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妍（重生）》云中水月

105、教训

　　“你怎么在这里？”

　　叶景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裴恒身上扫过，微微一哂：“自然是有话想和大小姐说了。”

　　又是他，中秋那晚见过的，骁武营的人。看来谢妍和他关系不一般，连这样私密的事情都会告知，倒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大小姐时间紧，边走边说吧。不过，”叶景话锋一转，“我瞧敬国公府的马车不大，要坐三个人，恐怕太挤了些。”他转头对裴恒笑道，“我有要紧事要同大小姐说，怕是还得劳烦这位军爷想法子自行回去，实在不好意思。”

　　裴恒看了一眼谢妍，谢妍神色不郁，他忙拱手道：“叶编撰这是哪里的话！你既有要紧事和大小姐说，旁人自是不便在场。”他走到旁边的车夫面前，低头说了几句话，车夫将马鞭递给他，他接过来，极其自然地坐上了车夫的位置，转头乐呵呵道：“像我这样的粗人，还是做做赶车这样的粗活儿好。大小姐尽管放心，我保证将车驾驶得平平稳稳，不颠簸不翻车，不会让叶编撰摔个狗啃泥！”

　　谢妍忍着笑，轻轻咳了一声。

　　待她和叶景上了车，青年一扬鞭子，马车滴滴答答在夜间的小路上行进起来。

　　“这位裴军爷虽出身行伍，倒是挺伶牙俐齿的。”

　　“他性子直率，有一说一，有时也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额外解读了去。叶公子心胸宽广，想必不是这样的人吧？”

　　叶景淡淡笑道：“那是自然，我若是心眼小爱记仇的人，就凭大小姐三番四次出言折辱，我也不会还惦念着送这份大礼给你。”

　　“此番真是多谢叶公子了，就是这保管费实在贵了点。”

　　“贵不贵要看和什么比了。若是和郡王的自由、王府的荣誉、小郡主的姻缘、世子的前程相比，区区几百两，何足挂齿呢。”

　　“说的是，”谢妍点头认同，“不过我尚有一事不解，既然那铺子说只是代为保管，钥匙在叶公子手上，那想必寄存之人，也是叶公子了。叶公子抓人又放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叶景忽然倾身向前，车厢里不大，二人相隔不到一面的距离，他勾唇，缓缓吐实道：“因为和郡王爷有仇的，并不是我。”

　　“于公，我为高彦做事，丞相大人想给郡王一个教训；于私，我同郡王无仇无怨，反是同小郡主尚有几分交情，所以，我并不希望郡王府倒台。”

　　他仔细端详着谢妍面容，她由始至终神色平静、波澜不兴。

　　他了然道：“看来大小姐一早知道我为丞相大人做事了。”

　　“看来叶公子也并不在意，让旁人知道你为高大人做事。”

　　叶景微讶道：“大小姐何出此言？丞相大人是我恩师，能为他做事，那是我的荣幸。”

　　才怪，前世他可是瞒得滴水不漏，连她都是到死不知情。

　　谢妍猜也猜得到，叶景当时是怎么想的，当年他娶了她，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太子一党，和丞相高彦的临州党是明争暗斗，水火不容，谁知道他暗地里却是高彦的人，拿尽了两边的好处。但高彦和太子都想不到，叶景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一条心，他最终斗垮了高彦，又害死了太子。

　　“叶公子说和郡王有仇的是丞相大人，但郡王早就辞官，逍遥不问政事，又如何能和高彦结仇？”

　　“这次死的二人，大小姐也查过，知道他们的背景。”

　　“高彦因为死的是临州人，迁怒郡王？”

　　“算和丞相大人沾点远亲。”

　　谢妍根本不信：“高彦是护短，可没到这地步，只是死了两个沾点关系的远亲，而且并非宁章动手，当初也赔足了钱，值得他数月之后，还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构陷一个郡王？”

　　叶景道：“这确算不得一件大事，但却勾起了丞相大人的记忆，让他回想到同郡王多年前的一桩恩怨。”

　　“当年郡王尚在兵部任职的时候，曾因为打击异己，唆使陛下摘了一个将军的脑袋。”

　　见谢妍眼神闪烁，叶景坦然道：“这事都是有记载的，做不得假，大小姐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查，一查便知。

