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妍（重生）》云中水月

104、寄存

　　谢妍从裴恒出门就开始担心，等到四更天，人还没回来，她开始坐不住，在屋中踱来踱去。小曦坐在她身侧，单手支腮，困意上来，频频点头。周盈比较省事，他酒喝得不少，自从取药回来，就趴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一直等到东方破晓，依然看不到人归，谢妍心知不对，很可能是出事了，她势必得跑一趟叶景给的地址了。

　　匆匆走到院中，正有一人推门进来，手中还提着东西，她见到人，喜出望外：“你回来了！”

　　他先道：“大小姐放心，没出大碍，但事情稍有变故，进屋说。”

　　青年随谢妍进屋，阖上门，在桌边打开提着的袋子：“我顺道买了早点，豆汁和包子，大小姐等了一夜也饿了吧，吃些垫垫。”

　　昨夜赴了叶景的鸿门宴，着实让人没胃口，她本就没吃多少，这一夜连番折腾，现下见到他平安回来，她长久悬着的一颗心落下，确是感觉到饥肠辘辘了。

　　谢妍咬了几口包子，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在自己面上：“怎么了？”她下意识伸手摸了下嘴角，是她将吃食沾在脸上了嘛？

　　青年笑笑说：“以为大小姐会吃不惯这个，没想到你吃得挺香。”

　　原来是这样。因为他不知晓，前世她同叶景一起，亦是过了三年的苦日子，清粥小菜都是寻常事，有肉包子算不错了。

　　不过，谢妍点评道：“这包子味道一般，城西有家郝记包子铺，皮薄肉多，馅料入味，是最好吃的了。”

　　“是嘛，那下次一定得去尝尝！我这一路回来，正巧看到这间早点摊，便顺道买了些，”他咀嚼了一阵，认可道，“包子味道当真一般，豆汁也有些涩。”

　　吃饱喝足，裴恒说起先前经历的事情。

　　“我远远地看到，那处废旧宅子焕然一新，灯火通明，所以打算偷偷潜入进去看看。可等进了院子，却见里头空荡荡的，同外面的布置迥然不同，还是一处荒芜的院子。奇就奇在，正厅的门开着，里面竟是布置成了一处铺子的样子。待我现身上前去看，有一个伙计坐在铺子里头，他看见我穿着一身夜行衣、蒙着脸面，并不惊讶，既不问我身份，也不问我目的，就单刀直入地问我，存还是取？我便将那钥匙给了他，他点了下头，似乎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对我伸出四根指头——”

　　青年模仿当时的情形，缓缓伸出四个指头，谢妍问：“什么意思？”

　　“我也是这么问的，那伙计神色有些不耐烦地说，一共存放了四天，每天保管费是一百两，共计四百两。交钱，取货。”

　　裴恒说:“万裁缝一家是八月十四晚上失踪的，从八月十四到今晚，确实是四天没错，而且这一百两一天的天价保管费，也实在不像是寄存的普通物品。”

　　“你是说叶景将万裁缝一家寄存在那庄子里？”这是什么神奇的事情？大活人怎么寄存？叶景就不怕京兆府的人查到他？

　　“确切地说，是寄存在那家铺子，但并不是在那庄子里。”青年解释道，“听到我说没带够钱，那伙计就不搭理我了，后来我就故意在庄子里四处走动，而他并不管我，从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我费了一番时间，将庄子上上下下都翻了个遍，那实实在在就是一处荒废许久的庄园，完全找不出一个额外的人。”

　　“等我翻遍庄子，再回到最先前的院落时，发现前厅的门已经合上了，我上去扣了门没人应，那伙计已不知所踪了。之后我从庄子里出来，发现天已经微亮了，那庄子上的牌匾和两边高挂着的灯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卸了去，就连门口两尊高大壮实的石狮子都一同消失了。整座庄园从外头看，又恢复成一副废弃已久的样子了。”

　　“所以这庄园白日里看来是废弃的样子，实际上等到入了夜，却会多出一道铺子，铺子里专替人做些保管的生意，保管的还可能是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谢妍且惊且怒，“这铺子同叶景和高彦是什么关系？若是真能将人当作东西一样收存，他们眼中还有王法吗！这事情兆王知情吗？京兆府呢？”

　　裴恒思忖道：“现下我们也只是猜测，并不清楚那位叶编撰寄存的到底是何物，还是先想办法拿到手再说。”

　　是夜，那座宅子门口果然又恢复了高悬的灯笼、气派的牌匾、威严的石狮子，这次裴恒带足了钱进去，很短的时间，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就出来了。

　　谢妍和马车就在不远处的巷子口等他，见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那伙计跟我说，钱到位，便会物归原主。”

　　但他摆明了是两手空空？物归原主……谢妍连忙对车夫道：“去城北的走马街！”

　　待他们车马疾行，一行人赶到“万明裁缝铺”门口，裁缝铺的大门还是和之前一样是禁闭着的，裴恒敲门，并无人应答，心中正失望，忽听到一道老者的声音从内应道：“谁啊？”

　　裴恒回头与谢妍对视一眼，均是面现喜色。

　　里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须臾有人从内将门板卸开，露出一张老者的脸，正是谢妍久寻不获的万裁缝。

