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舟》提子大福

13、第1号病鬼鬼

　　相柳沿着地上铺的青璃小路一直走到地府后身，路的坡度越来越斜，路也变得越来越宽，一直通向地府结界外面，青璃小路一下子变成一条砖红色的大路，旁边立有“折思路”一碑，并向四面八方发散，结成一张路网，供四海八方的鬼走上这折思路，追忆生前事，了却生前怨。
　　折思路和人间的路并没有什么大不同，鬼来鬼往，也是好生热闹。这些鬼形态各异，根据生前的身份地位，穿的也各不相同。相柳在人间时，见过许多或是贪恋人间，或是大仇未报的鬼，他们都是跑的极快，如影子一样难以抓捕，在这里却是完全相反的情况。折思路上行走的鬼，步伐极为缓慢，一步一追思，每一步都会记起一件生前事，每一步的快乐或是痛苦，都在路的尽头结束。
　　折思路也是一条上坡路，路的尽头是陆水相接处，直通忘川。路是上坡路，水路相连，水却不会溢出；忘川虽是川，却平静似湖，明澄如镜。相柳随脚踏上一只小舟，用了些灵力，慢慢向忘川中心飘去。
　　飘到奈何桥的桥洞下面，果然看见孟婆的茅草屋在桥尾处，袅袅地冒着炊烟。
　　“姐姐，又在熬汤啊！”相柳坐在小舟上，见离得近了，就冲着桥那边的岸上喊话。
　　“有桥你不走，坐舟干什么？”孟婆只看了他一眼，就忙着把汤碗递给走到奈何桥尽头的鬼们。
　　这孟婆虽然叫了这么个名字，其实并不是老婆婆，而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阴官，就在这奈何桥头住茅草屋，煮孟婆汤，让鬼能忘却今生，顺利转世。
　　相柳只轻轻一脚点在小舟底板上，就把舟停住了：“要是上了桥，恐怕姐姐要给我喝汤了！”
　　“我听说那人和你一起来了，”孟婆一边盛汤，一边与相柳说话，“怎么样，你们......还好吗？”
　　相柳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忘川的水：“哪里有什么好与不好，能陪伴他左右，相柳已经知足。”
　　“他还没认出你吧？”
　　“没有。”
　　孟婆笑笑：“真是不懂你的心思，那些事他知道了，对你而言是好事。”
　　相柳闻着大锅散发的香气，说：“姐姐煮汤的功力又见长了！说起来，我死了一次，却连这阴间美食都没尝过呢！”
　　孟婆把一碗碗汤分发给新一批走上奈何桥的鬼，道：“给你也来一碗！”
　　相柳笑笑，连忙摆手拒绝：“姐姐这么忙，相柳改日再来！”
　　他又轻轻用脚点了一下，小舟就掉头返回了。
　　从孟婆那里回来以后，阴曹就带他去了已经收拾好的地府客房，一进门果然又是熟悉的紫檀木香，白泽正在擦拭灵剑，相柳从雄□□带来的药材也被他整理得整整齐齐，放在桌上。
　　相柳一脚刚迈进房门，那灵剑就脱手而出，直冲着他飞过来。
　　相柳反应飞快，一下子就躲开直指他眼镜的剑锋，大喊:“白泽，我招你惹你了！”
　　白泽双目瞪得溜圆，也是一脸震惊的样子:“不是我，这剑不听我的。”
　　“是你的剑，不听你的难道听我的？！”相柳还想跟他理论，白泽的灵剑却绕着他的身子转圈跳起舞来，一会撞撞他的红冠，一会扯扯他的腰带，还用剑柄戳戳他的屁股。
　　相柳一看，乐了，露出一脸坏笑:“原来是霙汐君想要跟我亲近，自己面皮薄，只好让灵剑代劳了~”
　　白泽瞪着他:“我都说了不是我！”
　　看他一脸严肃，相柳也稍稍收敛，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把灵剑递给他:“这剑，为什么叫腓腓啊？”
　　“此剑有灵，是树妖所化，腓腓是上古神宠的名字，养之可以解忧。”
　　相柳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白泽又说:“最近，腓腓十分不听我的话。”
　　相柳想起那日在雄黄山，眼看着白泽就要刺到他喉咙，腓腓却止步不前的事，生怕他想起什么，赶紧转移话题:“阴曹一会会带病鬼来，我虽然医术不错，动武什么的却不太擅长，若是遇上难缠的了，还要仰仗万灵将军了。”
　　白泽禁不住他赞美，看看他腰间那根巨大水笔，高傲地说:“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一把。”
　　过了不到一刻，阴曹在前，身后牛头马面死死地押着一个倒立鬼，推开了他们房间的门。
　　阴曹手脚并用地比划着:“快快，快把他扔进去！”
　　牛头马面抓住那上蹿下跳的倒立鬼，一把扔进去，猛地关上了房门。
　　“辛苦了二位！”阴曹在门外大喊一嗓，赶紧溜了。
