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妍（重生）》云中水月

94、回忆

　　须发花白的老人家从屋中推门出来，门口候着的年轻妇人，已经等待了许久，心急如焚问道：“老太爷，我爹情况怎么样了？”

　　韩明知她担忧，但有些话还是得说：“大小姐，恕我无能为力，国公爷这病是已入膏肓了，如今他脉象微弱，气息更弱，恐怕……没有多久的时间了。”

　　年轻妇人闻言，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不会的！您再看看！您妙手回春啊，求您再看看吧！”

　　“大小姐还是抓紧时间，有什么要说的话，早些同国公爷说吧。他若是有什么心愿，有什么想吃的，想见的人，都尽力为他达成吧……”

　　年轻妇人听到这话，受到刺激，加上自从父亲发病以来，一直劳心劳力，心力交瘁，此时突感心头一阵绞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卧房的床上，屋里门窗紧闭，光线黯淡。

　　有人倚在她床头，闭目睡着了，他的手还紧紧握着她手。

　　她微微动了下，男子敏锐地睁开眼，露出喜色：“你醒了！”

　　她伸手抚上他脸颊，他眼睛下方还有淡淡的青痕，是多日没睡好的印迹，她心疼道：“吵醒你了？”

　　这段日子，他新任丞相，朝堂事情本来就忙，又遇上她爹突发大病，一直东奔西走，遍寻名医，几乎是多日不阖眼的状态。

　　“我没事。”男子安慰地笑了笑，亲昵地按住她手，贴在自己面颊上摩挲，柔声问道：“你好些了没？听报信的人说，你忽然晕过去，吓得我魂飞魄散，幸好老太爷在府，看过，说你是素日劳累，加上一时伤心，急火攻心的缘故。”

　　她想到韩明说的话，眼泪就夺眶而出：“阿染，我爹他，他可能熬不了多久了……”

　　他神色静默，许久轻声安慰道：“不会的，岳父领兵戍边，精忠报国，老天爷不会这么对他的。这天下还有许许多多的名医，我们一定能找到大夫，治好他老人家的。”

　　她心头绝望，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连孙院判都看过，宫中好几个太医都瞧过，可是服了药，情况反而是每况愈下，如今韩老太爷又这样说……我，我该怎么办……我心口好痛……”

　　他看她哭得眼眶通红、伤心欲绝，长指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将人拥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脊，一下又一下。

　　“我爹辛劳一生，对我娘情深似海，却一直在受我娘的折磨，好容易如今日子有了盼头，为何老天爷要这样对他？阿染，我已经等于没了娘，现下又要没爹了……我宁愿自己去代替爹，代他老人家受这苦楚……”

　　“别哭了，你再哭我心都要碎了……妍儿，你想对岳父尽孝，我明白，可你想没想过，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

　　等到怀中人的哭声止歇一些，他扶正人，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看着她眼睛，柔声而坚定道：“别担心，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岳父有事的。”

　　……

　　屋中点着的油灯，火苗轻轻跳动了下，一室虚幻，似梦似真。

　　前世敬国公谢淮那场大病，来的蹊跷，走的也很蹊跷。

　　她爹一向身体很好，前世在她娘终于出家之后，他娶了一个叫林枫的继室，看模样应该就是原先那个宁章的表妹，姑苏林薇。两口子恩恩爱爱，夫妻和睦，之后还得了嫡出的小世子，敬国公谢淮那叫一个春风得意，谁知道没多久，好端端的，他却突然爆出了一场大病，还是五脏六腑衰竭，病入膏肓那种，当时谢妍眼见她爹快不行了，每天哭得跟泪人似的。这病来的又快又狠，连宫里的太医都治不了，叶景说要寻访民间名医，她以为是安慰她的，谁知道之后真被他找来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她爹喝了那大夫开的药，竟然慢慢开始好转，后来还奇迹般的，彻底地好齐活儿了。

　　当时只顾得上高兴，真以为她爹爱国爱民，老天爷开眼了。

　　现下一想，处处透着诡异。

　　不说病来的多蹊跷，走的多巧合，就说大夫们看过了，都说是五脏六腑耗损，人快不行了的状态，有什么人都耗损干净了，还能救得回来？……但如果说是下毒，就解释得通了。

　　这种毒应该很厉害，慢慢侵蚀了他的五脏六腑，连医术高明的御医，都诊断不出来，可只要像叶景一样，拿出来解药，慢慢回复也是容易的事情。

　　如果真是毒，这中毒的时间这么微妙，同那个沈薇有关系吗？而叶景临时改变主意，拿出解药救了她爹，又是他计划的哪一环节出现了变故，让他决定还是要留下谢淮的命？

　　小曦敲门，打断了谢妍的思绪：“大小姐，六殿下来了。”

　　肖沐？今儿刮得什么野风，把肖沐和他的相好都吹来了。

　　这可是位稀客啊，前世这位六皇子殿下，可从来没主动登过敬国公府的门。

　　谢妍出门的时候，想起来什么，低头附在小曦耳边说了几句话，小曦点头，谢妍说：“去办吧。”

