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妍（重生）》云中水月

103、缘由

　　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气吞山河、吐气如虹。

　　谢妍倒吸了口凉气：“没这必要——”

　　她这话说得稍晚了些，小曦已经疾步至水缸边，石磨高举过头，精准打击——

　　下砸的当口，有人倏地从水里钻出来，带起水花无数，黑眸一瞬掠过惊愕，青年眼明手快地将怪力少女拦截在半空中。

　　他双眼已恢复了澄明，原先红润过头的面颊，因浸泡了凉水的缘故，此刻煞白一片，大概这煞白还带了些受惊的缘故，青年惊诧道：“小曦姑娘，有话好说，我哪里得罪你了？”他先前是醉得不轻，但只是身体不听使唤，神智尚算清醒，绝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举啊。

　　他周身潮湿一片，淅淅沥沥地滴着水，漆发形同水瀑，此刻被寒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哆嗦。

　　谢妍忙道：“你先将湿衣裳换了吧。”这深夜寒凉，他为了醒酒，也是拼了。

　　裴恒蜷缩着身子，从水缸里往外爬，嘴里嘟囔道：“还真冷。”

　　不过他现下酒气还未全散：“外头冷，大小姐进屋稍候，我马上过来。”

　　他快步进了茅房，想法子将残余的酒菜残羹吐了个干净，洗净口手，到里屋换了身干净衣衫。

　　虽然这强行催吐的法子有些伤脾胃，不甚舒服，但现下整个人好歹一去醉态、神清气爽了。

　　青年落座：“今晚喝酒的都是骁武营的兄弟，是个个真心为我高兴，他们这酒闹得厉害，我也不好推辞。让大小姐见笑了。”

　　“无碍的，是我来得太唐突了。”她顿了一下，眉眼带歉疚道，“还累你用这样激烈的方式醒酒，实在过意不去。”早知如此，她便不过来了。

　　“我知道大小姐深夜到访，必定是有十分紧要的事，是不是关于平南郡王的案子？”

　　谢妍点头，将宁章的案子，叶景赠予饰品盒子，暗藏玄机的事，都简要讲述了一遍。

　　裴恒听罢感慨道：“这位叶编撰好深的心思，竟一早就将钥匙和字条藏在盒子中了。若是他不提示，怕是大小姐一直都不能发现。明明证据近在咫尺，却因自己的不察，延误了救助郡王的时机，耽误了郡主和世子的前程，岂不是要你抱憾终身？”

　　“是啊……”谢妍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是这般恶毒了。”

　　“依大小姐之意，那位叶编撰是和你有仇，要对付的人是你，那此番他设计对付平南郡王，无非是两个目的，第一是借此打击你，可他没这么做，现下反要相助你。那应当就是第二个目的，借此亲近你，图谋后事了。”

　　谢妍道：“你猜得不错，如今局面确是如此，但叶景这个人，我太了解他，心机深不可测，所以我担心他，明棋之下另有杀着。”

　　“所以这是大小姐连夜来找我的原因，”裴恒从谢妍手中接过那把古铜色的钥匙，借着烛光仔细端详了片刻，“这钥匙看来很普通，没什么端倪。如果那位叶编撰所言不假，钥匙和地址是能解郡王案的关键，那这地址中现下锁着的，一定是个极重要的人——是那位突然之间失踪了的万裁缝吧。只要找到他，就能证明京兆府在郡王府发现的血衣是后来伪造的，是有人存心陷害郡王。”

　　“是，”烛光跳跃，有重重的影子映于她面上，愈显凝重，“但我信不过叶景，我需找人暗探叶景给的地址，看看是否另有埋伏。”在她认识的人当中，功夫好又信得过的，她只能想到他和韩阅。而韩阅身为骁武营指挥使，势必会问她与叶景之间的关联，这又很难解释。

　　“此事凶险万分，我需对你言明。你务必考虑清楚，这……本也是我的不情之请，你若不愿，也是十分合理的。”

　　青年没应声，摊开手中纸条看道：“这地方我巡街时走过，是城东的一处废弃庄园，听说原是兆王名下的产业，因为许久前庄上接二连三出过命案，后来一直无人敢住，便就此荒废着了……大小姐，你说这件事，莫非兆王也牵涉其中么？”

