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陈谅

2、［故事2］不敢高声语

　　01

　　周旭是被嘈杂的人声吵醒的。

　　他揉了揉宿醉的脑袋，无精打采地坐在床上，叹了口气。今天是周六，他的合租室友钱征估计又把乱七八糟的朋友带回来了。

　　周旭微怒地穿好拖鞋，推开自己的房门。

　　“吵什么吵？”话到嘴边，却被眼前的景象怔到。一大帮子陌生客人坐的坐、站的站，围在客厅说说笑笑。

　　周旭有轻微脸盲，分不清谁是谁，只觉得眼前一黑。

　　沙发上坐着一位戴祖母绿耳钉的姑娘，她转头看向周旭，也是一脸惊讶，下巴都要掉了：“旭哥，你也在啊，征征怎么没提前跟我说。”

　　周旭可算认出了她，那是钱征的女朋友秦雯椋。

　　秦雯椋话音刚落，客厅里的其他人就齐刷刷地望向了穿着睡衣、头发凌乱蓬松的周旭。

　　周旭露出一个核善的笑容，故作镇定地转身、关门，退回自己房间：钱征你给我出来，我保证不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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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旭穿戴整齐后，重新推开房门。客厅里已经安静了许多。

　　秦雯椋看见他，转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打招呼道：“嗨旭哥，早上哦不，中午好，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没吵到你睡觉吧。忘告诉你了，征征刚刚出门拿外卖了。正好，你中午跟我们一块在家吃火锅吧？”

　　周旭目光呆滞地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没有表示什么，径自去刷牙。

　　秦雯椋一副“无可救药”的表情，耸了耸肩膀，和朋友们说：“不用管他，我们商量商量下午去哪儿……”

　　02

　　周旭刷着牙，心有不甘。他住着自己租的房子，却活像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客厅的电视里，正在表彰某地居民助人为乐的事迹。

　　周旭习以为常，但在客人们的议论声中，他还是抬头看了眼玻璃。

　　从洗漱台的玻璃上，正好可以看到客厅的电视节目。那是一段地方卫视的采访。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节目，画质竟有些模糊泛黄，被采访的对象大都没打高光，看上去皮肤黝黑粗糙。

　　边想着“后期大概要被扣鸡腿了”，周旭走出了洗漱间。客厅里不知是谁的人在说：“诶！你们看就是这个人！不觉得长得很像古玉玉吗？就是黑了点。”

　　周旭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那个古什么的又是谁？”

　　“你别说，看着还真像。对了，我还记得他家乡在烽台县，电视里报道的也是这儿！”

　　“啊是跟我同一个高中的，说起来确实是许久不见了，听说他没读大学，家里出事了，高中起就在勤工俭学，还赚钱给弟弟妹妹们买东西吃。”

　　“不会真的跟电视里的是同一个人吧！”

　　电视节目“抓”到了一位看起来大约十七八岁的男生。他像是误入镜头般，表情里带着些张皇失措。

　　记者夸赞他小小年纪就懂事能干，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寸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没有没有，我是举手之劳，希望能够帮到烽台这些留守的小朋友们。”他笑得很灿烂。

　　周旭呼吸一滞。电视里的男生并非长相出众，却意外地笑进了周旭心里。和秦雯椋标准的甜美笑容不同，他笑起来爽朗又真诚。

　　一大早的坏心情居然全被吹散，只留下一点不可言说的清凉感，像咬碎了一块薄荷糖。

　　03

　　周旭神不守舍地回味电视采访里的笑容。

　　客人们谈论的话题不知怎的，已经跳跃到“那就去烽台县附近度假吧，山清水秀，可以钓鱼。听说最近那边还新开了一家古风的体验馆，可以换上汉服，扮演不同的角色，住的地方也是古香古色，我想去打卡好久了！”

　　“对呀对呀，离这儿又不远，开车过去顶多俩小时，正好周末来回两天。”

　　周旭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这时，室友钱怔刚好从外面回来，“我这么用力拍门，也没个人给我开门是吧！一个个狼心狗肺，我还跑了六楼下去给你们取外卖。”他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卸下了手中一直拎着的火锅食材与底料蘸酱。

　　秦雯椋小跑着过去，甜甜地揽住钱怔的手臂：“征征辛苦啦，我和小姐妹们商量了一下，想下午开车去烽台，你也去吧。”

　　钱征缓了缓气息，望着她说：“行啊，宝贝说去就去！”说着指了指沙发上坐着的几位大兄弟，“大伙儿一块去，人多更好玩！”

