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妍（重生）》云中水月

98、有客

　　从信的落款日期来看，二人打得火热，书信往来最热络的时间是在天佑九年的三月到五月。

　　天佑九年，那就是十六年前了。

　　按照她阿婆和白管家的述说，天佑八年，她爹受伤，被她娘所救，之后由祖父做主，定下了她爹和她娘的亲事，然后她爹回京师养伤，时间应当是在天佑八年末。当时沈薇也正在京师，待在平南郡王府。沈薇就在这时候随宁章，时常往来敬国公府，于是就和谢淮郎有情妹有意地看对眼了。三月到五月，他们可能是瞒着宁章，一直在热络地书信来往，抒发情感。

　　谢妍将书信全都看完，这些信最晚就是到天佑九年五月下旬，之后便再没有来信了。按白管家所说，之后的六月份，她爹就和她娘完婚了。所以在天佑九年的五月末，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其实也不重要，不管谢淮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为了婚姻的信诺，还是出于老国公的压迫，总之到最后他的选择还是如期完婚，放弃了沈薇。

　　谢妍垂眸看着手中的一张草签，盒子里除了妥善收好的信之外，压在箱底最下面的，还有这样一张草签。

　　这纸和信纸一样看上去微微发黄，应该是有些年头了。纸上字迹潦草，可见写草签之人要么处在一种紧急的情况中，要么就是心神不宁，怀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态。

　　“明日酉时，我在城西十里亭等你。”这句话写完，后面有一团干涸的墨迹，可能是写信的人提着笔犹豫时落下的，之后她在后方继续落笔补充道，“我最多等到酉时三刻。”

　　这字迹虽然潦草，看得出和先前那些信件上的一样，是属于沈薇的。

　　沈薇传了这样一张字条给谢淮，约他见面，是要跟他说什么？那谢淮呢，最后去了吗？

　　这信笺没有落款人，但有落款时间，可能是写信之人顺手就签上去了。

　　“九月初八。”谢妍喃喃道。

　　这里就有两处耐心寻味的时间了。

　　第一是沈薇约谢淮见面的时间。酉时临近日落，已经快到关城门的时候了，她约的地点又是城西十里亭，那谢淮如果当真赴约了，他们见了面，说些体几话，岂不是城门就关了，当天回不来了？

　　第二是写草签的时间，九月初八。虽然没写具体的年份，但天佑八年及之前的九月初八，谢淮尚不认识沈薇。而天佑九年及之后的九月初八，谢淮已经成亲了。

　　谢妍眉头微微蹙起，怎么看这封草签都不简单。沈薇约了已娶妻的谢淮出城相见，而时间是酉时，若是见了面，两人显然不打算当天回京了……而且若是普通地相约见面，她爹为何一直精心收藏着这张没什么内容的草签？难道这是……“相约私奔？！”

　　虽然这想法是有点惊世骇俗，但以白管家对沈薇为人的描述来看，也并非不可能。

　　而且酉时在城外相见，趁夜逃离，反而是最安全的。

　　如果沈薇当真抱存着这样孤注一掷的想法，那谢淮大概是不会配合她的，毕竟若是他真有离经叛道、与人私奔的勇气，当初也不会选择放弃沈薇、结婚生子了。

　　因为她爹没赴约，心中愧疚、遗憾，所以才一直收着这张草签。

　　若是这猜测是真的，那沈薇一次又一次被谢淮放弃，以她的性子，心中应该满是失望和怨恨，真的还会在多年之后，欢天喜地地和谢淮破镜重圆吗？

　　谢妍窜起的线索越多，心中的怀疑越重。她现在几乎有九成把握，前世的沈薇重回敬国公府，是另有目的，而她幕后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叶景。她爹长年领兵在外，军营里固若金汤守卫森严，要对他下手难如登天。所以叶景利用沈薇，顺利地进入敬国公府，潜伏在她爹身边。谢国公对沈薇有爱、有内疚，几乎不会设防，而且慢性下毒这种方法，更是难以察觉。

　　那前世，明明沈薇已经得手了，为何叶景又会临时改变心意，救了她爹一命呢？

　　他不愿让她爹死得太早，只可能有一个原因。

　　他要的，不仅仅是谢淮死这么简单。若是谢淮死的时机不对，就会影响他后续的其他计划。

　　那这问题就十分可怕了……除了要谢淮和谢妍的命，他还想要什么？

　　油灯的光亮跳动，在谢妍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十指交扣，静默，眸色深沉。

　　只可能有两种情况。

　　第一，他想要全面接管谢淮的势力，即他手下的军队，黑鹰军。

　　第二，他要对付谢淮背后更大的势力，皇后和太子。

　　这两种情况都远比让谢淮死更难、更复杂。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满盘皆输。

　　所以，前世太子表哥的死，很可能并非是她原本猜测的，表哥知道了叶晴与人苟且的实情，叶景才要杀人灭口。而是从头到尾，太子的死，根本就在叶景的计划当中。

　　突然的敲门声，谢妍说：“进来。”

　　小曦走进来，她先前送了锁匠从边门出去，回到院子，就一直在谢妍书房门外守着。

　　“有位叶公子，托人送了口信过来。”知道叶景的重要性，所以她丝毫不敢耽搁，立即汇报。

　　“他说在寒山寺恭候小姐大驾。”

