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兄弟 ...
-
搭在我肩头的双手微微一紧，四爷的眉头轻轻动了一下儿，随即恢复了正常。“小薇，别闹了。”他的声音明显的沙哑了，但他的脸上依旧挂着似有似无的宠溺般的笑容。
“四爷，我没有说笑，我很清醒也很理智。”我毫无表情地开口，但心却在滴血。
“为什么……”他的眼睛直视着我，微抿的嘴唇有些苍白。一股心疼蔓延开来，我望着四爷深邃的双眸，灵魂好像被他牢牢地攥住，已经到了嘴边儿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我无力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眼睛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心里纵然有千言万语想和他说，此时也是徒然。他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儿，在我的眼里他看到了挣扎和疼痛，笑了一下儿，他拥住了我。
“梦媛心已有所属，斗胆请皇上赐婚。”我使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他的怀抱，忍住眼泪冲他笑了一下儿，随即跪在地上，给四爷深深地磕了个头。这一世，是我辜负了你对我的厚爱。自你与我第一次相见以来，我对你的情意连我自己都无法视而不见，可一步步地走到今天，又叫我如何放得下胤祥？他早已成为我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依恋，他是我的丈夫、更是我孩子的父亲。多年前的那天晚上，我在你的帐内一点点地掰开了你的手指，放下了一段还没有开始就必须结束的感情；而同样就在那晚，胤祥却用他炙热有力的手一点点抓住了我的心、留住了我的人，这辈子我定是不能也不愿负他的……额头抵住冰冷的地面，我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可是，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不再让你受到伤害……
“朕，不准。这辈子都不准！”尽管四爷已经很尽力地在克制自己现在愤怒的情绪，可他的声音依旧冰冷的让我感到一丝陌生。也许现在的我不该再叫他四爷了，也许我该恪守“君臣之礼”，毕恭毕敬地尊称他为“皇上”……他现在已是九五之尊，只要他想将我从胤祥身边儿带走，那简直就是易如反掌，我又如何让他放下过往，正视这样一个让他心如刀绞的事实呢……
但是我知道，四爷不是这种人，从我见到他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不是……
“求皇上恩典。”我固执地重复着，声音坚硬如磐石。
“朕说过，不准。”他比我还要坚决，那股对万事万物始终都保持距离和理智的性格在这件事情上却是改变了。
“求皇上恩典。”我咬着牙从嘴里挤出相同的字眼儿，他粗重的呼吸顿时萦绕在厅内，让我招架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他来到我的面前，我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求皇上恩典，求皇上恩典……”我知道这样对他很残忍，他一定快被我气死了，他一定很痛。但是我必须这样做，我只有选择让四爷死心。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和胤祥之间能够君臣有礼，才能让这对儿在中国漫长历史中极为耀眼的明君贤王永远将对方当作亲兄弟，才能不辜负康熙和德妃在我身上花的那些心思……
四爷没有再理会我的请愿，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和姿态，心里煞是没底儿。空气中全是可怕的安静，我将头重重地放在地上，浑身上下再使不出一丝力气了。也许，我本就不该回来，我自嘲地扬了扬嘴角儿。这次回来将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儿了吧，如果以我刻骨铭心地思念换取他二人的辉煌一生，我宁愿守在小秋的身边儿，每天重复着那个美好又虚幻的梦。
“我住长江头，君主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耳边儿好像传来了胤祥吟诵这首诗时笑意浓浓的声音，如今这种心情，想着这首诗都是苦涩，脑海中回想着小桃对我说过的话：“小姐，你要抛弃所有的恐惧，过去那个肯为爷死、肯为爷喝毒药的茗薇哪儿去了？”，我……还是那个茗薇吗？
“定不负相思意。”胤祥没有负我，四爷也没有。可我呢，负了四爷，也负了胤祥。