　　周旭就杵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他们。

　　这会儿钱征可算注意到走道上还站着一个人，硬笑着问：“老周，你也跟我们一块去吧？！”

　　周旭本意是想兴师问罪，因为他们在租房前就协商好了，不能在家开派对。

　　但面对别人的邀请，周旭从不知道如何委婉地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04

　　秦雯椋想和钱征单独坐一辆车。她拉着另外一个姑娘跑过来，“旭哥，我们还有三位美女想坐你的车，好不好？”

　　周旭露出难办的表情：“呃。”

　　不是他不想答应，而是他亲眼见识过这群姑娘拉家常的战斗力，毫无疑问，她们一定会一路喋喋不休。但他开车需要专注，所以最多只能载个一两位。

　　正当他犹豫着该如何解释时，秦雯椋一脸不满地扯过身旁的姐妹，“算了，不同意就不同意，我们又不是没车。你就在后头跟着吧。”说完，又是嫌弃地“切”了一声。

　　周旭积累了一肚子的火气，望着秦雯椋远去的背影，却也是无话可说。

　　他无意识地一瞥，就看到钱征的几位男性朋友正因为车的问题发生了争执，好像是关于“原本他们是开两辆车来的，但是现在因为油费涨价和高速收费原因，只想开一辆车去度假”的问题。

　　最后车门“碰”的一关，只留下一位身影单薄的大兄弟站在风中凌乱。

　　那人身材清瘦，前臂上还绑着夹板，好像是受伤了。他轻轻地背靠在树干上，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荫，洒在了他的脚边。

　　周旭有些愤然。那人既然手受伤了，应该也没开车来。就这么落单未免太憋屈。周旭不由有些担忧他。

　　那位清瘦的大兄弟好似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朝周旭的方向看去。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向周旭露出一个礼貌的浅笑。

　　周旭于心不忍，“那位站着的朋友，要不要坐我这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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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到烽台县的山脚下，已是下午四点。

　　秦雯椋对于山上的古装体验馆很感兴趣，所以只要看见当地的行人，便叫钱征停下车，向其询问上山的路线。

　　刚找到上山的路，就看见一位身穿粗布衣的老爷爷，在路口拦住了他们。

　　隔着玻璃看不太清老人的长相，只知道是比较消瘦的，就像干枯的树枝般，脸上的皮肤都快凹进骨头了，一双明亮的黑眸子瞪得老大。“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听老人家一句劝！晚上不要上山囖，不太平的！”老爷爷摇摇头，用方言夹杂着普通话缓缓道。

　　“看见对面那座矿山了吗？原来采矿出过事，所以这里留下的都是些穷苦人家，其他人都跑外地去了。之前有人请了风水师，就说矿上出事是因为这座山邪气大，你们快走！”说完老人家就把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子走了。

　　钱征车里的几个姑娘们看到这么个情况，明显就表现得退缩、不乐意上山了。

　　但是秦雯椋可能不信这些，或是觉得自己一直满怀期待的行程就这么泡汤了有些丢面子，不停地劝说：“这有什么好怕的，那老人家神神叨叨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铁定是在吓唬人。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诸位，不要相信那些有的没的好吗？

　　听上去好像不够有说服力，没人想吱声，连钱征都看上去有些动摇。

　　秦雯椋冷哼了一声，让钱征把车先停下。转头跟姐妹们说道：“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体验生活吗？今天都星期六了，明天咱们就要回去，只能在这住一晚，难道要变成农家乐两日游吗！”

　　此话一说，车座位后排的姑娘也将信将疑地点头，表示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趁她们立场松动，秦雯椋紧接着补充：“大家最近也没看过什么奇怪的新闻对吧？都是播报的这里山好水好自然风光无限好……我们明天一早去看朝阳，还能拍美美的照，去嘛去嘛！”

　　05

　　“她们怎么停下来了……”周旭踩住刹车。

　　后座上坐着之前落单的清瘦兄弟，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说话。此刻他沉思片刻，说道：“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上山。”

　　“很有可能。”周旭见前方车辆又开始往山上开，也松了刹车。“对了，我姓周名旭，旭日东升的旭。看你年龄应该比我小，可以叫我旭哥。怎么称呼你？”

　　“嗯，我叫顾遇月，取意遇见明月。”清瘦兄弟淡淡地回答，语气不起波澜。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周旭不是不喜欢交朋友，而是注重眼缘。比方现在，他看顾遇月这人就挺顺眼。举止温和、说话慢条斯理的，不会咋咋唬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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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的车都停在了半山腰。周旭往前看去，不远处架着一扇古朴的木门，牌匾题字“广寒寨”。

