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木兮木有滋》小花枝

54、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案子审着审着，主审官变成了人犯。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朝廷颜面尽失，我恨得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里面，禁卫押下了吴岱辞，谢庭柯对苏微拱手，低语了句什么。我离得远，听不太清，看口型应该是“多谢苏御史救命之恩”。
　　苏微则扬声答话：“不必，本官行事皆是奉了陛下谕旨。吴岱辞违背律法刑讯一品官员在先，藐视圣谕在后，暂押御史台，待陛下亲自处理。谢庭柯继续收押，改日再审。”
　　话语铿锵有力，是说给谢庭柯的，也是说给在场官民的。

　　苏微做事一向靠得住，事情也算在最差的情况下得到了最好的解决，我松了一口气，腿就不由地有点软，想找个角落蹲一会儿等他。
　　转身刚迈出一步，被一只脚绊到，眼看就要摔跤，身侧突然就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捞住了我。
　　“小兄弟太不小心了！”
　　我一愣，“师姐？”

　　大师姐笑得眯起了眼，拽着我出了人群，找了个安静的小道，往回宫的方向走。
　　“大师姐，我打扮成这样，你都能认出我？”
　　“你再多抹两层粉，我也能认出来。”大师姐故意笑得像个小流氓，摸了一把我的脸，“毕竟，这世上这么漂亮的小哥哥，可不多啊！”

　　看她这样笑，我心头的阴霾瞬间消了大半，随口问道：“师姐怎么会在这儿？”
　　师姐摸了摸鼻子，“正好路过，凑凑热闹。”

　　在我的印象里，大师姐可不是个喜欢凑官家热闹的人。
　　我握紧了她的手，小心地道：“师姐其实，还是很关心谢庭柯的。”

　　两年前在林中与她重逢时，她曾砍伤了谢庭柯的肩膀，那一刀看着凶狠，但我了解大师姐的功力，以她那时战意全开的状态，若是没有手下留情，必然会将他整条胳膊一起削去。
　　她因为李薇言而被囚禁三年，外加我的缘故，故而对谢庭柯恨之入骨，可饶是如此，她有很多机会亲手杀他，却始终没有动手。前几日她带领禁卫追击谢庭柯，是真的没有能力将他截杀在半路吗？之后我下达杀令时，余光看到她转开了头，难道只是因为不愿看溅血的场面吗？
　　从十二岁，到十七岁，毕竟她也曾亲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

　　“呵，我关心他？”大师姐眉毛一竖，“他和李薇言的关系可还没说清呢，就算没关系，他把你弄成这个样子，我也饶不了他。”
　　我知道她不会承认，便只笑了笑没再多说。

　　不过……我问道：“在师姐眼里，他把我弄成什么样子了？”
　　这两年，所有人都说我变了，尤其是顾云灼，几乎天天都在骂我为了谢庭柯折磨自己。可是，我觉得我还是那个自己啊，顶多是比从前坚强、勤奋了些，这样不好吗？

　　大师姐的眼神软了下来，搂住我的肩膀说道：“滋滋，一个柔弱的人想要强大起来，难道不是要吃很多苦吗？”
　　我想了想，道：“我倒觉得，这两年，我过得比之前好很多，至少不会天天以泪洗面。”
　　“不哭也不一定是好事。”大师姐叹了口气，“你是真的不想哭，还是不愿哭、不敢哭、哭不出？”

　　心里揪了揪，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师姐把我搂得更紧，道：“小丫头，想哭就哭，哭一哭，不影响你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我吸了吸鼻子，半真半假地说：“你再说我就真的哭了！”
　　“洗耳恭听。”
　　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顿时消去，我笑出了声。

　　师姐也跟着我笑，忽然回头看了看，道：“对了，不用等等小苏微吗？他找不到你会不会着急？”
　　“没事，有禁卫跟着的，他们会告诉他。”我道。
　　师姐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妹夫，挺能给人安全感的哈！”

　　我跟着她回了下头，后面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由心里一动，道：“师姐平时可不轻易夸什么人。”
　　师姐怔了一瞬，道：“夸我妹夫，不行吗？”
　　“别这么叫了……”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耳朵，“我和他们两个，什么都没有。”

　　师姐露出震惊的神色来，道：“所以你还是……还是？”
　　我点了点头。

　　“怪不得，这么多年了你都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朝事不敢怀孕。”师姐皱眉，“难不成，你一直等着谢庭柯？”
　　“以前，不是等着。”我摇了摇头，“那时候我是打算就自己过完这辈子的，反正几个皇兄都有孩子，也不差我一个。”
　　师姐感叹，“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啊……”

　　“可是师姐。”我轻轻道，“我现在发现，他以前可能也是这样打算的。”
　　只是，我还不能完全确认。

　　回宫之时，已有不少朝臣在昭明殿等着见我，苏微也已回到了昭明殿。
　　今日之事太过蹊跷，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听他们叽叽喳喳一说，就觉得脑子更乱了。

　　这些大臣们大概都将此事视作了谢党的内乱或是以为吴岱辞倒戈，纷纷据此提出意见。谢党要求严惩吴岱辞；而我的近臣有不少都怀疑苏微矫诏干扰审讯，哪怕在我亲口澄清后，还有那么一两个疑心我袒护苏微，甚至有一个人重提要恢复“后宫不得干政”的规定。
　　我从前不知道苏微为什么要进宫当我的二皇夫，但我知道，他一不是因为喜欢我，二不是为了攀高枝儿。后来我猜想，他很有可能是为了亲眼盯着顾云灼，毕竟他一直怀疑顾云灼想暗害我。
　　这些年他也的确始终清正勤勉，政绩斐然，万事以我为重，且从无半点逾矩的行为。

　　既然如此，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明里暗里地骂苏微“吃软饭”，可今天偏偏接连遇到两个混蛋。
　　我气得摔了茶盏，罚了那人一年的俸禄。

　　大臣退光后，苏微道：“陛下不必为了微臣动怒，清者自清，微臣不在乎旁人的言语。”
　　他自是坦坦荡荡，可我内心愈发愧疚，“苏微，谢谢你。”
　　“陛下言重。”

　　“好一个‘清者自清’呀。”顾云灼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这种‘浊’人，可得离苏大人远一点。”
　　“嘴闲得慌，就说点正事。”我撇嘴，“今天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何止是我听说了，全天下人都快听说了。”他使劲点头，“陛下英雄救美，二皇夫勇救情敌，两段大大的佳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