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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仙庙里对三仙 ...

  •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出自《诗经》,寓意为,

      借鉴其他人身上的长处可以匡正自身的过失。杨濂的想法很明确,去找一个人。
      “启禀主子,已经通知附近驿站了。”

      杨濂点蘸墨汁,落完最后一笔,欣长的手指灵活折叠信纸,顺入牛皮信封中。温和的烛光在桌上留下一片圆晕,却让他感觉十分晃眼。
      杨濂闭目片刻,生疼沙涩的感觉逐渐爬满眼球,随着血丝肆意漫步,像是正午的骄阳灼烧一般。再睁眼,竟忍不住溢出泪水来。本就深邃的眼窝陷得更深了。

      小太监见状:“哟,主子,这可不行!”他立马拿来热水煮过的手帕,在冰盆沁凉了,敷在杨濂通红的眼皮上,并心灵手巧地帮他用蜡油封住信封的口子。杨濂长舒一口气,他的身体并不是很硬朗,尤其是这双眼睛,殚精竭虑,薄如蝉翼的瞳膜上总是会轻易布满血丝。

      “将这封信八百里急递送到沽海知县邱岭手里,着他连夜进京。”杨濂半躺在木椅上,颈前的领口微微敞着,露出脖子里的一块璞玉。

      “是。呃……可是主子,从这儿到沽海县还不到二十里。”小太监说话有点大舌头,他一边摇着凉扇,好意提醒自家主子:大明地界,少于二十里的距离是不建驿站的。

      杨濂闻言“斯”了一声,竖起身子来,用嗔怪的语气说道:“我说八百里就八百里,哪来那么多二十三十的。”

      小太监知道杨濂这是在耍性子,也立马会了他的意:就一个字儿,要“快”!小太监笑着扶他躺下:“哎——主子说得对,奴才这就给您亲自送驿站去,您老先自个儿待会儿哈。”

      杨濂摆摆手:“你快去吧!”

      小太监麻溜利索走了,在门口和姜烽打了个照面,小太监令仪令色收住步子,低头行了个礼,便匆匆去了。

      姜烽皱着眉回头瞅了小太监一眼,又去瞅杨濂。杨濂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面不改色道:“来了,就进来吧。”
      姜烽抖了抖飞鱼服,纱帽下淌着两行汗水,显然是骑马奔来的。他气势汹汹步走到杨濂面前,两道剑眉拧在一起。杨濂摘下手帕,忙将衣衫整理好,抬头看到姜烽这般神情,眉峰不由得挑了一下。
      姜烽斩钉截铁道:“京城乱了,杨公公,放底儿吧。”

      箭在弦上,杨濂注意到姜烽的手指不断摩擦着腰带上的铜扣,自己也跟着有些焦灼,不过他从来是藏在心里。

      杨濂坐直身子,清了清嗓,直入主题:“日前,六部大臣提拔了一个县官,呈给皇上的奏折已经批准了。这县官是沽海知县,原打算这两日进京赴任。方才,我已经与他书信,传他即刻进京。”

      原来杨濂早就料到这一步了,并且未雨绸缪,早在这之前便把人安排好了。朝中大臣与杨濂交好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却没怎么有仇家,他这个人结党归结党,倒是不排除异己。姜烽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杨濂对自己这么好。

      姜烽眯起眼,问道:“一个人能救得了整个京城?”语气虽然还是冷冰冰的,字里行间却透露出浓浓的火药味。
      杨濂笑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姜烽抱臂,目光灼灼。杨濂继续道:“这个沽海县令就是当年舌战群臣的那位吏部尚书,人称邱成章——出口成章。”

      “邱岭,邱钧山?”姜烽蹙眉,这么一个被皇上从吏部尚书揪到知县凳子上的人,可交么?如果说这个人连皇上都不怕,可用么?

      “就是因为他天不怕地不怕,才用他。设想,如果一个怕死的人,会接受这个任务么?”

