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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拥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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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府的前厅中,一名少女独自坐着,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生得很好,娇俏可人,一直低垂着头,样子瞧来有些拘谨。
有丫鬟来奉茶,那少女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来,连声道谢。
稍时,她复在桌边坐下来,先是将双手交握,等了一会儿,又觉得这坐姿有些不妥,再将双手平整地放置于膝盖上,挺起脊背,正襟危坐。
肖沐迈进大厅的时候,伺候的丫鬟出声唤人,那少女听到六皇子来了,着急忙慌地站起身,她转脸的一瞬间,肖沐的面上有一瞬的欢喜,待到少女紧张地开口:“殿,殿下,好。”
他眼中的光彩,复又黯淡下去。
脸孔初一瞧是挺像的,然而那气质神韵是完全无法比的,再仔细看五官,也就没那么像了。
“坐吧。”他抬手示意,自己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对面的少女一副低头不敢看人的样子,不由好气又好笑地问道:“怎么,我长得很可怕吗?”
都看了快两年了,还没看习惯吗?每次看到自己,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好像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伸手打人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不是她的金主,是她的仇家呢。
“没,没有。”好像生怕他真的会这么想,她连忙抬起眼,极其认真地解释说,“殿下待我极好,在我心中是神仙一样的,一点都不会可怕!”
神仙,肖沐心中想,自己跟她素不相识的,就为了她这张同谢妍肖似的脸,砸重金一直捧她,可不就跟神仙似的?
若不是他那次出城偶遇上,她现下还在那戏班子里给花旦配戏,受人欺负呢。
不过,乡野之人就是粗鄙,如何抬举,还是上不得台面,他在她身上也花了不少钱了,瞧她下台穿的这一身,花花绿绿,跟个鹦鹉似的,看出来是好料子,剪裁一点不得体,更别提她这畏首畏尾、抖抖索索的仪态了,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
唱戏的天赋也是……一言难尽。
要说唯一有什么优点,也是他最近才发现的,就是做的一手糕点相当不错,一点都不输城中糕点铺子的大师傅。他之前带了一些进宫,连吃惯御膳房的后宫众嫔妃都赞不绝口。
他想到这里,视线扫过旁边的桌子上,她拿过来的糕点篮子,开口说出自己特地出来见人的原因:“你教我做糕点。”
“啊?”小桃花傻愣愣,嘴巴张成个惊讶的圆。
……
周盈前一天晚上被裴恒拉去钓鱼,快天亮才回来休息,今天他一早关了铺子,早早爬上床,准备好好补个觉。
但不知道是不是钓鱼钓多了,他连夜里做梦都还在钓鱼,一条又一条肥美的鱼,自动自发、争相恐后地往他俩的小舟上跳,小舟负荷不了,开始在湖上左摇右晃,左摇右晃……晃啊晃啊晃…
就把他给晃醒了。
他这一醒,才发现自己不是做梦,床真的在晃!
而且黑暗中,还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在床头盯着自己,四目相对——
“鬼啊!!”周大夫吓得一把抄起被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鬼?床头的女孩子,神色困惑。
“你你你——”他手指颤抖地指着人,现下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清楚对面是谁了,这不是谢大小姐身边那个,不苟言笑、力大如牛的小丫鬟吗!
心里默默评估了一下,自己应该打不过对方,周盈继续走柔弱路线:“你半夜三更,闯进我一个单身男子的房间,你,你想干嘛!”
“我不是闯,我敲门,没人应,我就将门板搬开,自己进来了。”
“……”
他果然看见他卧室的门,凄凉地躺在寒风中的地上。
“不是,你到底要干嘛呀!”
小曦认真回复道:“我想你教我做安神茶。小姐昨晚睡得不好,你的茶有效。”
“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三更半夜潜进我屋子,不是要对我图谋不轨,而是让我教你做茶!”
“嗯。”因为白天她要陪着小姐,寸步不离,所以只有等到小姐入睡了,她才能出门做这件事。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周盈彻底怒了:“滚!滚出去!”大半夜的,钓鱼的钓鱼,做茶的做茶,他受够谢妍的这帮拥沓者了!
他一鼓作气,将来人推了出去,拾起地上的门板,安好,用力“啪”一声关上。
世界顿时清净了。
他躺回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大半夜被赶出去的人,也没有再敲门、砸门,或者破门而入了,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一心入睡,然而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须臾,又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
哎,周盈叹了口气,认命地坐起来披衣服,心想应该不会有那么傻的人,大半夜的,更深露重,就自己在外面等吧?