正愣着神儿，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儿以及时有时无的说话声儿。厅内让我窒息的“对峙”终于被外面的一阵儿嘈杂打破，我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我宁愿四爷对我大吼大叫一番，我宁愿他将这么久以来对我的失望和痛苦统统发泄出来，这样的话我也会好受一些，可他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站在那里，反而让我的心难以平静。对于他，我有太多的放不下，有太多的愧疚，有太多的不安。我自私地一次又一次伤害他，一次又一次地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开，可我却无能为力……
“嗯哼，”门外有人轻咳了一声儿，将我的思绪再次拉了回来，我悄悄挪了挪已经跪的酸痛发胀的膝盖，支着耳朵听着。“皇上，怡亲王参见。”门外太监的声音很轻很细，可在我听来却是异常的沉重。胤祥来了，可怎么来的这么晚呢，赶在这个时候和四爷见面，岂不是针尖儿对麦芒吗？正想着，门已经被轻轻推开，胤祥熟悉的脚步声儿愈走愈近，我的心也随之一寸一寸地提起。
“臣允祥参见皇上。”胤祥声音听似平静却有着一些说不出来的波澜，他单膝跪地，抱拳冲四爷行了个礼，可换来的却是一阵儿寂静。我不安地偏过头看着胤祥的衣角儿，他穿着一袭白衣，如同一副画面定格在那里。瞬间，我仿佛一个落水者看到了海岸一般安心，收回目光，我同胤祥一起等待着四爷的反应。
“臣允祥参见皇上。”胤祥再次开口，这次的语气中明显的有了一丝异样。
“没必要愧疚。”四爷终于不再缄默，伴随着衣服摩擦的声音，他缓缓开口。我能感觉到胤祥和我一样，都是一愣。我抬起头，看到四爷在我们面前负手而立，眼光却已经看向别处。“皇上，臣……”胤祥想要对四爷说些什么，却被四爷抬手阻止：“你回吧。”
胤祥身子一僵，我转过脸看向他，他的表情不仅是痛苦，更是自责。我忽然明白，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次会伤害到从小到大最疼爱也最保护他的四哥，他也一直都清楚我的回来会造成怎样的局面。但是他别无选择，他不可能为了我放弃他终其一生想要施展的抱负，他也不可能不顾四爷的恩情和信任与我走出这道红墙，他更不可能为了我置爱新觉罗家于不顾。所以，他只能冒死与四爷打下这个赌，以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作为赌注……
原来我才是那个祸水……
“皇上，臣斗胆向皇上讨下这个恩典。”胤祥的倔强地跪在那里，不肯起身儿。眼睛坚决地看着四爷，四爷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一时间三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皇上……四哥，您曾经对我说过，‘原是四哥对不住你’，但允祥知道，四哥您从没有对不起我，是允祥一直对不起您。”胤祥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但还是一字一句地说着，我看着四爷，他的眉头微微一动，竟是有些失神儿。也许他是太久没有听到胤祥叫他四哥了吧……这两个字若是寻常百姓家，那是再普通不过的称谓，但在这帝王家却是亲情血脉的见证。“这一次，允祥再次请四哥成全。”
“若当年朕没有替你将小薇要了来，你会不会恨朕？”四爷突然将目光落在胤祥身上，那目光仿佛有千斤重一般，压得胤祥挺直的身子竟是一颤，过了一会儿，胤祥才正色说道：“臣，不敢。”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的你会不会恨朕……”
胤祥抬起头，黑黑的眼睛对上了四爷的目光，他们兄弟俩就这样互相看着彼此，像是要在对方的眼睛中寻找着对过去的祭奠。“不会。”胤祥忽地冲着四爷笑了，笑得很坦然。四爷的嘴角儿也微微翘起，恍惚间我竟有些发懵。
“可若是如今呢？”嘴边儿的笑意未散，血淋淋的现实还是扑面而来。是啊，那个时候的我们还没有身陷其中不可自拔，如果那个时候就将一切叫停，会不会就是另一种结局？胤祥的笑容停在脸上，但眼底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过了很久胤祥都没有给出答案。我的手被指甲硌的生疼，看着胤祥满眼的痛苦和四爷疲惫的眉宇，我突然非常恨自己，恨自己的自私，恨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搅乱了他们日趋平静的生活。我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过去的茗薇已经死了，一同被埋葬的是属于茗薇的身份和茗薇的身体，是她的一切。然而现在的我，竟然真的没有了曾经那份儿属于茗薇的从容和淡然；可现在的他们，难道也要失去曾经属于他们的兄弟之情吗？
“四哥……”胤祥的声音嘶哑，一声儿四哥叫出了这些年所有的愧疚和感恩。
“如今你会，你会怪朕。”四爷垂下眼，静静地看着地面。