　　小丫鬟应声：“是。”

　　谢妍在进前厅的时候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基本上肖沐是一个很伤眼睛的存在。

　　他那一身绚烂多彩的服饰，还有从上到下闪耀夺目的首饰，尤其是十根指头上璀璨扎眼、镶嵌着硕大的、各色的红黄蓝绿宝石的戒指，真的每次都让人感觉到眼睛疼。

　　嗯？……谢妍微微眯起眼……这个侧脸对着她的，穿着一身浅蓝色长袍，从头到脚都不闪光，端着茶杯的五指干干净净的人……

　　那人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她更有些恍惚了，不由天马行空想道，难道肖沐被人夺舍了？

　　六皇子殿下，嘴角微勾：“你这幅傻样儿，脑袋被雷劈了吗？”

　　……是他本人了。

　　谢妍和肖沐寒暄了几句，说了些场面上的客套话，心中暗想，肖沐今日到访，为了什么？前世并没有这样的情形，难道他是知道自己将琥珀步摇转赠给了小桃花，专程来兴师问罪的？但看他样子，不像是恼怒，他这人也不是个能忍得下怒火不发的。

　　等到肖沐说明来意：“你先前不是说，我带进宫的糕点，味道不错嘛。”他示意一旁站着的丫鬟，提篮子上前，那丫鬟从篮子中取出一叠糕点，摆至谢妍面前的桌面上，六殿下热情地敦促道，“来，尝尝。”

　　谢妍觉得这情景真是诡异，肖沐特地登门送糕点给自己吃？她迎着他殷切的视线，再低头看那一盘长得很奇怪，一眼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糕点，心头蓦然涌上一股寒气。

　　“来啊，你尝尝啊。”

　　……这里是敬国公府，他不会蠢到公然带着糕点，上门谋害自己吧？

　　她心中这样安慰自己，在六皇子殿下连声的催促中，迟疑地伸出手，拿出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咀嚼了一下——

　　“不错，好吃。”

　　肖沐惊讶地看着人：“你怎么……整块咽下去了？”

　　那一大块糕点堵在她喉咙口，谢妍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没用晚膳，太饿了。”天老爷啊，这什么鬼东西，也难吃了吧！

　　她现在怀疑肖沐就是故意来耍她的。

　　肖沐高兴道：“那你多吃些。”

　　谢妍：“……”

　　这鬼玩意儿这么难吃，跟她上次在宫中吃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啊，联想到上次出宫时他说的话，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殿下，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肖沐一惊，立即说：“怎么可能，你想得倒美。”

　　电光石火之间，谢妍已经想到一条完美的脱身之计，朗声道：“明月，快将殿下送的糕点，端下去好好保管，明天出门去买些上好的花茶，才能配得上殿下精心准备的糕点。”

　　“好咧！”小丫鬟眼明手快。谢妍暗中舒了口气。

　　肖沐哼了一声：“有这么难吃吗？”让她嚼都不想嚼，宁愿一口咽下去，现在又找什么要配茶吃的借口，一看到丫鬟端下去了，她脸色都光亮了许多。

　　谢妍特别想说，难不难吃的，你自己没先试试吗？不过她现在事情繁多，实在没精力浪费在跟肖沐吵架上。

　　“不管好吃难吃，都是殿下的一番心意，殿下心怀善意，才会赠我糕点，谢妍心中都是感激的。”

　　她顿了下，看肖沐神色还算平和，并没生气恼怒，遂试探道：“不知殿下今日到访，是否有事情要说？”不然他大晚上的，还真的是来给她送糕点的吗？

　　肖沐坦白来意说：“郡王府的事情，我听说了。”他知道敬国公府和平南郡王府来往密切，宁芷打小就和谢妍是情谊深厚的朋友，他看着人的眼睛，语带安慰道，“你不必太过忧心，若案子真到了大理寺，我会去求求皇祖母，让她老人家同父皇说情，尽量给郡王一个轻判。”

　　他这么说，谢妍想起来，肖沐小时候有段时间，是养在太后娘娘身边的，他虽性子顽劣，常惹得陛下动气，但和太后的关系却一直亲厚。前世他被陛下罚去边关，当时谢妍在宫中听说，太后娘娘有好几日都不大吃得下饭，还小病了一场。

　　当今陛下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太后娘娘是他的生母，他对太后一直很孝顺，如果宁章的案子最后真到了大理寺，也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证据为他翻案，在这最坏的情况下，若是太后能求情，事情还算是有一丝转机。怎么处罚宁章是次要的，对谢妍来说，最重要是能保住他的爵位，将对宁芷和宁瑾的影响降到最小。

　　但眼下肖沐明说要帮这个忙，谢妍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和肖沐，素无交情，敬国公府和倪家，也没什么往来，他主动要帮忙，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

　　她思来想去，不便明说好，或者不好，只含糊道：“殿下一番善心，希望郡王吉人自有天相，能早日沉冤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