　　周旭心想，这里应该就是古风体验馆了。他把车停好，看了一眼手上带伤的顾遇雨，“你的手没事吧？要不要我扶你下车？”

　　顾遇月抿嘴，动作一顿，迟缓了一秒才道：“没事我自己能行。”

　　噗哈哈，周旭看穿了他逞强的小表情，“那我帮你开门吧。”

　　周旭和顾遇月下车后，就看到钱征和秦雯椋抱在一起，边摆出甜蜜pose，边用自拍杆拍照。

　　然而其他人就明显少了这份闲情，急切地朝着门里喊道：“有没有人在？店家呢？我们来住店了！”“怎么没人啊，难不成还要提前打电话预约？”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个老婆婆迈着小步子走出来：“哎哟，别叫了别叫了，老婆子这不是来了吗？”

　　开店的正是这位老婆婆，她显然没料到有这么多客人，说起话来特别激动：“这么多人呐，来来来，快进来吧！你们是说要住店吧？先到前厅坐一坐，我去给你们收拾房间。”

　　06

　　古风体验馆内设施齐全，包括前厅、柴房、烧烤坪、柴房、茅房、澡堂、书院以及六栋独立的茅草卧房。每栋屋子之间铺上了石子路，路边种上了蓝色的绣球花，屋后是一片茂林修竹。

　　前厅的陈设比较破旧，不管是藤编的太师椅，还是掉漆的朱红色木质书架，都显得年代久远。

　　不过好在适合拍照。姑娘们早就换上了店家准备的古风长裙，互相给对方拍照。而一边站着的小伙子们大都不愿意换汉服，原因是他们觉得厚重的衣摆和繁杂的装饰看上去很热。

　　秦雯椋还在怪钱征没有第一时间给她的朋友圈点赞，硬拉着钱征换上汉服。

　　大家都沉浸在新鲜感的喜悦中，只有周旭一个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尤其是当他不小心往门口看了一眼，只见店家老婆婆站在木门边，嘴里念叨着“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之类的古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最令周旭不解的是，老婆婆眼神空洞地望着屋子里热热闹闹的年轻姑娘时，早已不是初见时的热情目光。

　　周旭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地往顾遇月身边靠近。

　　顾遇月好像察觉到了他的不适，侧身看向他，依然是一个礼貌友好的微笑。但好像在用笑容关切地问他，有什么困扰吗？

　　周旭感觉自己一下子就不冷了，反而脸上还泛起了热意。他扯扯衣角，竟然扭捏得像旧时未出阁的小姑娘：“谢谢啊，我没事。”

　　顾遇月听后，好像心情很好似的，连语调都上俏起来：“嗯，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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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验馆的居室有限，因此他们必须合住。四位姑娘先选了两间较大的卧房，剩下四间卧房由男生合住。

　　周旭不想和钱征一块住，因为钱征打呼噜声音太大，他自己有点神经衰弱，而跟其他人又不太熟悉，所以就只剩下“和互通姓名的顾遇雨合住”这一个选择了。

　　周旭一边想着，要怎么开口问顾遇雨“你睡觉会打呼吗”这种奇怪的问题，一边又自我否定，顾遇雨一看就是安安静静的类型，实在想象不出他打呼噜的样子。况且常人是不会像钱征那样鼾声如雷鸣，整个一地动山摇。

　　这时，不知道是谁发现了烧烤坪，惊喜地提议晚餐就吃烧烤吧。这里的烧烤设施很齐全，有石头烤肉、烤肠，店家还提供了新鲜蔬菜。

　　大家都举双手赞成，于是个个穿上围裙，热热闹闹地在烤架边忙活。

　　周旭没有过去，而是独自坐在大树旁的石头上，从包里掏出一块全麦面包啃起来。显得他有些格格不入。

　　顾遇雨看见他，就朝他走过来，问他为什么不和大家一块。周旭解释自己想保持身材，所以晚餐一般吃得很少，特别不会吃这种高热量又上火的食物。

　　顾遇雨说自己胃口不好，暂时也不想吃烧烤。

　　所以他俩就一块坐在枝叶茂盛的榕树下，抬头看天。

　　07

　　饭后，大家小憩了片刻。

　　暮色四合，古风体验馆外响起几声蝉鸣。老婆婆在路边的石灯里点燃了蜡烛，还为此解释：“为了让大家有更还原的古风体验，我们这里外面的路上是没有灯的。只有屋子里有灯。”

