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拾玖

9、第九章

　　为了尽快的赶上其他的设计师在下个月初交出设计图，苗淼像拼命三郎一样，连饭也不吃的埋头画图。虽然这对她仍有点勉为其难，可似乎有了一种动力，一种将成为真正设计师的动力。
　　设计室里又空了，忙活一整天的苗淼并没有什么成绩。但是她的小天地里就像是浴血奋战后的惨不忍睹的战场。桌子上堆满了废弃的稿纸，彩笔也弄的到处都是，连她的两只耳朵也没逃过夹笔的命运，上撅的嘴唇和鼻子间也横了一根笔。
　　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的苗淼早已经是有气无力了。她扔下手里笔，双脚踩着抽屉的边沿，身体向后斜，椅子的两个前腿高高地抬了起来。仰头靠在椅背上的苗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呵——呵——听着屋子里自己的回音，她觉得很好玩，于是又长长的出了几口气。突然屋子里的大灯亮了，吓了一个激灵的苗淼因为没有坐稳而从椅子上向后翻了过去。
　　“嗵”一声巨响伴着苗淼的惨叫声回荡在屋子里。苗淼痛的龇牙咧嘴，揉着胳膊肘儿和后背站了起来。曲常颢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觉得她的确“与众不同”。
　　“经理你还没走啊。”苗淼整了整衣服说。
　　“正准备走，你不走吗？”
　　“走，马上走。”
　　“一起走吧，顺便吃晚饭。”
　　苗淼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曲常颢见她又在发愣就催促说：“要走就快一点，别磨磨蹭蹭的。”
　　“噢。”说着苗淼就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后拿起大衣和包就追了出去。
　　曲常颢没到很远的高级饭店去吃饭，只是在附近的一家小饭店里坐了下来。虽然已经是九点多，但店里的客人还是很多。
　　“要吃什么？”
　　“随便。”苗淼偷偷瞄着曲常颢，想着他今天吃错了什么药，要不然就是搭错了神经。
　　“吃清淡的吧。荷兰豆怎么样？”曲常颢看着菜单问。
　　“无所谓。”
　　“冬瓜怎么样，清火。”
　　“听你的。”
　　“香菇油菜呢？”
　　“你做主。”
　　曲常颢合上菜单，一脸严肃地看着苗淼说：“难道你就没有意见吗？难怪你的作品都是那么平淡无奇，一辈子只适合呆在那种小厂子里。”
　　苗淼的脸刷地一下就拉了下来，只不过是吃个饭，却还要叫他数落。看来他真是挖空心思来折磨她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从小地方来的就看不起是吗？”
　　“我没这么说。”
　　“就是这个意思！”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曲常颢懒得跟苗淼争这些没用的话。
　　“如果不是看在你是给我发工资的人，我一定会揍你一顿！”苗淼压住火小声地嘟囔。
　　曲常颢好像没听见，他对一旁的服务生说：“清炒荷兰豆，香菇油菜和海米冬瓜。”
　　苗淼眼里几乎都要燃起火焰了，她无法再心平气和的面对着他吃饭。她倏地站起来说：“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再见。”
　　“那好，再见。”曲常颢并不在意似的，无动于衷地坐着，等着他的菜。
　　像□□一样的苗淼，随时都有可能燃烧起来。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各色的曲常颢后就气冲冲跑出了饭馆。怒火冲天的她回到家后谁也不理，只是一声不吭地到厨房泡了一包方便面。
　　“她又怎么了？”滕炎坐在沙发上问。
　　“准是又犯病了。”苗嫣轻描淡写地说。
　　“今天像是生气，不是平常的那个样子。”
　　“今天不像怨妇对吗？”苗嫣捂着嘴笑着问。
　　滕炎走到厨房门口听到苗淼正小声地自言自语，于是就偷偷地站在外面听。
　　“自以为是的家伙，以为自己是个狗屁经理就了不起了！歧视我，我有什么不如他们的，不就是没有留过学，没在什么法国、米兰呆过吗？崇洋媚外的臭东西！吃你的素菜吧，吃死你，素死你！让你营养不良，变成臭荷兰豆、烂冬瓜……”苗淼用力的戳着碗里的方便面泄恨地说。