　　叶景终于有消息了，约她见面：“什么时候？”

　　小曦缓缓摇头：“就只有一句话，没说时间。送信的人也说只知一句话，其他不知情。”

　　不说时间……那自然不会是叶景忘记说了，谢妍站起身：“让人备马车吧。”

　　“现在？”小曦惊讶道，“已经天黑了，城门也早关了。”寒山寺在城西郊外，城门都关了，现下如何能出城？

　　谢妍淡道：“他既让我去，那自是一路畅通无阻了。”

　　骁武营里有叶景的人，中秋那晚一样是从西城门出去，她和裴恒便是畅通无阻。表面上是卖给敬国公府的面子，实则不过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

　　如谢妍所料，敬国公府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淮梁的西城门。

　　到了寒山寺门口，有一个小沙弥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谢妍留小曦在车上，与那小沙弥见过礼，小沙弥领着她往后院走，带她到了一处庭院门口，先行告辞离开了。

　　这庭院中秋的时候谢妍来过，以她和宁芷的身份，每次到寒山寺也只是于客房借宿，叶景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在寒山寺能有一座独门院落。

　　在门口就能闻到隐隐飘出的菜香，谢妍迈步进去，院中无人，石桌上摆放着酒菜。

　　叶景这是准备走居家温情路线？做上几个小菜，让她体验不同于敬国公府的珍馐美馔？

　　明月清辉，蝉鸣风动，孤男寡女，这别样的清淡佳肴，对方亲自下厨的珍贵心意，呵，是挺能撩拨人心的。

　　平心而论，叶景厨艺不错，前世就强上她许多。

　　而且只要他得空在家，基本将所有的家事全包了，从不让她进厨房。

　　那时他常对她说的就是，她甘愿为了他放弃荣华富贵，那他便绝不会让她后悔。他会加倍地对她好，一辈子对她好。

　　他做到了，演得那是相当不错。

　　谢妍走到石桌前，石桌不大，四个菜，应当是寺庙的缘故，均是素菜，卖相瞧来不错。

　　只是，她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讽笑：明知道这是鸿门宴，再美味的佳肴，恐怕也是难以下咽啊！

　　余光瞥到一道身影从屋内出来，谢妍抬眸，对方却不是她意想中的那个人。

　　谢妍神色惊讶。

　　宁芷两只手端着大碗，额头沁着汗珠，白皙的面容上还有两道黑灰印子，见到她高兴道：“阿妍，你来啦。”

　　“阿芷，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芷瞧来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三两步上前，将盛放汤羹的碗摆到石桌上，又转身匆匆忙忙朝厨房跑：“我水烧开了！等等！”

　　谢妍听她这意思，竟然是她在做菜。

　　她忙跟着进了厨房，厨房里也只有宁芷一个人，火灶上的锅咕咕地滚着开水，旁边还有一个炒锅，已经下了菜，蒸腾着热气，宁芷火急火燎地到处找铲子。

　　看得谢妍完全迷惑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叶景让她来的吗？叶景人呢？为何是阿芷在这里？还在做饭？

　　她和宁芷从小一道长大，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宁芷哪里会做什么饭啊！

　　“完了完了！菜要焦了！”宁芷果然喊起来。

　　现下也顾不得想了，谢妍快步上前，先拿舀子，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点水倒进炒锅，再从宁芷手上接过铲子，熟练地翻炒、加盐、起锅、装盘。

　　做完这道菜，她回头问宁芷：“水烧开煮什么？”

　　“蒸……”

　　谢妍点头，将旁边倒梯的架子和蒸笼依次摆上去，她揭开盖子看了下，点心已经在里面了，将东西都摆好后，顺口嘱咐道：“很烫，我看着锅，阿芷你离远些。”

　　宁芷惊讶道：“阿妍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叶景呢？”谢妍不悦道，他搞什么鬼？留宁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厨房忙活？

　　宁芷未及答话，门口已经有人应了一声。

　　丰神玉树般的男子，不知何时到了门外，眸如寒星，眉似墨漆，唇畔含笑。

　　“没想到大小姐还会做饭。”而且看上去动作熟练流畅，明显不是个生手。他来得巧，刚好看完了谢妍接手的全过程。

　　“叶公子觉得我一看就不会做饭么？那难道郡主一看就会做饭？所以你放心留她一人在厨房忙碌？”

　　听她这言带嘲讽，宁芷忙解释道：“阿妍你误会了！不是叶公子让我帮忙的，是我，我拜托他教我做饭的……他刚刚出门去接人了，我以为自己学得差不多了，所以自作主张自己动手……”

　　“阿芷，烦你先将这盘菜端出去。”

　　待到宁芷出了门，谢妍转头对人冷道：“你应当知道，我不喜你将阿芷牵扯进来。”

　　“噢？容我想想，对了，大小姐收了叶某的讯息，一心一意以为今日是来与我……”他眸色氤氲，语气暧昧道，“共度二人时光，孰料进门一看，竟然小郡主也在场。如此自是不愉快了！大小姐莫生气，错在我，是我太不解风情了啊。”

　　见谢妍冷着脸不语，他眉眼一弯，温言软语笑道：“小郡主为何在此，她自会同大小姐说的，无需我多言。但出门接客确实不假，今日来的这第二位客人，大小姐也识得，你就不想出去见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