打开门的时候,果然看见一道孤单单的人影,直挺挺坐在他门口的台阶上。
她没穿太多衣服,背影瘦弱又单薄。
周大夫心里暗骂了自己一百八十遍“好心遭雷劈”,还是不甘不愿地开口说道:“去前屋坐吧,我写方子,拿安神茶给你。”
他将搬进来的药扁放在台子上,还沏了杯参茶过来:“喝点热的吧,夜里冷,别冻着了。”
“不用,我身体好。”对方抗拒。
“若是你冻病了,会过病气给你家小姐的。”
果然奏效,小曦立马伸手,接了过去。
周盈数着药扁里的药材,一样一样拿给她看:“合欢皮三两、柏子仁三两、酸枣仁二两,还有少许的灵芝屑,大约三钱左右,一起炒熟,临睡前取部分泡茶。”
他在纸上也详细地写下来了,递给她:“喏,要是不记得了,看这个照抓就好。”
“谢谢。”
他瞧她一本正经,一丝不苟的样子,忍不住道:“你这丫鬟当的,还真是卖力啊。”
小曦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又转回身,在柜台上放下一袋铜钱。
“额……”
她认真问道:“不够吗?我只带了这么多,明天补给你。”
“够了够了,我只是觉得你这人真的有点……”迎上她探询的视线,他剩下的话咽进去,摆了摆手说:“没啥。”
等到她人出了医馆,周盈才嘀咕道:“真是个怪丫头。”
八月十七,上午。
赵管家收到消息,谢妍到府了,他一边急匆匆去迎接,一边心中想道,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啊,现如今京里除了敬国公府的大小姐,怕是也没旁人愿意同他们王府往来了。
自打事发后,府中人心惶惶,丫鬟小厮们都没什么心思好好做事,常有人往前院去打听消息。因此谢妍前脚刚到府,后脚就有人将消息告知给宁芷,宁芷闻听谢妍到了,下意识露出喜色,可随即又想到什么,神色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说,大小姐没来这边院子,直接去了王妃院里,宁芷有些失望,又暗暗舒了口气。她拿起梳妆台边上放的一块帕子,凝神看了好一刻,不知在想什么。
赵进和人说道:“王妃昨日里头痛,不大吃得下东西,找大夫来看过了,说是忧思过度,再加上没休息好,所以她今日一直卧病在床,尚未起身。”
谢妍进了屋子,冯襄躺在床上,听丫鬟说谢妍来了,披衣准备起身,谢妍上前阻止道:“王妃,您歇着就好,我来看看,顺便同您说说话,不用劳神。”
冯襄神色倦怠,比起昨日谢妍来,状态似是更差了。
谢妍握着她手,有些忧虑:“王妃还是着紧些身子,如果您也垮了,阿芷和瑾儿就更没着落了。”
冯襄勉力笑了下,说:“我没事,只是事发突然,心头急扰,老毛病犯了,休养几天就好了。放心,为了两个孩子,我也不会垮的。”
谢妍将屋中下人都遣了,和冯襄说起目前的情况:“昨天我去了京兆府大牢,见到郡王了。他,他说自己也很后悔,若是能出来,一定会好好补偿王妃。”
冯襄惨着脸,心灰意冷道:“现下说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义?我对他已没有念想了,只盼着此次劫难可以顺利度过,不要耽误了芷儿和瑾儿的前程。”
她握着谢妍的手,焦急问道:“妍丫头,你和我说实话,事情是不是很难办?究竟还有没有转机?”
谢妍坦白道:“背后的确有人要对付郡王府,是特地设了局。昨天我也问过郡王,他说人不是他杀的,如果对方是存心诬陷,那我相信百密一疏,再精心的布置,也一定会有纰漏。”
冯襄苦笑一声道:“并非我要替他说话,但宁章这个人,我和他夫妻多年,太了解他的性子了。你让他亲手去杀人,他是万万做不出的,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他原先同你父亲,一道在朝为官,后来认识了我,外面的人都说他是为了我,辞了官,一心一意要陪我,和我做闲云野鹤、神仙夫妻。可是哪个女子,会宁愿自己的夫君一事无成,终日赋闲在家?”
“成婚后我一直劝他,重新入仕,做番事业出来,可他迟迟不肯。后来我才知道,真相是他根本不敢!他为官不过才几年的时光,就惶惶不可终日,他害怕得罪人,害怕担责,害怕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相互倾轧,害怕一朝纰漏,陛下会要他的命,他最害怕的是,继续在兵部做下去,迟早有一日,陛下会让他去前线监军!”
谢妍也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听白管家的说辞,宁章曾是个满腔抱负、能文能武的青年,和她爹谢淮一样意气风发,是人中龙凤,之后又为了娇妻,甘愿急流勇退。世人皆赞他,情深义重、淡泊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