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妍（重生）》云中水月

97、舆图

　　裴恒没想到她会这样慎重其事地道歉，下意识道：“大小姐言重了！”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官方，补充道，“其实这也是平常事……”司空见惯的事情，“何况大小姐是无心之失。”

　　“既是我的过错，我就一定会弥补。我会去勇定候府一趟，将事情始末同小将军说清楚。你放心，亏欠你的升迁机遇，我会请他寻机会补予你。”

　　青年神色有些错愕，张口欲言，半晌还是将到口那些诸如“大小姐如此费心怎么使得”的客套话，生生咽了下去。

　　“好。”他简短应了一声。

　　谢妍离开的时候，裴恒送她到巷子口，她预备上马车，他开口说：“虽然我没办法应承什么，但大小姐今日这番劝诫，我会牢牢记着。”他也有一定要做的事情，世事艰难，随波逐流于他而言，是手段。

　　“你不会觉得我那番话是……何不食肉糜吗？”连她自己亦觉得有些怅然，她这样一个一句话就能褫夺别人机遇，就能给予不公平的富贵小姐，有何立场去奉劝别人脚踏实地？

　　“那大小姐现下知道了六月的事情，觉得自己对我的一番劝诫，是对还是错？若能重来一次，还会像这样规劝我吗？”

　　谢妍想了想，坦白道：“我觉得我的话没错，但重来一次……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对你说。”

　　“我同大小姐一样，也觉得你那番话不错，说得很对。话是良言，你对我言说是善意，若是我反而对这样的良言，施加恶意的解读，岂不是太不明事理？而若是大小姐因发现了自己的无心之失，便不愿再同我言说，对我收敛了这样的善意，岂不是拿自己的过错来惩罚我？”他言带幽怨道，“如此未免太过分了吧！”

　　谢妍被他逗乐，好笑道：“你这什么歪理？”

　　她语气虽是反问，但较之上一句陡然轻松了，心头也似是卸下块大石，安定不少。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谢妍掀开窗帘，往来处看。

　　青年还站在原地，一直在目送，见状面上现出喜色，卖力朝她挥了挥手。

　　敬国公府，主楼。

　　敬国公谢淮的书房，门口长年有一队守卫看守，这帮人分成三班，现下驻守的这班是晚膳之后来接岗的，一班四个人，到位后不久，厨房有丫鬟送了新熬的海鲜汤过来，四个守卫喝完之后，不久，一个人喊说肚子疼，旁边一个个子高点的人还嘲笑他身子贱，吃不了好东西，不一会儿，高个子自己也变了脸色，捂着肚子，紧随其后朝茅厕跑，边跑边说：“你大爷的！定是刚那海鲜汤里的食材不新鲜！”

　　等到四个守卫争先恐后地跑去了茅厕，几个一早在院外头躲着的人现了身。

　　谢妍心想，周盈的泻药还挺有效。

　　书房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小曦示意身边一早准备好的开锁匠上前，那锁匠手法纯熟，捣鼓了几下，将门打开来，小曦和锁匠候在门外，谢妍进了屋，将门轻轻阖上。

　　书房面积不大，收拾得很干净、整洁，里面靠窗的角落摆着一件黑檀木的花架子，白净瓶里插着一捧垂兰，书桌对面的墙上贴着一幅硕大的舆图，这舆图是大郁的风景全貌图，上面详细绘制了大郁的城池、地貌，仅是普通的采风之用，非什么机密之物。不过在最上端靠北的地方，有两座城池被用红色的朱砂圈了出来。

　　谢妍认得，这是原本的燕林、北临两城，此二城池，自古以来便隶属中原地区，只是前朝后期积弱，朝□□败，各地义军纷纷揭竿而起，朝廷军队四处镇压起义，无暇北顾，反令得当时北面的游牧民族壮大起来。之后经过十来年的时光，北面草原上的几大部落败的败，合并的合并，最鼎盛的一支不断吸纳各部族分化的势力，最后捭阖建国，进入鼎盛时代。

　　捭阖建国后第二年，趁着南庭内乱，势如破竹，一路挥军南下，前朝皇帝仓皇弃都城而逃，一路东逃至沿海的允州。捭阖人在淮梁城内一顿烧烧抢掠，消磨了数月，从秋末至入冬，才心满意足地北上，满载而归，临走前还放火将城内许多房屋都夷为平地，令得万万的百姓流离失所。经此一役之后，前朝气数将近，回天无望。皇帝回淮梁后，派人与捭阖议和，割地赔款，燕林、北临二城，便是在此时割让出去，自此变成了捭阖人的南边壁垒。

