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妍（重生）》云中水月

51、善意

　　“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已经用过药了，好多了，周盈说一会儿再换下药，冰敷一下，睡一觉起来就没大碍了。”

　　“今天真的谢谢你。”若非他见义勇为，没准儿她都沉湖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大恩。

　　所以谢妍才会换了衣服，立马赶来医馆，她不是会欠人恩惠的人。

　　就算他现下就要她写信给她父亲引荐，甚至要求父亲给他个职位，都是很难回绝的。

　　“大小姐客气了，其实当时殷正兄也准备跳水了，就算没有我，他也能救你。”

　　救了就是救了，说其他可能的情况，没什么意义。

　　谢妍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里是我的一点心意，来得仓促，来不及准备谢礼，明日我会让白管家补齐，送去你家中。”

　　裴恒将她的手推回去：“我跳下水救人的时候，并不知道是大小姐，就算不是大小姐，我也一样会救的。”

　　他不想要钱，谢妍并不意外，其实今世第一次见面，他救了谢安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了，他不图钱，只希望她能将他引荐给国公爷。

　　“过段时间，父亲回京，我可以代你引荐。”她想过了，一来这是大恩，不能不报，二来引荐而已，只是一个机会，他究竟是不是适合黑鹰军，这应该由父亲去决定。何况裴恒也不是她开始时以为的，全无才能之人。

　　他闻言有一些惊讶，随即笑了起来，原来大小姐以为他不要钱，是另有所求。确实，如果是在刚刚认识的时候，他救了她命的话，提这样一个要求，他觉得十分合理，也很应该。

　　但他现在不想这么做了，因为：“大小姐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之一。”亲切和善，无私慷慨，可是这么好的人，心头却有很多顾忌，那天她说，是不是好人，就代表着要一直容忍和退让，他心中真的感到难过。

　　“如果说，大小姐想要给我什么回报，那我最想要的，是你会觉得，自己能无私地去帮助别人，那这世上也同样有人，会无私地去帮助你。这样一份温暖的心境，是我希望大小姐能拥有的。”

　　谢妍僵了一下，勉力说笑道：“你不会想说那个无私的人，就是你吧？”

　　“对啊，大小姐现在相信我是好人了吧。”好人故意把腰杆挺得很直，配合她的玩笑话。

　　若不是连叶景都盖章说裴恒心思单纯，谢妍简直要怀疑他是个中高手了。

　　现下的她，听叶景说那些似是而非的撩拨话，使些“心有灵犀”的小手段，一眼就能看穿，觉得做作透顶。

　　可这个裴恒，明明也很假啊，还经常说一堆浮夸又肉麻的马屁话，可怎么有时候他说话，又让她觉得心中十分受触动呢。

　　周盈适时地端着姜茶出来，拯救了谢妍正觉得有些不自然的气氛，她连忙走过去：“谢谢周大夫。”

　　“大小姐客气了——哎——”

　　“咳咳咳。”谢妍一阵急促的咳嗽。

　　周盈有些无奈地想，姜茶而已，没必要喝那么急吧，一饮而尽是什么情况。

　　裴恒赶紧倒了杯水来：“大小姐，慢些喝。”

　　谢妍过了半晌才缓过神，这姜茶真的够劲儿啊，自己本来是想反正难喝，像喝药那样赶紧咽下去就成了。

　　“对了，今天在船上，发生什么事了？大小姐为何会落水？”裴恒问。

　　“船舱里突然有蛇，大家慌作一团了。”

　　好端端的船舱，怎么会有蛇。

　　“是水蛇吗？若是水蛇，还说得过去，毕竟船都是泊在码头的，有些年久失修的缝隙，水蛇会悄悄游进去，之后躲在哪里的角落，船舱里人一多，就会有人不小心侵占到水蛇的地盘。”

　　“具体是什么种类的蛇，要问表哥才知道了。”当时是殷正带着人进了船舱抓蛇的，谢妍从头到尾都在外面，一眼都没看到。

　　“那大小姐落水，是人为还是意外？”

　　谢妍仔细回想了一遍，觉得从现场情况来看，还真说不准：“我是被人撞下去的，但并没觉得有手推我，不知道是一个人故意撞的，还是人挤人，一起撞过来的。”

　　因为船舱的门开了，有人大声地喊着蛇跑出来了，大家就都拼命地往外挤，她当时背对着人群，分不清是哪种情况。

　　“那确实得问过当时现场的人，才能下判断了。”

　　从证据来看是这样，但谢妍不能说出来的是，她有前世的记忆，就是说所有跟前世不吻合的情况，人为的概率都远远高于意外。因为光是意外的话，难道前世的船就不停在码头了？前世的缝隙就不存在了？前世的人就不会惊扰到蛇了？