      杨濂见姜烽不动声色,心下一沉。不经意摸到脖子中的玉佩,他伸手一抓,将璞玉整个攥在手中,沉声道:“姜指挥使,这么跟你讲吧。京城大乱,岔子是你们亲军卫搞出来的,我为什么要帮你,为什么对你好?如果说把你当作朋友,你一定觉得我是在搪塞你。那么你再想想,天大的事儿,为什么皇上不调用六部和内阁的人插手?因为二十二卫,锦衣为首,而你们锦衣卫头上是东厂,我东厂提督杨某人的头上,是皇上!
      天子的家事,他外人管不了!”

      杨濂的声音有些发抖,姜烽第一次见杨濂发这么大的脾气。不过他的话,姜烽倒是听进去不少,不觉然微微咬了咬后槽牙,锋利的骨骼隐隐鼓动。

      很快,杨濂的脸色缓和下来,他揉了揉眉心,淡淡道:“寻仙丹的是我,会仙术的也是我,百鬼夜行,民众骚乱,若是说杨某怀有二心,擅使仙术企图对天子不轨,没有谁是同党。”

      仅凭这一句话,就算这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说出去了,一样可以治他杨濂的死罪!
      姜烽听到这段话时,着实一惊。任凭怒气再盛,也如过眼云烟,他讪讪看着杨濂,薄唇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是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报——启禀督主和指挥使大人,据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报,冬青总旗被……被厉鬼卷走了!”探子把头压得很低。
      “什么!”
      姜、杨二人不谋而合地对视一眼,杨濂颦着一双银灰色的浅眉,问道:“那个和她在一起的书生呢?”
      探子道:“据说是去救冬青总旗了。”

      这的确出乎二人的意料。

      距卯时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厉鬼之气竟还如此旺盛,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不知地官能否将这些亡灵收回去。冬青失踪,看来,寻找阴阳界是暂时办不到了。

      苏十五眼前一亮,顺着风铃的摇感走上前去。寅时二刻,宣武门外。

      这是一条窄到不能再窄的胡同儿。两侧的墙体之间仅容一人走过。如果走到中途发现有人自对面顶路而来,只得退出胡同儿,让对方先经过,自己再重新进去。若是体型再胖点的人,只能侧着身子通过,故而两侧的红砖墙面被磨得干干净净。

      天还未亮,东方苍穹泛起了鱼肚白。虽然每条街坊都设有照明的灯笼,这条胡同儿还是深不见底,除非光源直射,不然根本看不到尽头。

      苏十五有点发怵,但是风铃的摇感指引着他进去。他犹豫了一会儿,这实在……太冒险了,况且还是百鬼夜行之夜。能不能不进去,绕道走可否抵达相同的终点?

      他摇着风铃在四周走了走,企图感应其他的可走之路,但是无论走到哪,风铃还是指引着他回到这个幽窄的胡同儿。

      苏十五哭丧着脸:“就不能给条活路?”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点了根火折子,悻悻逼近胡同口。他一靠近,邻坊便传来马匹骑兵的鸣声,苏十五一下子把火折子吹灭了,侧身堵进窄胡同儿。待大队人马走后,火折子却怎么搞也亮不起来了。
      他有些无奈。索性身上还准备了几个备用的,他又拿出一支,点亮。

      四周骤然亮了一瞬,非常之亮,是一般火折子远办不到了亮度,而且只有一瞬间就消失了。苏十五认为自己出现幻觉,但是下一秒的雷声让他意识到,方才那一瞬的晴昼是闪电。
      霎时,大珠小珠落玉盘,苏十五手里的火折子又不幸的灭了。

      怎么好端端地下起雨来?

      而且这胡同儿里也撑不起伞来,两边墙头的雨水哗哗地浇在他身上,相当于一人承受了三份雨水量。
      ——造化弄人。

      救人要紧!苏十五硬着头皮闯进去,方巾湿了,耷拉在耳边,他便摘下来塞进兜里,继续往前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风铃一直摇晃着,他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或者说,他绝对没想到自己来京城的第一夜竟是这样度过的。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姑娘,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换做旁人,也许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但是他不能。他答应了别人要找到阴阳界的渡口,就不能食言。