　　这倒立鬼一失去束缚，马上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冒着黑气，在屋子里上蹿下跳，飞来飞去。因为断了两条腿，居然只用双手就能来去自如，飞檐走壁，速度之快，晃得白泽和相柳的眼睛都跟不上了。
　　“白泽，愣着干嘛，快抓他啊！”
　　白泽一个纵身跃起，便也追随着那鬼在空中漂浮，好几次马上就要抓住那鬼的胳膊，却都让他溜走了。白泽是天上的战神，平时只会在人间斩妖除魔，这捉鬼嘛，倒还真不是他的领域，没什么经验，况且，他虽法力高强，却是个只会使剑的武官，只会伤人，不会抓人，因此在屋子里狂追那倒立鬼一刻钟也没能抓住。
　　白泽停下来，轻轻落地，一脸泰然自若，毫无愧色地问相柳：“如何是好？”
　　相柳答道：“我看这倒立鬼，并不是倚靠双手行动的，而是靠腿。”
　　白泽听了相柳的话，定睛细细地去看那倒立鬼已经断掉的双腿，果然发现，双腿断裂处与他身体的其他部位不同，冒着血气橙光，似乎可以以此作为动力，与火箭筒的原理十分相似。白泽与相柳四目相对，两人都点了一下头，白泽便再次腾起，追上那鬼，只用剑鞘轻轻击打了一下那鬼的断腿，那倒立鬼果然就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白泽快步上前，用法力封住他的鬼门，那鬼就倒立在榻上，乖乖的一动也不能动了。
　　“这鬼死时就是倒立的姿态，叫他自己正过来应该是不太可能，可我还要画画......哎霙汐君，不如......”
　　相柳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心想：“白泽贵为神官，本来就不是来给我打下手的，我还让这么一朵现世雪莲帮我抓鬼，已经很过分了，再叫他抓着倒立鬼站上几刻钟，他非要生气不可。”
　　于是他身子轻盈地一翻，整个人也倒立在椅子上，一手杵着椅子，一手拿着笔，就在画架前作起画来。
　　这样画了很长时间，相柳也觉得手臂酸痛，毕竟，他为鬼医病，不是随手画画就可以，看上去轻松，实则每一笔都是要消耗灵力的。倒立着画，更加累人。相柳正准备为那鬼补全双腿，却只觉得血涌上头，一条小臂酸痛，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突然小腿一抽筋，相柳一下子失去平衡，摔了下来。
　　这一摔，没落地，落到了一个柔软的怀里。
　　相柳活了近八百年，早摔了不知道多少次，摔了也不疼，但是像这样摔了有人接着的感觉，他倒是从未体验过。
　　这种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相柳还想在那人的怀抱里多呆一会，于是干脆把眼睛一闭，两手一摊，装模作样地晕了过去。
　　两个人这样抱了几秒钟，还倒在榻上那倒立鬼都不耐烦了：“要画赶紧画，不画我走了。”
　　相柳一激灵，从白泽身上起来，对那鬼说：这是帮你，给你去去怨气，怎么说的好像我欠你钱似的。”
　　“你补全了我的身子，也救不了我，我心里有怨。”
　　“那是后话，眼下总得先帮你把身子补全了，你这幅样子，上了折思路，不是成心吓唬别的鬼吗？”相柳说着，又准备翻上椅子。
　　白泽把他一拦，说：“不必这样，我抓住他的手，把他倒过来便是。”
　　相柳心道：白泽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乖巧了？正好，正合我心意！
　　“那就有劳霙汐君了。”
　　白泽走到榻前，把那小鬼一拎，活像爸爸教训不听话的孩子。相柳看着白泽，他越一脸正经，他越觉得他可爱的不行。相柳忍俊不禁，拿起毛笔就把白泽的这幅样子画了下来，然后才去给那小鬼补全双腿。
　　那倒立鬼看着自己的下身竟然真的长出了腿，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左看看，右看看，根本没有一点修补的痕迹，完完全全是两条健全的新腿！新腿长出来，他身上缠绕着的黑烟也淡了不少。
　　白泽放开那小鬼，解了他的鬼门。
　　又惊讶又佩服，那倒立鬼用双臂从榻上跳下来，蹦跶蹦跶地跳到相柳跟前，把上面的双腿一弯，作了个“腿揖”，道：“谢过相柳先生，小龙圣手果真名不虚传！”
　　相柳笑着摆摆手：“不谢不谢，你心中有什么怨，我替你解了，之后你就好生投胎去吧，不要在地府里祸害阴官。”
　　那倒立鬼又作揖，道：“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