　　于是，前往澡堂的路上黑漆漆一片，仅有的一点点烛光如同萤火虫般的装饰，根本起不到照明的作用。风吹过，石子路上投射出的烛影晃动。

　　秦雯椋不满地说道：“天呐，这样也太危险了！我要去网上给差评。大晚上的走鹅卵石路，我还穿着拖鞋去洗澡，万一摔跤了怎么办。”

　　钱征挽住她的手，“宝贝别生气，我就给你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噫！你们就知道腻歪！”身后的小姐妹故作嫌弃：“我们一路上狗粮都吃饱了。”

　　秦雯椋听后，笑着嘚瑟起来：“哪是！你椋姐别的不敢保证，饭后加餐必须管饱。”

　　周旭跟他们一同去了澡堂。天气燥热，他想冲个凉水澡。可快到澡堂门口时，周旭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拽住了。

　　他回头一看，正对店家老婆婆无神的双目。“呃。”周旭问：“您有什么事吗？”

　　“嘘！”老婆婆压低声音，提醒道他：“别大声说话。会吵到他们。”

　　“你说吵到谁？”周旭突然有点毛骨悚然。

　　老婆婆望着他，认真回答：“竹林后面住着的一些老人家。这边隔音效果不好，他们睡觉比较浅，很容易被惊醒。”

　　“噢，原来是这样。”周旭也没多想，就放低音量：“那我不说了，我去洗澡。”

　　老婆婆还是没松手：“你不要怕我。”

　　周旭满脸问号，这又是哪一出？

　　“我听说……”老婆婆轻声说道：“那些善灵，只要听到有人召唤他的名字，就会跑出来。所以别怕，孩子，这世上有恶灵，也一定会有善灵在保护我们。”

　　周旭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位婆婆性格古怪，现在她还说些更让人莫名其妙的感言，实在让周旭哑然。

　　他硬着头皮朝老婆婆点头，然后自顾自地冲进了满是光亮的澡堂。

　　08

　　周旭随便冲了个澡，换上了准备好的古风浴袍。他抱着换下的衣服走出澡堂，发现店家婆婆已经没在门边了。

　　周旭想想，便也释然：老婆婆不知道他们要洗多久，不可能等人一个个洗完澡，再带他们回去。

　　周旭刚准备自己回去休息，突然意识到一个新问题：他把手机放在了卧房。所以没有手电筒。

　　而这一路漆黑，肯定很难找到回去的路。

　　周旭本来想喊人来帮忙，但电光火石之间，他回忆起了老婆婆“别大声说话”的提醒，只好作罢。他于是在门外等着，看看能否和下一个洗完澡的人一起回去。

　　忽然，头顶的乌云被驱散，一轮明月高悬天边。

　　视线瞬间被照亮，柔和的白光散落大地，鹅卵石小路上变得亮堂堂的。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逆着光走来。柔软的头发被染上了一层银边。

　　是顾遇月。

　　周旭的脑子忽然浮现出一个词“踏月而来”，用在此刻再贴切不过。

　　“好厉害！”周旭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顾遇月面前：“你还真是和名字一般，遇见明月，”

　　顾遇月抿嘴浅笑，对他说道：“我记得以前学过一篇课文《记承天寺夜游》，如今看见此情此景，还真是‘庭下如积水空明’。”

　　一扫阴霾的笑容，让周旭忍不住多看了他一会儿，有些恍然：“你不是说你手上夹板不能拆、洗不了澡吗？怎么还来这里了？”

　　“你猜。”顾遇月挑眉。

　　周旭半开玩笑、不确定地问道：“那你来，是特意来接我的吗？”

　　“算……是吧。”顾遇月卡壳了般，别过头：“走吧，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周旭不打算闹他了，“你走一遍就能记住路？”

　　“不难记的，记方位就好，我们的卧房在正南方，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就到了。我可能方向感比较好。”

　　路旁的绣球花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顾遇月带他找到了回卧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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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卧房，周旭望着两张材质不一样的床犯难。其中一张是半镂空的架子床；另一张则是竹藤编织的床，后者说是床，实则更像一张供人临时休息的沙发。

　　他们之前一直没决定谁睡哪张床。不用想，架子床肯定更舒服。

　　可周旭一想到顾遇月手受伤了还特意来找自己，就觉得不能枉费人家的好心。于是擅自作了决定：“对了，我看这张竹藤床编得挺有意思，我今晚就睡这了。”说着，周旭就径自走过去、坐在了床上。

　　顾遇月望着他，眼神有些复杂。他没有推脱，只发出低低一声“嗯”。

　　周旭见他好像欲言又止的表情，以为他不好意思。就随意找了个话题，想缓缓紧张的气氛：“你还记得中午看的那个电视采访吗？”