      走着走着,风铃忽然摇动得急促起来,不是被雨淋得,苏十五能感觉到,前面正有一个不寻常的事物,也许是鬼魂,也许是冬青所在的地方。

      中元节有个忌讳,走夜路不能回头,不然好兄弟就会缠上你。当然,苏十五也没心情回头,突然四周开阔起来,他却一脚踏空,跌下石阶去了。
      石阶倒是缓得很,就是有些泥泞,大部分是滑下来的,而不是滚下来的。苏十五皱起眉头,这里有股浓浓的淤臭味,他撑着地站起来,却抓了一手黏黏糊糊的东西,起身又磕了脑袋,这儿的空间太扁小,只能弓着身子通过。
      他苦着脸点了一支火折子,周围瞬间亮堂起来。这是一个地下道,四周湿湿哒哒地滴着水,“咚咚”的水点声此起彼伏。

      大约过了二十几步的距离,面前的道路开阔起来,他扶着腰直起身来,动了动脖子。却发现是条死路。

      但见墙根下方有两块大石头,一块黑的,一块白的,而且每块石头上面都有一个圆形的凹槽。两块石头中间,有一个黑色的圆球。
      苏十五推测,这是打开某个通道的开关。

      他试图拿起沉甸甸的黑球,用力一晃,却发现这球轻的很。犹豫一番,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第六感出现,于是他赌了一把,放进了黑石的凹槽里,凹槽大出黑球一圈,很快,黑球沉了下去,然而四周并没有什么通道出现。
      糟了,一定是放错了!

      苏十五摸了摸下巴,灵机一动,胡乱收了些雨水,一并灌进黑石的凹槽内,不刻,黑球便浮了上来。他松了口气,又试着将黑球放入白石的凹槽内,缓缓松手,惊奇地发现凹槽和球的形状完全吻合。
      是时,面前一块石头错开了位置,闪出一条窄窄的缝隙,里面放着幽光。

      还真给猜对了。

      慎慎进去,抬头是一片圆形的墙顶,紧贴墙面的四周放有很多一人来高的圆筒,走进一看,不是圆筒,竟的一个个体型似圆柱的假木人。木人们眉眼弯弯,唇点朱砂,嘴角勾着诡异的弧度,看得苏十五鸡皮疙瘩掉一地。
      关键是长得丑啊。

      苏十五既然收集了这么多法器,当然对这类的仙术了解一点。他曾听福禄寿三仙庙的道士说过,七月十五这天,也就是亡灵大赦的日子,他们为了庆祝,有时会请年轻貌美的阳间女子去做客,因为男子阳气过重。又介于阴阳两界禁忌撞面,所以阳间女子做客的方式便是被封在一个木头人里面。

      眼下,冬青很可能是这一群木头人之间的一个。可是这么多清一色的木头人,到底是哪一个?

      “冬青姑娘,你在么?我是苏十五!”他的声音和水点声交织着,回荡在阴森森的空间里。周围一片死寂。

      晷刻,木头人纷纷念起了他的名字,语气很是轻佻,“苏十五,苏十五,苏十五……”

      苏十五被包围在四面八方的轻浮声音中,此起彼伏,不绝如缕。不由得有些害怕,因为这些木头人有很多里面是附着亡灵的。是死人在喊他的名字!苏十五恨不得收回方才那句话。

      “别再叫了,别再叫了……”苏十五心如乱麻,正打算一个个地去查看哪个里面封着活人。突然,一个声音闯入他的耳膜,他听得很真切。

      “苏十四!”

      苏十四?对哦,关于他名字的这件事他只告诉过冬青,这些鬼魂是不知道的。苏十五根据声音的来源找到那个木头人,“不管了,就你了!”他按照拨浪鼓的鼓点画了个咒,解了封,用力将丑木人的脑袋卸下来,里面冒出一张英气灵动的脸,柳眉凤眼,是冬青。
      苏十五松了口气。

      “多谢了,公子!”她身手敏捷,撑着筒檐跳出来,“哎?你……怎么找来的?”
      苏十五拉住她的胳膊:“一会儿再说,走!”
      冬青道:“那些亡灵怎么办?”
      苏十五道:“他们还不敢出来。找到阴阳界的渡口,地官自然会收他们回地狱。”

