太子,自然也得不了皇帝的多少好眼色。
人人都知,皇帝动了易储的念头已久,如今不过是想等个契机而已。
正是因着这缘故在,荀雅在朱嘉煜面前,早就张扬惯了。
她指东,朱嘉煜断不敢往西。她但凡有半点不耐,朱嘉煜都要紧着哄她高兴。久而久之,她自也习以为常。
她向来借着姑母和表兄傍身,便也深知朱嘉煜就算心中有忿,也定然不敢明着拿她怎么样。
如此一来,她在清宁宫里,更是越发有的是底气。
可今时今日,荀雅却怎么也没有料到没料到,朱嘉煜会冲着她露出眼下这般反应。
现下当着昔日根本不被她放在眼里头的太子妃,无疑是将她的面儿搁在地上踩。
荀雅又羞又愤,忙慌慌回过了神:“朱嘉煜,你吃颠药了吧?”
“你竟然……竟然敢讥讽我姨母和表哥?”
荀雅气得发抖,只觉得连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
她只能瞪着眼珠子,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朱嘉煜。
“你……”
“我这就去告诉皇贵妃姨母。”
“你给我等着,有你好瞧的时候。”
言罢,荀雅转身夺门而去。
可朱嘉煜对着她的一番要挟,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阵桌上湿透的纸张,不假思索从袖中掏出一张点金宣,随即拿起那剩下的的小半盏药汁,一齐泼了个干干净净。
林温芷定睛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点金宣上并非空空如也,反而倒是清清楚楚提着几个大字,显然是御笔所书。
林温芷眸光一滞,不由得错愕道:“你……”
朱嘉煜却不紧不慢,只幽幽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莫急。”
“既然湿都湿了,那就湿个彻底不好么?”
话音一落,药汁登时浸透点金的生宣,将御笔题字浇成了稀汤,同桌上的淋漓彻底融成一片。
朱嘉煜瞧着狼藉的桌子,神色淡淡,轻弯起唇角哂笑一声。
汁水稀稀拉拉从桌上流淌直下。
朱嘉煜这才若无其事地搁下药盏,懒懒抬眼望向门外的方向唤一声:“张伴伴。”
张缘祥本还在殿外跟荀氏通气,听得被叫,连忙慌脚鸡似的扶着三山冠赶进门。
朱嘉煜撩起眼帘睨过去,见得张缘祥匆匆进门,这才不疾不徐道:“伴伴,这满桌上的药汤滴滴答答,是要留给谁收拾的?”
“殿下恕罪,奴才这就叫人打理。”
朱嘉煜眼中透出几分惋惜:“旁的倒也罢了,只有父皇先前赐的那张御笔……要仔细清干净才是。”
张缘祥又忙着欠声答允:“是,还请殿下安心。”
“立马就办。”
宫人们这才被紧着唤进殿内,忙忙清理起来。
朱嘉煜见得周遭有条不紊,方又拿着帕子走到林温芷身旁。
林温芷瞧着他行云流水的举措,一时也摸不透他究竟是个什么打算,于是只好静静瞧着他一举一动。
早晨她只作杭氏是在春锦池边失足,并未处罚杭氏分毫。
眼下朱嘉煜又来偏殿,保不齐是要问起这些事情的。
林温芷眸光一顿,忽有些不自在。
他们虽是名义上的夫妻,可实质却从未有过半分亲昵。便是现下这般靠近,却也并不寻常。
林温芷心中一阵龃龉,下意识便侧身向后退了退。
可她才轻挪过身,朱嘉煜便又倾身朝她靠了靠。
“别动。”朱嘉煜轻声嘱咐一句,随后便再没有什么旁的言语,只是自顾自缓缓衔起林温芷的袖口。
林温芷微滞,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虽躲着荀雅的药汁,袖口却不知什么时候,仍未能幸免于难,被浸污了一大片。
朱嘉煜一下接着一下地擦,语气亦是稀松平常:“今儿的药,又没吃了?”
“这几日才见好,耽误就不好了。”
林温芷忍不住轻轻皱眉,却也只是将目光往嘀嗒淋漓的桌上一瞟:“你也看到的,不是我不吃。”
朱嘉煜便弯起唇角轻轻笑了:“嗯。”
而后他的话锋便跟着一转:“袖口这样湿着不好,得擦一擦才行。”
“一碗药而已,再叫人去煮就是。”
言及此处,林温芷便也难得从善如流,乖乖不动。
她专心凝着朱嘉煜的举动,只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当真和从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然而,她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朱嘉煜垂着眸子,神情也是淡淡的,恍惚看着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冷漠。
可是细究他的一举一动,却又能让人发觉,他是带上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林温芷记得,他自幼就是性子和顺的人,只不过这和顺总是朝着他的父皇母后,而不会对着嘉烁和她。
可今日的他,却是一改往常。
他既不曾纵着荀氏撒气,也不偏听偏信张缘详。
仿佛一瞬之间,他清晨说的那些话,皆是发自真心。
林温芷脑海里思绪纷乱,看着昔日那个金尊玉贵的太子,正替自己专心致志地擦拭袖口,她免不得眉头微动。
也不知是什么使然,她鬼使神差地轻轻开了口,试探着问:“偏殿的川贝枇杷膏……用完了。”
朱嘉煜闻声,手里的动作却仍旧不曾停下。
“那我晚些再叫人给你送。”
“要是还缺旁的,差云缃去前殿说一声就是了。”
他的话说得实在轻声,恍惚对那川贝枇杷膏中的手脚当真毫不知情。
“嗯。”林温芷眸色一沉。
她全都明白了。
这下子,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地衔了起来。
早晨杭氏与她讲过,荀雅和张缘详私下做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更何况荀雅方才听见她刻意提起那川贝枇杷膏时,虽然有意遮掩,却还是难免叫人察觉出神色中带着几分慌张。
如今再试探过朱嘉煜的反应,她哪里还会不明白?
是荀雅三番五次想要害她这个太子妃的性命,可因着张缘祥那一脚掺和,她误将下毒的人当做了朱嘉煜。
这些时日来,她待朱嘉煜实在是算不上有好脸色。
可朱嘉煜却不气恼,又是看着她吃药,又是在春锦池边救她。甚至还为着离他远些,囫囵给了他一个巴掌……
林温芷轻敛住目光。
散碎的记忆纷纷汇集起来,令她的心绪莫名再难以平静。
她定了定神,酝酿了好一阵子,终于打算轻声开口说些什么。
只是薄唇方微微掀开,朱嘉煜忽然抬起眼。
他轻手轻脚地松开她的袖子:“好了。”
“要擦干才行,不然会难受。”
她正迎上他的目光,便突然觉得他眸子里都盛着满满的温和笑意,能令人轻易沉溺。
林温芷嘴边的话语一塞,只好忙匆匆别开自己的视线。
朱嘉煜见状,虽笑意不减,眸色却也难免沉了沉。
两个心猿意马的人面对面站着,却都不知该再说点什么。
而正在这时候,偏殿的门忽又被人从外面推开。
“吱呀”声响免不得打断了令人窒息的沉静。
张缘详又抱着拂尘快步进门:“殿下,娘娘。”
“荀侧妃回来了,还有陛下和皇贵妃的仪仗,也正在往东宫这头走。”
他低下头,带着几分难为情的迟疑:“还请殿下和娘娘,快些准备迎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