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杂谈录》酉时火

2、玩家的骑士

　　凌晨将近，遵循新游戏法规“每日在线时间不得超过8小时”的虚拟现实大型网游今天也忠实地把玩家踢下了线。

　　失去了玩家操控，骑士砍杀敌人灵活的动作停顿下来，在原地凝固成一尊灰色的石像。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重新恢复了颜色，活动了一下手腕，伸了个懒腰。

　　原本在他剑下瑟瑟发抖的魔灵迅速收起脸上的恐惧，拍拍掉了一半的胳膊：“感谢黑暗之神，赞美8小时工作制！”

　　骑士收回剑，关心地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魔灵撇撇嘴，“看在你的份上我才压着等级，不然早就把他干掉了。”

　　“那我的剑可就保不住了。”

　　角色死亡时随机掉落身上的装备。骑士十分钟爱他的剑，可不舍得丢了。

　　和魔灵友好道别，骑士在原地思忖了一会，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魔物森林里有不少NPC和怪，见到骑士之后均露出攻击的姿态，待看清骑士的走路姿势之后才松口气，打个招呼各干各的。

　　骑士偶尔也停下来跟他们聊聊：“下个维护期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下个月？”

　　“维护多久？”

　　“就半天。”

　　“才半天啊。”骑士有些失望，“这点时间不够去主城酒馆喝一杯。”

　　“不是有传送轴吗？”

　　“那是他的，不是我的。”

　　“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你打出来的？你的玩家不会怀疑你的啦。”

　　骑士摇摇头。

　　这是他的原则。

　　矮人啧啧两声，递来一罐麦酒：“帮我采摘点魔红藤，这些酒就送给你了。”

　　醇香的酒味让骑士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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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红藤在魔物森林的深处，对这个开服不算太久的游戏来说，尚且属于玩家慎入的禁区。

　　骑士刚到魔红藤生长的区域，就隐约听到了一阵喊杀声。

　　他谨慎地过去，看到一个穿着长袍的魔法师正在跟魔红藤缠斗。

　　不，是单方面被吊打。

　　眼看着那人脑袋上的血条极速倒退，骑士按捺不住，终于出手。

　　骑士的玩家是个土豪，除了剑不太出众，身上的装备都是最顶尖的，很快就把那个魔法师从魔红藤手下救了出来。

　　那魔法师惊魂未定地迭声感谢：“多谢了，要不是你我——”

　　话说到一半，他盯着骑士忽然愣住了。

　　骑士没注意，只顾着收割魔红藤，头也不回地道：“你这么点等级就别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了。”

　　魔法师回过神：“啊……多谢忠告。”

　　他试探着问，“请问你是……”

　　“我是骑士。”骑士终于采够了足够的魔红藤，大大方方地道，“我带你出去。”

　　魔法师又呆了一下，懵懂地点点头：“好。”

　　一路砍着怪，骑士热心地指点魔法师：“下次你要是被玩家丢在危险的地方，就直接进入下线状态。”

　　骑士说着还演示了一下，周身迅速变成掉线的灰黑色，然后又恢复过来。

　　魔法师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这个……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玩家的？”

　　“玩家很少有像你这么菜的哈哈哈。”骑士毫不顾忌地笑了起来，揉了揉魔法师宽大的帽子，“这个游戏像我的玩家那么菜的人应该没有几个吧哈哈哈哈！”

　　魔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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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魔红藤给了矮人，骑士取来麦酒，邀请魔法师一起喝：“你的玩家应该明天才会上线吧？要不要一起喝一点？”

　　魔法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本来想拒绝，话出嘴边却变成了：“好啊。”

　　骑士的酒量很好，酒品也很好，一罐麦酒下肚脸色都没有动一动。

　　魔法师就不行了，只喝了一口，就脸色酡红，趴在桌子上起不来，嘴里只喃喃地道：“太难了……那些怪太难杀了……”