　　兆王肖申，是当今圣上的八皇弟，此人向来对外的形象是无心朝政，反而最爱做生意，数十间酒楼开遍大郁全境。

　　“如果兆王和叶景是同盟的关系，那他藏得很深了。”前世一直到她死，兆王肖申也没现出什么端倪，当然她所见的并不为准，前世她一样被叶景蒙在鼓里。

　　谢妍思忖再三，说道：“我还是倾向于肖申并不知情。如果肖申是叶景的盟友，叶景就算要讨好我，也没必要这么早泄露自己的同党。”

　　青年点头：“大小姐说的有理，那宅院废弃许久，被旁人暗地占了，兆王不知情是很可能的。”

　　现下时辰不早了，他当机立断道：“兵贵神速，我换套夜行衣，尽快去查看一趟。”

　　“裴恒。”谢妍出口唤人。

　　急匆匆走到一半的青年回头，以眼神询问，她迟疑了一瞬：“你当真考虑清楚了？”她刚刚和他说的，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虽然我觉得叶景不该在此处设局陷害，毕竟现下还太早了，离他的目标太远了，”前世他可是整整谋划了七年，“但叶景这个人心思阴毒，他会怎么设局谁也预料不到，那宅子当下什么情况，我亦不知。所以你一定要想清楚，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裴恒回应，却是说了一件似乎不相关的事：“周盈回去取药，往返大约半个时辰，待他回来，大小姐只说我临时有事去骁武营了就好。”

　　谢妍一听就明白：“你明明一早想好了最快的醒酒方法，却还是故意差遣他回去拿药。你不惜发脾气支开了他，因为你早猜到我入夜来找你，所涉之事必定凶险，你不愿让他听到。”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而要想不牵涉其中，最好的方法就是，不问也不听，一无所知。

　　“这亦是你一早得知，我和叶景有极深的私仇，却从不好奇询问的缘故吧。”

　　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大小姐，会和一个翰林院的小小编撰有私仇，太不符合常理，想也知道当中必有秘闻。

　　她现下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些怅然，有些失落，更多的是后悔。

　　“原来你一直试图置身事外，是我不好，偏将你拉扯进这重重危机中来，唉，我明知叶景是何等心狠手辣之人……”她陡然下定决心道，“裴恒，这件事你不必——”

　　“大小姐，”青年却打断她的话，“你一直在追问我是否考虑清楚了，可你这话本不必问，但凡我有一丝迟疑，先前你要走时，我都不会拦你。”

　　“但是你……为何……”明明他是想明哲保身的不是吗。

　　他静默一刻，坦白道：“我不知道。”以他一贯为人处世的态度来看，这几乎是难以解释的，但他当真就一点迟疑都没有，一点推诿的念头都没有，心中有一股谢妍请求什么，他便会做什么的冲动。

　　他认真琢磨了一刻，尝试找出一个合理解释，给她听，也给自己听，“可能是因为大小姐看重我吧，愿对我说肺腑之言，也可能是因为大小姐信任我，能将这样的要事坦诚相托，还可能是……我这人攀龙附凤惯了，一看到能有机会为贵人出头，就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想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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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兆王肖申城东的这处宅院，大概一个月前，他巡街时还走过这段路，确实是如传言所说，荒废已久，可是现下……

　　街拐角处的一棵树后面，身着夜行衣的人探出半个脑袋，面罩遮住他眼睛下方的部位，只露出一双贼溜溜的黑眼睛。

　　此刻这双眼中盈满惊诧。

　　他感觉有些难以置信，莫非是自己酒劲太大，还没清醒？

　　青年用力揉了下眼睛，继续看，远远的宅子还在那里，依旧是灯火通明。

　　廊檐上挂着一排醒目的红灯笼，漆木镶金边的牌匾高高悬举，门口还摆着两尊镇宅的石狮子，趾高气昂。

　　这瞧起来哪有一点荒废的模样，甚至比很多人家的主宅都要气派。

　　“招财进宝。”他远远地、轻声读出牌匾上的字。

　　不对啊，哪户人家会挂这样的牌匾？而且这宅子他记着明明叫……碧翠园……据说是肖申的母妃，老太妃在出阁前的住处，老太妃爱竹，所以这别院里种满了竹，一年四季，碧翠长青。

　　裴恒满心困惑，将蒙面的黑巾往上拉了拉，更严密地遮盖住鼻口。

　　门外无人看守，在夜色的掩护下，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从侧方翻墙而上，没入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