　　“喂，她快疯了吧。”站在滕炎身后的苗嫣心惊胆战地说。
　　刚要开口说话的滕炎被突然从厨房里出来的苗淼打断。苗淼端着冒着热气地方便面一直瞪着滕炎和苗嫣，好像马上就要把滚烫的面都倒在他们的身上。滕炎和苗嫣目不转睛地盯着苗淼，慢慢移动着脚步，与她保持着距离。
　　“嗵”一声苗淼把卧室的门撞上了。苗嫣和滕炎相互看着，猜测着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有胆量点燃这个火药包。
　　苗淼与曲常颢的不合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在背后大家都在谈论他们。对苗淼的评论也是多的数不胜数。但苗淼对此是充耳不闻，只是埋头画自己的设计图。终于在期限内拿出了自己最满意的十张春夏女鞋设计图。
　　曲常颢草草地看完了设计图，然后很失望地放在桌子上一句话也不说。
　　苗淼试探地问：“还是不能用吗？”
　　“你认为呢？”
　　“每次你都是这样子，不说好也不说坏。”
　　“我对你已经失望了。”
　　苗淼失落地问：“我真的这么不入你的眼吗？”
　　“你到底对要设计的鞋有没有设计概念？还是随心所欲的凑合？”
　　“我已经很认真了。”
　　“你知道什么是生活吗？创作的灵感来源于生活，不是坐在椅上就能出来的。你恐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也不能从你的生活中提练出最值得美化成形的东西。或许你现在穿的这双鞋，就是设计师为了记录美好的瞬间而创作出来的。”
　　沮丧的苗淼低着头看自己脚上那双再普通不过的鞋子，她没有看出设计师记录了怎样的一种瞬间美，当初买下它只是因为在打折。
　　垂头丧气的苗淼一出经理室就被早来等着看笑话的琪琪拦住。居心叵测的琪琪假装关心地问：“怎么样，设计图通过了吗？”
　　苗淼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
　　“其实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这不应该早就是你预料之中的事吗？”琪琪似笑非笑地说。
　　苗淼看着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针对自己，总是夹枪带棍的伤害自己。自己到底哪里与他们格格不入，难道和平共处在她的身上就这么困难吗？
　　在这里与人为善就是行不通，而且天长日久的沟通也未必能改善这种关系。因为她在这些人的眼里永远是垫脚石。
　　意志消沉的苗淼回到家，正准备回卧室时，忽然觉得很不对劲，屋子里像是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她站在客厅里打量着房间。立刻她意识到，是她的那些旧家具都不见了。她跑进卧室，发现堆在里面的纸盒子和箱子也都不见了。更让苗淼震惊的是，屋子里的两张单人床也没了，替代的是一张很大很豪华的双人床。床上还堆放着一大堆名牌衣服和化妆品。
　　苗淼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趴在地上在床下找着那个比生命还重要的盒子。但床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这时听到大门响了，心急如焚的苗淼猛的一台头，只听砰的一声，她的头就狠狠地撞在了床板上。
　　两眼冒金星的苗淼什么也顾不上就跑了出去。见到苗嫣回来了，就气急败坏地问：“我的东西呢？”
　　“有的扔了有的卖了。”苗嫣说得很轻松。
　　“什么！你没经过我的同意竟然动我的东西！还扔了卖了！”苗淼怒发冲冠地喊。
　　“喊什么啊，我听得到。再说了不是你说会处理这些东西的吗？”
　　“但也不是全处理掉啊。”
　　“反正也是没有用的东西。”
　　“什么叫没用，对你来说是没用，可是对我非常的重要！”
　　恰好这个时候也回来的滕炎在楼道里就听见了苗淼和苗嫣的争吵。他急忙跑进屋问：“又怎么了，在吵什么？”
　　苗淼背过身不说话，苗嫣也不说话。滕炎看了看屋子，发现苗淼的东西都没有了。
　　“你必须把我的东西找回来。”苗淼说。
　　“怎么找啊，都扔了卖了。”苗嫣悻悻地说。