　　议和之后，各地群情汹涌，民怒滔天，之后他们大郁的先祖皇帝，挟天下民心，顺利攻入皇城，前庭覆灭，改朝换代。

　　大郁建国之初，各地还有许多规模各异的起义军，再加上前朝残存不死心、由明转暗的顽抗势力，政局不稳，也没有精力去顾北方，等到两代皇帝更迭，局势稍稍安稳下来，再看北方，捭阖经过长年的发展，借助燕林、北临两城力量，大力发展冶铸术，再加上原先的战马优势，如今国富民强，军马分列，兵装齐备，已非当年松垮散乱，有勇无谋，有战马无装备，只能打突击战、短期战的游牧民族，而是真正成为了中原皇庭正北方的心腹大患。

　　中原政权不管如何更迭，都是自古一脉传承的血脉，燕林、北临二城虽是前朝割让出的，于所有中原族人而言，均是耻辱。夺回此二城不仅有军事战略上的重大作用，更有洗刷百年耻辱、归天下民心的重要意义，因此大郁皇室，数百年来，心心念念的就是收复此二地。

　　无奈近百年来，中原经过连绵战乱，元气大伤，休养生息多年，才渐有繁华复兴之相。以大郁如今兵力，仅能与捭阖分庭抗礼，并无全力一战的能力。这也是如今的陛下，求才若渴，多年来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原因。和文官大多出生官宦之家，就算少数科举出生的文官，也需由底层步步做起，升职缓慢不同，对于有能力有战绩的武官，陛下基本是无视其出身，时常破格提拔任用。比如，谢妍在兵部卷宗中看到的：当年的将军衡复，还有现如今的镇北军统帅钟进，均是出生平民，钟进甚至祖上还有奴籍的污点。

　　这幅很大的舆图就挂在书桌正对面的墙上，坐在书桌边的人，每次抬头的间隙都能看到。上面虽然没什么多余的印迹，但特地标注出来的醒目红圈，已经昭示出了这书房主人，敬国公谢淮，黑鹰军统帅，心中经年根植的念想。

　　谢妍是闺阁女子，对于朝堂，尤其是军队的事情，知之甚少。家国天下，自古都是由男子操心，女子无权干涉，这些同她没什么关系。

　　但现下她站在这处，看着眼前这幅舆图，醒目的红色朱砂，也不由定定看了许久。

　　这一刻，似乎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在她胸腔之中涌动，让她更能明了她父亲谢淮在外领兵、长年不归的举动；明了她外祖母所说的你阿爹和你阿爷，都是救国救民的大英雄；明了裴恒煞费心机，一心一意往上爬的执念。

　　须臾，谢妍收回心神，还是要赶紧趁着守门的卫兵没回来，先将她进书房的正事办完。

　　这书房不大，收放东西的地方也不多，书桌上是空着的，只在靠右的地方摆放着挂笔的架子和砚台、水墨。

　　后方的书架上摆着齐齐整整的书，一眼看过去没什么特别。

　　书桌下有三排柜子，谢妍一层一层依次打开，最上面一层放着本字帖和空白的纸张，中间一层收着一摞书信，她拿出来翻了翻，上面是一些送进京师的军情汇报，也不是什么秘密的军情，基本是日常的述职，从落款人和时间来看，应是她父亲在京中过节时候，留守值班的副将定期汇报军中情况。下面是一些谢淮与故友往来的书信，看往来的人员没什么特别。

　　翻到第三层，外首摆着几枚印章，还有些不起眼的小物什，靠里的地方有个黑色雕花、做工精致的小木盒，谢妍取出来，木盒没有上锁，只简单地合起了嵌扣，打开之后，里面也是一叠整整齐齐折好的信件。

　　她打开最上首的一封，粗略地扫过几眼，眸色微变。

　　谢妍轻手轻脚从书房出来，将门掩上，她手上捧着那个黑色木盒，对门口候着的开锁师傅：“何师傅，今日烦劳你了，”她看了小曦一眼，小曦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谢妍说，“我让小曦送你出去，一会儿出了边门，今日你就没来过这里了。”

　　这话原先也是交代好的，那锁匠接过来钱，心领神会地道：“大小姐放心，小人一定守口如瓶。”

　　回到自己的院落，进了书房，关好门，谢妍才再次打开那木盒，取出来里面所有的信件。

　　这次她挑亮灯芯，一封一封地仔细看了下来。

　　这些被她爹细心收好的信件，看笔迹，全都是同一个人寄来的情信，那人称呼谢淮为“笼中鸟”，自己在信末的落款则为“林中枫”。

　　这“林中枫”的自称，看来再熟悉不过了，难怪前世后来沈薇和谢淮破镜重圆，嫁进国公府府时，用了个“林枫”的化名，原来早在二十多年前，他俩你侬我侬，互通书信之时，就用的这昵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