　　还有一点，所有和前世不一样的地方，应当都是因为她和前世不同的选择，导致了分歧。

　　那除了叶景会出新计策算计她，船上当时的人里，谁会在今世，突然对她动了不好的念头？

　　谢妍想到一个人，带着敌意的眼神，但又觉得不至于啊，韩瑶性子是很傲，心眼儿小，可她们总归是表姐妹，只是口角而已，没到要她命的程度吧？

　　而且，韩瑶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就算想动手，从哪里弄来的蛇？正常的少女，应该就像先前船舱里那些人一样，看到蛇叫得比杀猪还响，没哭的都算胆子大了。

　　周盈站在药柜前，挑了一些适用的药材，在石钵里混合了，捣碎了，变成绿色的粘稠液体。

　　他给裴恒换药，刚动手，青年就开始哼哼唧唧，还时不时叫着：“疼、疼。”

　　连谢妍都听不下去：“你一个骁武营的军士，这点疼都叫唤啊。”

　　周盈也埋怨：“就是，我医治的大爷大娘，都没你会叫唤。”

　　裴恒才不信：“你对大爷大娘，下手也这么重？”人家没给他拆散架了！

　　周大夫承认：“那倒是会轻点。”但大爷大娘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他一个年轻小伙子，自己下手重也是为他好，“你这淤血，用点劲揉开了，才好得快。”

　　“你可拉倒吧。”他看他就是怀恨在心，自己今天非抓着他一道去钓鱼，所以趁机下毒手，“我自己来！”

　　周盈摇头，嘀咕着：“好人没好报啊。”径自回后院整药材去了。

　　谢妍看着裴恒，他自己又看不着脸，在那儿瞎抹，她忍不住伸手示意：“上面一点，再左边一点，青的，没抹到。”

　　“哪里？”他没觉得上边疼啊，青年好奇戳了一下，“哇！疼疼！”

　　谢妍无语了，从他手中接过药钵，余光瞥到小曦准备上前，她摇头说：“我来吧。”

　　既然他说什么都不要，那自己好歹给救命恩人/受害对象，尽点心意吧。

　　裴恒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往后缩，被谢妍按住：“别瞎动，一会儿碰到了，又要嚎了。”一个大老爷们儿，叫得跟被什么了似的。

　　谢妍手指沾了药膏，朝他眼角抹，轻柔地，一层一层推开去。

　　两人靠得很近，鼻观鼻，眼观眼，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落在自己面上。

　　这样光擦药，不说话，气氛似乎有点怪异。

　　“其实——”

　　“大小姐——”

　　青年谦让道：“大小姐先说吧。”其实他没想好要说什么，就是感觉不说点什么，有点不自在。

　　“其实我还有件事想谢谢你。就是那日你同我说，有些不想带的枷锁，扔了就好。”

　　她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说：“我想我原先心中是有些害怕的，我有的时候会想，如果我不是特别听话，什么要求都答应，阿公阿婆，还会一样疼我吗？”

　　她大概是有些羡慕韩瑶的，韩瑶沉默寡言，不懂事也不听话，但在阿婆眼中她是块宝，不管什么时候，阿婆都劝旁人让着她，不管韩瑶开口要什么，阿婆都愿意给她。阿婆虽然也疼她，但她难免会想，是不是因为她乖，她听话，她永远千依百顺？

　　如果有一天她说了不行，做了不好的事情，阿公阿婆会不会就不喜欢她了？

　　裴恒也不知道有没听懂，但他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的，他们一定一样疼你。”

　　“你说得好像你认识我阿公阿婆一样。”信口开河，不过他是说对了，阿公阿婆没让她失望，“其实我也知道，若是因为我不顺从，就对我不好的人，那我还顺从了做什么？”道理都懂，只是有时候，不一定有勇气和决心去撕开平和的表象。

　　总算擦完了，谢妍把药钵放下来：“你好好养伤。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谢谢大小姐。”还是大小姐温柔，比周盈那个混球轻手轻脚多了。裴恒叮嘱道：“在今天的事情查清楚之前，大小姐万事当心，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让白管家通知我。”

　　谢妍闻言好笑道：“去哪儿找你？军营还是赌坊？”他又不是她的手下，也不是她的亲友，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找他的。

　　她本意是戏谑，他却认真应道：“那我这几日都不去赌坊了，我从卯时到巳时当值，在军营，除开这个时段，我都待在家，大小姐放心，不会找不到我的。”

　　敬国公府的马车停在街角的一条小巷子里。

　　谢妍带着小曦从医馆离开的时候，走到街口处，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医馆的方向。

　　远远只能看到一道人影，模糊地坐在柜台前。

　　上辈子有人跟她说，妍儿，我会永远保护你，一生一世对你好。

　　当时她觉得这是全世界最动听的话了。

　　可原来靠别人保护，对你好，是靠不住的，人心太诡谲，也太善变。

　　她没想到，今世会有个人跟她说，你已经是最好的了，我希望你抛开枷锁，做自己就好，一如既往地对待世人，也被世人温柔以待。

　　原来无关风月的话，也能这样触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