　　看天色未明，万裁缝心下不解，不知敬国公府的大小姐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稍时，他们几人在裁缝铺的内室落座，谢妍一路瞧着万裁缝的脸色很不好看，苍白没什么血色，不知是否在被扣押的这几天受了苦，老裁缝说：“大小姐和这位公子稍候片刻，小老儿去烧水倒茶。”

　　谢妍瞧他走路都有些踉跄，忙道：“不必了，你先坐吧。”

　　“要的要的，大小姐大驾光临，老儿岂有连杯热茶都没有的道理？只是今日是中秋，铺中连住宿的学徒也都回家过节去了，就老儿我一人忙活，得劳累大小姐多等片刻。”

　　谢妍察觉出不对：“你说今日是中秋？”

　　“对啊。”老头儿闻言也是一脸困惑，从子时开始算，可不就已经是中秋了么。

　　裴恒道：“老人家，你还记得从你入睡到我们敲门，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么？”

　　老头儿闻言更困惑了：“这位公子为何这样问？我记得……”他现下努力一回想，感觉头是有点晕晕的，但大体的事情他还记得，“我是戌时左右上床睡觉的，然后一直睡到现在，听到有人在很响地扣门，然后我就赶紧起床开门了，这当中……并未发生任何事情啊。”

　　看他神色不似作假，看来对方可能是用了迷药之类的东西，从绑架那天就令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让他根本不知道当中发生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在昏睡中，时间已经过去几天了。

　　万裁缝说着话，感觉体力不支，顺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不过今夜是有些古怪，一直觉得心慌没力气……”

　　裴恒摸了下鼻子：“你这……应该是饿的。”毕竟这么久没吃喝，没点症状才奇怪了。

　　听谢妍和他简要说明了情况，老头儿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大小姐说我是被人迷晕了关起来！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了？！”

　　谢妍点头。

　　万明犹是一脸难以置信，若不是这话是从谢妍嘴里说出来的，他一定以为是有人存心说话耍他！

　　如今想起来，越想越后怕，老头儿额头上已经有几滴汗珠渗出来：“大，大小姐，老儿一贯安分守己，只是个裁衣服的，小本买卖，混口饭吃的手艺活儿而已，到底是谁要害我啊！”他说着，战战兢兢起身，忽然扑通一声在谢妍面前跪下，连哭带嚎道，“大小姐您救救老儿一家啊！”

　　谢妍忙伸手扶人：“万裁缝，你快起身，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声张。”

　　谢妍从怀中摸出一张纸：“你还记得，为平南郡王缝制的这件衣服么？”

　　万裁缝一眼就认出来：“记得。“

　　“你这么确信？“

　　“老儿我从八岁就开始当学徒，自出师之后亲手缝制的每一件衣服，我都能清清楚楚记得。这件衣服是今年三月头郡王爷来选的，我记得他说是生辰当日的贺服，上头的花纹还是郡王亲手绘制的图样呢，”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叹口气道，“大小姐，您好心相助老儿脱困，老儿有话也不能藏着掖着，这金盏银台的水仙花，男子喜欢得少，更难见往自己身上绣的，所以我当时就知道，这郡王爷，十之八|九，是外头有人了。只这老主顾的事情，我们帮人做手艺活儿的，总没有到处嚼舌根的道理。”

　　“那这衣服，之后是不是还有人重新找过你，又缝制了一件一模一样的？”

　　万裁缝惊讶道：“没错，但大小姐怎会知道？”

　　谢妍喜道：“你还记得是何人，何时找你缝制的么？”

　　“大概是在半个月前……有一天，郡王身边的一个小厮来找我，当时他同我说，郡王那件贺服坏了，想重新缝制一件一样的，还要我千万保密，这件事别同第三个人说。他说话的样子吞吞吐吐，鬼鬼祟祟的，我心想一定是王妃猜到这衣服的来历了，所以将衣服扔了，郡王呢，背地里却还想留个念想，是阳奉阴违呢。”

　　宁章身边的小厮，那应该就是当时在京兆府的人进王府搜查的时候，领着曹知找到埋起来的血衣，反咬宁章一口的那奸细了。

　　事到如今，只要有了万裁缝作为人证，就已经能够推翻关键的血衣证据，更重要的是，证明了此案是有人存心陷害。

　　“大小姐，我看有了万裁缝的证供，京兆尹应当会重新考虑郡王一案，是否能立案上交大理寺。”

　　谢妍点头:“我想先去一趟勇定侯府，请小将军帮忙，在案子结束之前，派人保护万裁缝一家的安全。”

　　两人从裁缝铺子出来，谢妍想起来一事：“刚付完钱，你从宅子里出来，我们就立即赶到了这里，可绑人的人竟然比我们更快，已经将万裁缝一家送了回来，你说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铺子里的人行踪诡秘，行动高效，如果他们也是叶景的人…….”

　　她说到这里，倏地住了口，因为看到夜色中，有个人站在她的马车前，双手环抱，低眉浅笑，一双澄黑幽深的眸子微带哂意。

　　叶景。

　　说曹操，曹操到。还是说，他已经守株待兔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