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贵妇》小金山

3、第三章

　　桂树开花了，馥郁的香气四下飘散，闻之令人沉醉。我想那月宫中吴刚伐的那棵桂树也不过如此了，
　　“绝怜月殿好根荄，流入人间次第开”。
　　那人自层层繁花中来，带着与旖旎景象截然不同的肃杀之气，血腥味儿蔓延开来，他就像是刚从修罗场上下来的恶魔，冰冷，杀人如麻。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那双黑色的眸子掀起惊涛骇浪般的怒意。
　　“我给你的东西，你就随手给了别的男人，嗯？”
　　我慌忙解释，“季享走得匆忙，我身上没带什么，便把手串给了他，只做个念想。原以为你不会在意的。”我的确做的欠妥，可帝皇之家，珍奇无数，他怎会如此在意那手串。
　　我惶惶不安。
　　他怒极反笑，只说：“不在意？你可知我着人在云贵寻得世间最好的迦南沉香木，亲手雕成的十八子手串，请章嘉呼图克图开光，只为护你平安。怜怜，你就这样轻贱我，还是我在你心里还抵不过一个汉人琴师。”
　　“我再要回来便是。。。。”
　　“要回来”他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笑话，“自然得要回来。”他自怀中掏出那手串，连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布袋一起掷在我面前。
　　“这是那琴师的双手，他既然敢戴，就该付出代价。”
　　“我当真恨你，你竟是一点都不懂吗”
　　我骇得直打哆嗦，想要尖叫，想要逃离，可全身都被抽干了力气。像浅滩上的鱼，没有水，垂死挣扎。
　　“格格，格格”一只温暖的手拂过我的面颊，我睁眼，对上阿萝担忧的眼睛。
　　还是我布置的美轮美奂的闺房里，绛红色的连珠帐在头顶飘扬，鎏金香炉里燃着安神香，袅袅轻烟，若有若无的香气。
　　“我无事，你下去歇息吧。”
　　我闭上眼睛，一身的冷汗，想起刚才的梦，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起，又恨又怕又悔又愧。
　　恨那人砍了我敬重的教琴师傅的手，怕的是那人不顾一切的疯癫模样，后悔将那珠串给了琴师，愧的是季享那双指节分明，能弹奏无双妙曲的手，竟断送在我这里。
　　“季享，师傅，师傅，是我害了你，我对不住你。”我念着他的名字，躲在锦被里，痛哭起来。
　　我打定注意，今生再不会与那冷心冷情，刻薄残忍的四爷有半分纠葛。
　　时光如流水，临近年关，府里渐渐忙了起来。有额涅和阿沙打理，我除了每日跟着教养嬷嬷习规矩，便是和小丫头们打牌，剪窗花儿，溜冰，消磨消磨时间。
　　大哥哥整日里见不到人影，二哥哥倒常过来，他新纳了一位妾侍，娇娇柔柔的美人儿，见了我，行礼叫“大姑。”语气柔软，冬雪都能化成春水。
　　二哥哥每次来都不空手，最近几回还捎了十三阿哥的东西，都是顶顶新鲜的玩意儿，其中的一双溜冰鞋最得我心意。我心里愈加对他有好感。
　　除了上课，我整日里疯玩，不去想马上我就要失去自由了。
　　可该来的总会来，再逃避也无济于事。
　　康熙四十二年的春天，如期而至。
　　我望向镜中人，柔弱无骨的身子，肌肤如同牛奶浸泡过的雪白，容颜皎皎如日升朝霞，一双水眸平静无波。
　　“女官，生得好颜色。”倩芝细细地为我打理那一头乌黑的发，“女官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好颜色，我微微一笑，这是父母的恩赐。可有时候美貌也不见得是好事。
　　倩芝比我入宫早，是我下属的宫女。我朝虽有女官制度，不过一直虚设。我如今不是帝王嫔妃，也不是皇子福晋，是御前伴驾的五品女官，倒是很合我的心意。
　　“你我都是乾清宫侍奉的人，日后就以姐妹相称吧。不必叫女官。”我自认为就是个地位高一点儿的宫女。