      两个人在湿哒哒的地面上躬身前行。冬青突然问道:“苏公子,冒昧地问一句,你的眼睛……”
      “异瞳嘛,天生的,没什么大不了,倒是给人看面相很准的。”
      冬青笑道:“那你看我如何?”
      苏十五道:“比那些木头人好看多了。”
      “……”冬青忍不住乐了出来,他这话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倒是惹人欢笑。

      火折子依旧亮着,前面陡然出现了一行石阶,苏十五带着她原路返回,两个人捂着口鼻。
      冬青将一个香气四溢的事物抛给苏十五,轻声道:“这是京城的地下水道,四通八达。每年的三月份,京城都会修挖地下水道,臭不可闻。而三月份是一年一度的殿试,这叫‘臭沟开,举子来’。进京赶考的举子多配苍术,就是这个东西。”

      苏十五嗅了嗅,还真的很有用:“那姑娘可要多给我几个了,我可能一次不中举,要多考几次呢。”
      这话说出来又是招人笑话的,殿试三年一度,别说中举,想让头发白倒是容易得很。
      但是苏十五读书仿佛并不是为了考取功名,他是一个游记家。他说,世界这么大,总要给后人留下点什么。

      到了地面上,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天快亮了,雨却没停。苏十五问现在几时了?冬青一直掐算着时间,道:“卯时已过,但超不过一刻钟。”
      苏十五摇着风铃,二人继续踏上寻找阴阳界的征途。

      倾盆大雨的七月既望,所有人都是在疲惫中迎来的。

      但有一个人却看起来格外精神。
      姜烽站在角楼上,拿着远镜,视野中一个人正站在东直门附近的城墙上,口若悬河。
      “真精神啊。”姜烽吐掉狗尾草。
      一旁的近身侍卫道:“那就是顺天府新来的通判,邱岭,邱大人。”
      姜烽面不改色:“他说的什么?”
      锦衣卫的情报系统完善,侍卫大体将事情说了一下,姜烽放下远镜,意味深长地骂了一句,
      “狗娘”!

      大声吹地转,高浪蹴天浮。
      邱岭倒是勤快,一受到信纸便连夜赶了过来,站在茫茫人海中高谈阔论。

      至于姜烽为什么骂他,也不怪姜烽直肠子。这事儿啊,原本是用他邱成章来劝说百姓,再让百姓去劝说自家亡灵,这样一来,民变可以平息,亡灵也可以收回地狱。

      可是这邱岭呢,居然和百姓站到一块儿去了,说什么为民请命。
      读多了圣贤人的书,圣人的话便在心里根深蒂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大多数儒生奉行的准则。邱岭也不例外,他怀着满腔热血,深信着永垂不朽的传说,正要放手一搏。

      当站在甲板上,正要扬帆起航的杨濂接到这个消息时,淡淡笑了笑,别有深意道:“读书多的人叫文人,当不了政治家,如果能通过读书当上政治家,这就厉害了。有权力的人认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倘若他人信以为真了,这就坏了。”

      邱岭淋在雨中,衣服帽子都湿透了,他大声道:“各位乡亲,俗话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仙丹一事,朝廷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自古为君者,就应该为而不争,不敢为天下先……”
      为而不争,利而不害,不敢为天下先,合起来是说君父不和百姓争利。这明显是在皇上身上指手画脚。

      姜烽道:“他还说什么了?”
      侍卫察言观色,欲言又止,姜烽冷道:“磨叽。让你说你便说,不治罪!”
      侍卫这才应了声“是”,学了原委:“邱大人他说,‘上邪下难正,众枉不可矫’,还说……你们两个,一个姓姜,一个姓杨,合起来就是江洋大盗……”

      上邪下难正,众枉不可矫。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委婉说法。后面他又骂了姜烽和杨濂,说他们是江洋大盗。这么一琢磨,还是在骂皇上。

      姜烽道:“那个张汝商呢?”
      侍卫答:“还在五城御史台照办公事。”

      姜烽唇角一勾:“备马!”

  • 作者有话要说:  搭配无双乐团的纯音乐《天下》,食用效果更佳~
    写文的时候,就是听着这首码完全篇的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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