　　“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找回来！”
　　“我不去！”
　　发疯的苗淼指着苗嫣的鼻子吼：“你是全世界最可恨的人！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卖我的东西。你算什么，算什么！如果不是爸爸求我照顾你，我才不愿意管你的死活。你好你坏关我什么事，就算是去偷去抢去杀人放火去做下贱的工作，我也不会可怜你，也不会在乎你。既然你妈妈那么有本事，那么能干，你这个做女儿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有其母必有其女，爸爸纯粹是瞎操心，没有我你照样过的比谁都滋润！”
　　屋子突然一下变得非常的安静，安静的就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苗嫣气的脸色煞白，她扯着嗓子冲着苗淼喊。
　　“你是聋子吗？还要我说几遍才听得懂？非要我公布于众，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和你妈是什么样的人吗？”
　　“是什么人，是什么人啊，你说啊！”苗嫣激动地指着苗淼喊。
　　滕炎知道这次姐妹两个是来真的了，急忙拉开苗嫣说：“你们别这样，有话慢慢说。干嘛要吵成这样！”
　　“这不关你的事！”苗淼气急败坏地大叫。
　　“苗淼……”滕炎想拦住苗淼，但却被苗淼一把推开。
　　太阳穴上的血管都快要爆开的苗淼感到快要活不下去了，“你要是不把我的东西找回来，你就永远别进这个家门！”
　　“你以为我愿意住这个猪窝呢，是谁一个劲的要我来住的啊？”
　　“你滚，滚！你就像你妈一样永远只会做下三烂的事情。要不是我爸被你妈的花言巧语迷惑住，你永远都只是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私生女！”
　　再也忍不住泪水的苗嫣，失去控制地狠狠地扇了苗淼一个耳光。
　　“我恨你，恨死你了！”话音一落，苗嫣就夺门而出。
　　滕炎也生气地埋怨苗淼说：“你都说了什么，难道只有你委屈无辜吗？”
　　伤心欲绝的苗淼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抱头痛哭了起来。
　　追赶出去的滕炎跑到楼外，看到苗嫣向小区外跑。
　　“你等一下，等一下！”加快步伐追上去的滕炎一把位住了苗嫣，“你要去哪儿？”
　　“去死。”苗嫣痛哭流涕地说。
　　“干嘛要这样呢，你们不是姐妹吗？这个世界上最亲的就是你们了。”
　　“她不是我姐姐，我没有姐姐！”苗嫣甩开滕炎继续向前走。
　　“有什么话慢慢说，至少大家应该心平气和的相处啊。”
　　“我跟她无法相处，我们是水火不相容。”
　　滕炎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只好跟着她走。过了一会儿，苗嫣停在一家便利店前，她想了一下就走了进去，然后搬出一箱罐装啤酒。
　　“你干什么？”滕炎看着啤酒问。
　　“陪我去喝酒。”说完苗嫣就把啤酒放在滕炎的脚边一个人向前走了。
　　滕炎搬起啤酒跟着苗嫣走到一处街心公园里坐了下来。苗嫣打开一罐啤酒喝了起来，滕炎也只好陪着她喝了起来。
　　“喝完酒就回家吧。”滕炎劝说。
　　苗嫣没有回应他，只顾自己埋头一罐儿接一罐儿的喝着。等到地上啤酒罐排成一队后，苗嫣痛苦地揪着头发说：“她怎么可以那样说我呢，难道这是我的错吗？做不做私生女是我能选择的吗？她只会站在她自己的立场上想，却不管我的心情。她才和她妈一个样，阴险恶毒的女人。”
　　滕炎拉住苗嫣的双手，让她不要再对自己头发对粗。“她就是那种性格，不惹她还好，一惹她就口无遮拦地乱说。”
　　“是她说要处理那些东西，我才……”
　　“至少也应该问过她的意见才对啊。”
　　“你到底站在哪边啊？”苗嫣竖起眉毛问。
　　滕炎急忙回答：“当然是站在有理一方啊！”
　　“我不也是为了她吗，买的那些衣服，也有给她的啊。在那么大的公司里上班也不穿点好的，我本想让她体面一点，可没想到她却不领情。居然还说那种话，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不会原谅她，永远也不原谅她！”
　　“夜晚总会过去，乌云总会飘散，暴风雨总会停止，时间会治愈一切伤痕。”