　　谢妍不是不信，她是一听便知，叶景说的正是十七年前，那位被宁章参了一本，后来被盛怒之下的陛下砍了头的衡复将军一事。

　　而她现下还要不露声色，毕竟当时她去吏部查询，是为了查询叶景可能的出身，她不能暴露，以防叶景起疑。

　　“就算你所说是真，这事又和高彦有什么关系？”

　　“当时陛下派去随行的监军，正是高彦。”

　　“难怪……”这样就说得通了，从记载来看，当年陛下应该是对衡复寄予了厚望的，高彦那时能随行做监军，一定也是深受器重，联想到衡复最后的下场，想必陛下盛怒之下，高彦也是命悬一线。

　　“若非当时朝中有人，代为求情，高彦就跟那位孤立无援的衡复将军一样，早变成一抔黄土了。”

　　谢妍看过记载，知道衡复确实是孤立无援，他本就出身低微，是陛下破格提拨上来的。一旦他出事，天子的盛威之下，满朝文武，无人会冒险，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但宁章身在兵部，本就有监督之责，为何高彦认为他是打击异己？”宁章如果有心争权，当年又怎会干净利落地辞官。

　　叶景轻笑道：“这我不便多说，大小姐若是感兴趣，可自行去查看一下，当年在任命衡复之前，陛下原本属意由谁领兵，自然就会明白。”

　　谢妍其实早就看过记载，当年她爹敬国公谢淮子承父业，是要领兵镇守北疆的，但陛下更倾心于半途杀出来的程咬金衡复，力排众议，把统帅的位置给了他。

　　所以叶景和高彦都认为，当年宁章是特地针对衡复，目的是替好友谢淮铲除异己？

　　谢妍心头还有许多不解，但叶景显然并不打算多说，原本这件事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桩引子而已。很可能他自己，对于当年的事情也无甚了解。

　　“总之不管宁章是出于何目的，他当年差点连累高彦身首异处，这是实情。新仇勾起旧怨，丞相大人便想给他一个教训。”

　　谢妍冷哼一声：“这恐怕还要多谢叶公子的好介绍了。”若非叶景查到三月的事情，再汇报给高彦添油加醋，大抵高彦也想不起来要报复。毕竟当年衡复被砍头一事，对高彦来说可谓有惊无险，他之后还是平步青云，几年之后就坐上了丞相的位置，自此把控朝政十余年，而宁章早已急流勇退，这十余年间，二人几乎没碰过面，也谈不上交恶。

　　叶景并不否认：“我既为丞相大人做事，总得展现出一些长处才是。”

　　“你卖了情报给高彦，向他示好，他想到当年的事情，要给宁章个教训，按照你的说法，只是给个教训而已，所以高彦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真将事情闹到大理寺。”毕竟高彦和宁章的仇没到那一步，若事情闹到大理寺，届时敬国公谢淮极大可能介入，高彦构陷的风险便多上一份。

　　“没错。”

　　“所以你没杀了万裁缝灭口，仅仅是将他扣押起来，因这原本就是高彦的指意。你选在中秋之夜动手，是对宁章最好的威吓，同时他一旦被京兆府扣押，不管罪名是否成立，包养外室的事情曝光，已然是清白尽毁，声誉扫地了。”

　　他淡淡笑道：“大小姐聪慧。”

　　谢妍真是佩服他脸皮的厚度：“所以放人根本就是高丞相的意思，叶公子哪儿来的脸，如此大包大揽、大言不惭地宣称是自己送了我一份大礼？”

　　他面上看不出一丝丝羞愧，好整以暇道：“放人是高彦的意思不假，但几时放，他并未交代啊。我这才扣了人几天而已，若是狠狠心，扣上个大半月，大小姐岂不是得出上个几千两的保管费。如此一笔巨款，还算不上大礼么？”

　　提到这个，谢妍倒真是好奇了：“倘若我也狠狠心，就是不赎，你打算扣到几时？”

　　“最多一个月吧，听说那招财进宝的庄子，不管你寄存何物，顶多只会保存一个月，一个月若还是无人去取，庄子里就自行处理了。”

　　若是像万裁缝这样的人，如何自行处理？谢妍目光一凝：“你还敢杀人不成？”

　　叶景轻笑：“我是不敢，但那位兆王……”他抬起食指，朝上指了指，意味深长道，“就不知道敢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