看着眼前这两个至亲的兄弟，我突然感到自己呼吸困难，他们之间流淌着的悲伤将我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我如同中了魔咒般，呆呆地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厅内回荡着：“皇上，怡亲王不会怪您的。”胤祥一愣，转过脸盯着我。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索性给了胤祥一个大大的微笑，心中默默地下定了决心，转身儿冲着四爷说道：“皇上，大清正值盛世，皇上自是千古明帝，而怡亲王乃百姓口中难得的贤王，您二人身上不仅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液，更背负着先帝尚未完成的遗愿以及强我大清的抱负，他怎会因为一个女人放弃一个王爷的抱负和雄心呢。”我顿了顿，看了看四爷，他微皱着眉头看着我，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我咽了咽口水，知道自己这些话对四爷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更多的是说给胤祥听，因为我太了解胤祥了。继而我苦笑着将我不愿意再提起的事儿拿了出来：“何况先帝赐死茗薇的用意，皇上和王爷都清楚……”
“够了！”四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我一下子住了声儿。“你不需要用这些话来刺激朕，朕心意已定。”说着他就要往门外走去。话音未落，我的心就如同被人用铁锤凿了一下儿似的，活生生地扯开了一个洞，鲜血不停地往外冒着，看着四爷孤独、固执的身影儿，我疼的一发不可收拾。
“皇上！”胤祥猛地站起身儿，伸手拉住了四爷的胳膊，“皇上，臣请皇上成全！”四爷抬手覆住了胤祥紧紧攥住他的手，背对着他喃喃地说道：“可有人成全过朕……”胤祥听后愣在了原地，四爷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胳膊离开了，没有再回头。门外的一声儿“起驾回宫！”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将胤祥的心戳的千疮百孔。四爷走了好一阵子，胤祥的手还依然举在半空，突然他将手机械地握在了一起，仿佛在抓着什么……
我看着胤祥落寞的背脊，心里一阵阵的发凉。曾经的那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小鬼、曾经那个对我十分宠溺的胤祥、曾经那个笑起来总是意气风发的十三阿哥，如今为了我竟不顾君臣之礼、兄弟之情，我怎么能够眼看着这种事情发生？我怎么能够允许自己这么自私？
走过去，我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了他，“胤祥，对不起。”
双手忽然被他捉住，胤祥回身儿反抱住了我，哽咽着：“小薇，是我们对不起他，他心里太苦了……”眼前一片模糊，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前襟儿，两滴眼泪将柔和的鹅黄色融化成两处刺眼的明黄，将头埋在胤祥的胸膛，我开始不停地掉眼泪。对四爷来说，我们一个是他从小一直十分疼惜的弟弟，一个是他极其用情的女子，他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胤祥和我比谁都清楚。耳边儿传来阵阵热气，胤祥湿了眼，却还佯装笑意地为我擦去了泪痕，黑色的瞳孔里映出我悲伤的眸子，“小薇，你后悔吗？”他的语气仿佛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眼神里被刻意隐藏下的伤感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记性就这么不好？”我边打着嗝边嗫嚅道。他奇怪地歪着头看我，我伸出手轻轻婆娑着他的脸颊，含泪笑道：“不悔，这一生相思。”
胤祥的眉宇间充满了感动和喜悦，他的眼睛闪闪的发着光，微微上扬的嘴一张一翕地想要说些什么，我的手指滑过他如黑曜石般的眼，再往下是英挺的鼻子，接着是柔软温热的唇，我贪婪地想要将他的一切牢牢地刻进记忆。
“欠四哥的，我用我的命去还。”胤祥突然开口，我的手滞在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我会倾我所有助四哥成为一代圣主，为了他的皇位我可以献出我的生命。”胤祥的口气不容置疑，这也许是他唯一可以为四爷所做的了吧……抹去他眼角挂着的泪水，我用力地点了点头。胤祥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看向了前面。我转头也看向门外。
阳光倾泻在院子当中，如同将大地染过了一般，发出耀眼的金色，上面覆盖着凌乱的脚印，而我已经分不出哪个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