　　骑士看不过魔法师一个男人哭哭啼啼的样子，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哭什么！难道你比你的玩家还菜吗？”

　　魔法师捂着肩膀愣了一下。

　　“你看我的玩家，技术之菜在整个游戏里也是名列前茅的，他还不是每天刷到强制下线？”骑士想了想，举例子安慰魔法师，“像他那样的菜鸡都这么努力，你怎么能这么颓废？”

　　魔法师：“……”

　　骑士看魔法师情绪似乎更加低沉了，摸了摸脑袋，热情地道：“要不我来带你？当然，要咱俩的玩家都不在线的时候。”

　　魔法师又愣了一下：“为什么？”

　　“你这么菜，一定过得很辛苦。”骑士同情地叹了口气，“平时玩家不操纵我的时候我也没事可做。”

　　魔法师脸上刚刚出现一丝感动，就听到骑士继续道，“而且你身上这一身好装备，就这么掉落损坏太浪费了！”

　　“……你身上的装备不也挺好吗？”

　　“这不一样，这都是我的玩家花钱买的。”骑士摇摇头，悲悯地道，“我的玩家辛辛苦苦攒零花钱买来的装备，我得好好养护好。”

　　魔法师眼神有些复杂：“你怎么知道你的……玩家这么辛苦的？”

　　“因为他的技术真的太菜了。”骑士撇撇嘴，“大概只有像你这样未成年的小孩子才会玩得这么菜吧？”

　　魔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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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后，骑士经常带着这个魔法师一起探险。

　　骑士不舍得用自己的珍贵装备，就顺便从野怪身上顺一点低级货。

　　骷髅被打劫了好几次，哭哭啼啼：“哥，我两条胳膊都被你拿走了！”

　　骑士挥舞了一下骨棒，满意地点点头，安抚道：“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刷新得快。”

　　“关系大了！今天你拆了我三条胳膊了！”骷髅强烈不满，“我本来想这几天给自己织个围裙的！”

　　“你一副骨头架子要什么围裙啊。”骑士拍拍它的肩膀，差点又把它拍散架，“回头我从主城买点白蜡膏给你。”

　　魔法师小声问：“白蜡膏不是用来修复金属武器的吗？”

　　“嗯，骷髅族最近流行用这个养护身体。”骑士也小声回他，“高阶的金属骷髅带来的潮流，我也不知道低阶的骨质骷髅要来干什么。”

　　骷髅听不下去了：“喂！我听得到！”

　　“啊哈哈……抱歉，那我们先走了！”

　　骑士确实很强。

　　尽管职业不一样，但走步、观察力这些基础的技能还是共通的。

　　魔法师学得很认真，只是看着骑士明明有拉风又酷炫的装备武器，却只穿着新手套装、拿着骨头棒子示范，有些看不过眼：“我送你一些装备吧。”

　　“嗯？不用，我不缺装备。”骑士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再说你给我了，被我的玩家看到怎么解释啊。”

　　“你的玩家也许是个不差钱的土豪。”魔法师委婉地暗示，“他不会在意自己的装备怎么样的。”

　　“土豪来玩游戏的话，不都是为了泡妹和装逼吗？”骑士摸了摸下巴，回想了一下，“我的玩家一直都是一个人玩，不参加工会也没有朋友，应该只是个死宅。”

　　魔法师：“……也许他只是单纯喜欢一个人玩游戏。”

　　“那更不对了。”骑士疑惑地道，“怎么会有人喜欢玩游戏还玩得这么菜？”

　　魔法师：“……兴趣和天分是两码事。”

　　“最近我的玩家都很少上线。”骑士提出了另一个证据，“人类的期末考试时间到了吧？他一定在认真准备复习呢……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等他考完试，我就不能经常陪你了。”

　　魔法师心情有些复杂，看着骑士认真的目光，最后还是叹口气：“好吧，我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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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士原本坚信努力就会有收获，带了魔法师一阵之后，终于产生了怀疑。