　　“你说得轻松啊，换了你就不会想的这么简单了。”
　　“每个人都有想躲避的事情。我知道你是很坚强的，也很善良，会理解苦苦支撑生活的苗淼。”
　　“那谁来理解我呢？我愿意这样生活吗？难道我喜欢这样混日子吗？我没目标没有希望没有勇气。”苗嫣哭得很伤心也很悲哀。
　　“我能理解你，因为我也有过这样的日子。茫然无措得过且过，只知道今天不知道明天。不过你应该高兴，没有人逼着你去做什么，苗淼虽然嘴上总是叨唠你不思进取，可是她从来没要求过你什么。你高兴她就放心。”
　　“你是这样认为吗？”
　　“当然了，比起我你真得幸福了百倍。”滕炎想起自己经历，那的确可以成为苗嫣学习的教科书。他的成长历程只会比别人更辛酸更充满泪水。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能反抗自己生活，只能像蜗牛一样背着壳到处躲藏。
　　“可是我不觉得幸福。我希望过我自己的生活，我不想看到她。”
　　“改变别人是很困难的，所以要尝试改变自己。去找找有没有让自己活的充实的方法，或许你有某种天赋正等待着你去发现呢。”
　　“我真的不会一无是处吗？”
　　“要有自信，要给自己机会。”滕炎用手指轻轻地擦去苗嫣脸上的泪水说，“好了，别在哭了，漂亮的脸都要吹伤了。”
　　“滕炎，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对我好了。”苗嫣伤心地扑在滕炎的怀里说。
　　“怎么会，你姐姐……”
　　“别再提她了！肯定是她和她妈妈把我妈咒死的！”苗嫣坚定地说。
　　“别乱说。”
　　“滕炎，我想妈妈和爸爸。滕炎，你是我唯一能信任和依靠的人了。”苗嫣抱紧滕炎寻求安慰。
　　喝醉的苗嫣不愿意回家，滕炎只好将她送到了她的一个朋友家暂住。滕炎回到家时已经是半夜了。看到苗淼的屋子里还亮着灯，于是他敲了敲门后就走了进去。
　　“苗嫣说她会暂时住在朋友家里。”滕炎平静地说。
　　“她爱住哪就住哪，不关我的事。”坐在床上的苗淼气愤地说。
　　滕炎看得出苗淼会发这么大脾气不全是因为东西不经过她同意就被处理掉，她心里肯定还积蓄着更多的火。他蹲在苗淼的面前问：“到底因为什么让你发这么大脾气？”
　　“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
　　“我们不是说好了，只要有不愉快的事情你都可以来找我吗？”
　　“这跟你没关系，你别来烦我了。”
　　“你不说我不会走的。”
　　受不了的苗淼皱着眉头叹气说：“我求你了，让我一人静静。”
　　“我想帮你。”滕炎非常恳切地看着苗淼盈满泪水的双眼，他不管她对自己说多么难听的话都会留在她的身边。如果她不需要交流，那他就做一尊雕像陪着她。
　　“我是不是特别没用？”苗淼像小孩子一样又委曲又伤心地问。
　　滕炎问：“谁说的？”
　　“有人说我不懂生活，不会从生活中提练出最值得美化成形的东西。他很坚决地就否定了我的设计。在他的面前我一点尊言都没有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差劲过，好像什么都不是。我越来越自卑，已经在公司里抬不起头了。”
　　“你不是不懂生活，而是生活把你拖累得已经分不出好坏了。”
　　“那我该怎么办呢？总也得不到他的赏识。”
　　“放心吧，是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
　　含着泪的苗淼垂头丧气地说：“我不是金子。”
　　“没想到你这么容易被挫折打败，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越挫越勇的人呢。”
　　“我想我快要卷铺盖走人了。”
　　“放心吧，有我在一切都没有问题。”
　　“你又不会设计。”
　　“可是我会帮你找到生活的美。”
　　看到那么信心十足的滕炎，苗淼觉得自己似乎不是那么糟糕。喝下滕炎端来的热牛奶，苗淼安心地躺在床上睡着了。而睡不着的滕炎却坐在沙发里看月光，这一夜他想了很多很多，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的透彻过。得到的失去的，守护的遥望的，喜欢的憎恨的，喜悦的悲伤的全部分得清清楚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