　　顾遇月眨了眨眼，没否认。

　　周旭被他的表情可爱到了，直白地说：“有个男生和你笑起来有点像。就是秦雯椋她们在讨论的男生。”

　　顾遇月叹道：“这你都记得。”

　　“我记得，因为他笑起来很爽朗，让人很向往。”

　　“是吗？那我便不告诉你那件事儿了吧。”顾遇月低声轻笑道。月光从窗户照进屋子，他的睫毛扑闪扑闪。

　　“啊？你不会也认识他吧？”周旭惊讶道：“没事，你随便说说也行！不瞒你说，我其实还挺好奇的。”

　　“嗯，不仅认识，还……”知道他在采矿时出了意外。顾遇月终究没把事实说出来，“还很熟。”

　　周旭好奇心骤起，刚想问怎么个熟法。

　　“睡觉吧，我困了。旭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周旭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听他这么一说，只好作罢，怏怏然：“好，快睡吧，明天早上一块去看日出啊。”

　　“嗯，晚安好梦。”

　　“晚安。”

　　09

　　次日早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周旭的手机闹钟响了，提醒到“看日出”。

　　“顾遇月？人呢？”木架床上空无一人，房间里只剩下周旭。

　　顾遇月床上的被子枕头放得整整齐齐，仿佛没有被动过一样。“说好一起看日出，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自己先走了。”

　　周旭推开门。

　　钱征揽着秦雯椋朝他的方向走来，“早上好啊老周！”他们身后还跟着其他的朋友，应该都是早起准备去看日出的。

　　周旭扫了一眼，并没有找到顾遇月的身影。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安，于是对着眼前的人一个个问过去：“你有没有看到顾遇月？”

　　“顾遇月？”有人发出疑问：“你也认识他吗？他也来这里度假了吗？”

　　“呃，他不就是跟你们一块来的吗？这么个大活人不至于弄丢……”说着说着，周旭突然心里一咯噔。他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开始用手在空气中比划：“就是那个跟我一起坐车，高高瘦瘦的小伙子顾遇月啊！”

　　“哈？”秦雯椋旁边的女生惊呼了一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怎么可能和顾遇月在一块？我们都很久没看见过他了。”

　　只要秦雯椋察觉了他话里的重点，发抖尖叫：“你有病吗！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啊！”

　　秦雯椋看着他，快哭了一般，“我们要跟你的车，你都不肯，我还和钱征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气……”

　　她咽了咽口水，拧眉故作淡定：“不好意思，我就是想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妄想症，要去看医生啊……你要是感觉自己哪里不对劲，就及时就医，不要耽误治疗。”

　　周旭越听反而越冷静。秦雯椋没必要跟他演戏，他也不想吓唬别人，只是淡淡地说：“谢谢你，我会仔细考虑这个提议的。”

　　钱征欲言又止地看向他，最后用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老周啊，不是我说你，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和我们待在一块，可以一开始就直接拒绝不来啊，真不用这样。”

　　“嘘。”周旭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下意识问周围的人：“你们有听到风铃声吗？”

　　可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吭声。他们像在围观一个患有心理疾病的人发疯，表情中充斥着不解、害怕与怜悯。

　　秦雯椋瑟瑟发抖地依偎到了钱征怀里，皱眉瞪着周旭，一双桃花眼里蓄着闪亮的泪花。

　　周旭不再管他们，自己循着叮叮的风铃声跑了过去。声音消失在古风体验馆的后方，那是一大片竹林。

　　周旭茫然若失地跑着，来到了竹林里的一片空地前。地面铺满了干草，还有一垛垛干草堆。

　　周旭心跳加速起来，他好像隐约看到草垛后遮盖着什么。

　　他踩着干草向草垛走近，仔细一看——那里竖着一块木制的碑，上面潦草写着“顾遇月”三个大字。

　　站在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映得对面山头一片红光。

　　10

　　周旭被直直吓醒，在床上呆呆地坐了老半天。

　　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星期六。周旭回想起来，自己昨晚去喝酒了，喝到半夜才被朋友送回家。

　　周旭揉揉凌乱的头发，还是没能缓过来。梦中的所见所闻过于真切，让他心里跟空缺了一块似的。他好像头一次感觉心脏那么的难受。

　　周旭想了很久，如果他是编剧，才不会编这么无厘头的悲剧。他会让顾遇月做自己，去读书，找个安稳的工作，或是追求远大的理想；而不是在若干年后，对着一个莫名其妙突然造访的人，露出温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