　　魔法师学得很认真，他也教得很尽心，奈何……魔法师就是不开窍。

　　骑士看得出来，魔法师是真的不擅长打架。

　　最后骑士无奈地道：“算了，反正你主要时间都是被玩家操纵，其他时候去主城里玩吧。”

　　魔法师有些羞愧：“对不起，浪费了你的时间。”

　　“没事，我最近时间多得很……”说起这个，骑士忽然有些担忧，“我的玩家好久没有上线了，不知道他有没有事。”

　　魔法师沉默了一下，试探着问：“他不上线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

　　“啊？为什么？”

　　“他不上线你就有更多的自由时间，而且一般人也不喜欢别人操作自己的身体吧？”

　　骑士愣了一下，从旁边抓了一块小石头，丢到刚才给他们当陪练的魔花嘴里：“啊，你是不喜欢玩家派的吗？我不是哦。”

　　魔花张嘴接住，咔嚓咔嚓嚼了起来。

　　“为什么？”

　　“很难解释。”骑士想了想，拿出自己的珍贵长剑，“我觉得有玩家在也挺好的，至少对我来说，我可以通过我的玩家了解另一个世界、创造我们这个世界的人的消息，知道和我们不一样的喜怒哀乐。而且我的玩家虽然是个菜鸡，但是确实是个好人，哪怕我不能跟他交流，一起在这个世界玩耍也很开心……你懂我意思吗？”

　　魔法师沉默着，不知为什么好像有些不自在：“不懂，你对你的玩家有好感？”

　　“大概？我还挺喜欢他的。”骑士放下剑，仰起头畅想，“他应该是个戴着眼镜、刘海很长的学生吧？不知道学习成绩怎么样……”

　　“……”

　　魔法师咳嗽了一声，忽然问了一句：“要是你能跟你的玩家交流，你会说什么？”

　　骑士又怔了一下：“说什么……唔，让他不要换掉我的剑吧。”

　　“为什么？”

　　“虽然这把剑不是现在游戏里最好的，但是我很喜欢诶。”骑士摸了摸下巴，小声道，“这把剑是打一个boss掉落的，当时打boss的时候我其实有悄悄出力，所以这也算我的战利品啦。”

　　魔法师又沉默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眼前的骑士目光瞬间变了，猛然站起了身。

　　魔法师一怔，抬起头，却见骑士手中的剑挥舞起来，瞬间抡出了一个大招。

　　之前在他们附近懒洋洋晒太阳的魔花被瞬间炸碎。

　　魔法师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巨大的冲击波波及，眼前一黑，血条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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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潢高雅的别墅内，青年摘下头盔，英俊的面容上脸色有些阴沉。

　　他站起身出门，走到另一间房间门口按了一下门铃。

　　过了好一会，里面才走出一个长相跟他几乎差不多的男子：“干啥啊哥？我在打怪呢。”

　　青年脸色有些难看：“谁让你登我号的？”

　　对面那人翻了个白眼：“谁占据我号半个月不给的？”

　　青年顿时一噎：“我……有点需要。”

　　“那我玩下你的号嘛。”

　　“不行。”青年毫不犹豫地拒绝，“退出来。”

　　“凭啥！”

　　“凭是我买的。”

　　对面那人噎了一下：“那你把我的号还给我。”

　　青年犹豫了一下：“我还要用。”

　　“靠，那我玩什么？”

　　“下个月开始你的零花钱涨20%，你可以去买别的游戏。”

　　“成交！”

　　兄弟俩达成共识。

　　把游戏头盔拿走的时候，青年顺口问：“你上线干了什么？”

　　“我上线就看到一朵魔花，那可是高级怪！”弟弟兴致勃勃地道，“我打了几下感觉打不过，干脆把武器炸了开大招——”

　　青年顿住，目光转过来紧紧盯着弟弟：“你炸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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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戏登陆。

　　跳过花里胡哨的过场动画，青年的意识投入到他久违的账号中。

　　太久没有操纵骑士，视野的高度让他一时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他没有在意这个，而是打开了背包——

　　那柄用了很久的长剑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青年低声咒骂了一句，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他现在在主城的武器行，显然是蠢弟弟开传送回来了。

　　之前他们一起“修炼”的位置距离主城颇为遥远——这样才能避开其他玩家和NPC。

　　现在赶回去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青年沉默着，右手握拳轻轻放在胸口。

　　这款游戏的人物非常逼真，甚至能够感受到胸口的心跳。

　　这份心跳是自己的？还是骑士的？

　　青年放下手，思忖了片刻，转头出了主城。

　　用上所有的道具快速赶到他们和魔花一起锻炼的地方，果然已经没有任何踪影留下，只有等待刷新的魔花残存的根茎。

　　尽管早有预料，青年还是有些失望。

　　不过他已经有了B计划，转头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之前那柄剑是从矿区的“堕落黑骑士”boss手里打出来的。

　　当初他买了无数一次性攻击卷轴和道具，几乎用金钱狂轰滥炸才勉强把那个boss打到最后一个阶段，差点就死在boss的魔剑之下。

　　他庆幸过自己运气好最后一击击中了boss弱点，后来才知道那是骑士悄悄出手。

　　跟着骑士混了这么久，哪怕他在战斗游戏上没有天赋，多少也比之前长进了一些。

　　他要再刷一把剑给他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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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堕落黑骑士是游戏目前阶段比较高阶的boss，纵然青年身上的装备都是最顶尖的，也架不住他本身实力太菜。

　　好在被骑士操练了这么久，青年的闪避和走步进步了不少，一边喝红一边躲闪，总算不至于被杀。

　　这次他没有用那些一次性攻击卷轴和道具，只按照骑士教授他的方法，认认真真一剑一剑地砍。

　　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在一件事上是一件很耗费精神的事。

　　一点点把boss砍到残血的时候，青年的精神已经十分疲惫了。

　　但是很快就能打赢这个boss，到时候很可能再掉落一把骑士喜欢的剑……

　　青年努力集中精神，目光跟着boss的动作。

　　然而身体的反应速度到底还是受到疲惫的影响，眼看着boss只剩最后一丝血皮，那柄散发着漆黑魔气的长剑却已经到了他的头上。

　　青年咬咬牙，手中刚买到的顶级长剑一挥，准备让剑自爆。

　　这样虽然昂贵的剑没了，但boss很可能会被炸死！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出现一道有些无奈的声音：“你也太败家了！”

　　随着这道话语，青年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掌控，手中长剑会处，后发先至撑住boss的攻击，然后一道寒光闪过，boss最后一点血掉落，湮灭成灰。

　　耳中响起战胜boss的BGM，青年却完全没有顾及，只在心里惊喜地问：“骑士！”

　　他赶紧解释，“之前炸掉你的剑的人……”

　　“不是你。”

　　青年一怔：“你知道？”

　　“当然。”骑士的声音有些无奈，“你附在我身上的感觉我不会认错的。”

　　青年又怔了一下，心头淌过一丝感动，随后诚恳地道：“对不起，终归还是我的错。”

　　他走到boss掉落的装备前面，无视那些珍贵的材料，只拎起一把在现在阶段已经算不上珍贵的长剑：“这个赔给你。”

　　说到这里有些羞赧，“虽然还是你打的。”

　　骑士的声音沉默了一下，最后忽然笑了起来：“你这家伙……”

　　青年听着骑士的笑声，心情不知不觉也开怀了起来。

　　他酝酿了一下话语：“以后我们还能一起玩吗？”

　　骑士的声音很轻松地肯定道：“当然。不过你还是不要用魔法师那个账号了。”

　　“为什么？”

　　“那个号等级太低了，好多地方都去不了。有几个比较危险、但是景色很漂亮的地方，我之前就想带你过去。”

　　青年又怔了一下，右手轻轻握在胸口，唇边笑意更加温柔。

　　“好，那我们一起过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