　　“是。”倩芝低低地应了声，又说，“明儿是姐姐头一回当值，早些歇息。”
　　我只管奉茶的事情，帝王侍书，更衣，守夜都有专人打理。
　　“姑娘是金尊玉贵的人，奉茶也是轻松的活计。教养嬷嬷的话老奴就不再啰嗦了。只一点，是乾清宫的人，主子便只有皇上一个，若不守规矩，犯了忌讳，天王老子也救不得。”李德全递给我填漆小茶盘，上面是一盏香茶。
　　他是个眉目和善的老人，伺候帝王久了，隐隐带着几分贵气。
　　我不免紧张。
　　乾清宫里的帝王就坐在明黄色的书案后面，朱笔在奏折上划过，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
　　“奴才沉犀见过皇上，皇上请用茶。”我躬身。
　　“起来。”帝王威严醇厚的声音响起，不带半分喜怒。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搁下茶盏，迅速地退后一步。
　　“你怕朕？”
　　自然是怕的，天子一怒，血流成河。我四忖再三，愈发恭敬地说，“天子威严，奴才又敬又畏。”
　　半晌，帝王开口，“你抬起头来。”
　　我抬头，正对上皇上的脸，我见过的几位皇子相貌堂堂不是没有原因的，康熙爷年轻时必定俊美非凡，如今年近天命，眉眼染了风霜，也是迷人的。
　　他目光沉沉，打量我半晌。我忽然想起来，宫人不得与主子对视，连忙低头。
　　“你长得倒是与太子的一位故人一模一样。朕，不喜欢这张脸。”
　　我头低得更低了，入目都是帝王锦靴上狰狞的龙纹，活灵活现。像太子的故人绝非什么好事，我隐隐地猜到是怎么回事。
　　太子爷年轻时钟情一人，干出了不得了的荒唐事。可这储君，未来的皇帝，最要不得的便是专一钟情。而那人的溘然离世，应该是帝王发狠使了手段的。
　　我跪了下来，“回皇上的话，世上想象之人何其多。身体容颜受之父母，是妍是媸，都应爱惜。”我暗示他容颜相似只是碰巧，我与那人并无关系。
　　“不必惊慌，朕自然分得清。不过是脸想象，你与他，终究是不同的。石文炳的女儿都很出众的，你姐姐很是贤德。”帝王话锋一转，“好好地跟着李德全当差，朕不会亏待你的。”
　　“奴才遵旨。”我想等到年满二十五岁放出宫，自然是另一番天地了。
　　我站起身，有小太监进来传话说太子爷及诸位阿哥来给万岁爷请安。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诸位阿哥这么齐全的，上至太子大阿哥，下至年纪小的十五十六十七阿哥。
　　“儿子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安康。”
　　“都起身，看座。”皇上和颜悦色地说。
　　这是天家难得一见的场景，暂时抛开君臣有别，只有父亲与儿子共话家常。
　　我朝对皇子教养极为严格，皇子六岁开始上书房读书，申入卯出，寒暑不间，一年中只休五天，元旦，端午，中秋，万寿，自寿。满汉蒙三种语言，骑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傅教授的。阿哥们直到开牙建府才能松泛一些。
　　万岁爷的儿子们都是极优秀的。皇三子文采风流，喜好编纂文书；皇四子一笔好字冠绝诸兄弟，于政务上是皇上精细得力的助手；皇八子，皇九子精通音律；皇十三子，皇十四子是骑射的好手，余下的虽没有那么拔尖儿，至少能文能武，不是孬种。
　　我不着痕迹地将在场所有阿哥打量个遍，见过的没见过的。
　　诸子中数皇八子容颜最盛。他容貌秀美，却不带半分女气。眉眼温润，气质清雅高华，淡淡一笑，总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我每次见他，只觉得是谪仙临世。皇家贵胄，才貌双绝，上天很眷顾他。我移开视线，后头十三阿哥冲我挑挑眉，露出惯常的的慵懒笑容。十四阿哥少年心性，摆了个大大的鬼脸。我抿着嘴偷偷地笑。
　　这二位爷我是无比乐意见的，十三爷与我真真是应了那句一见如故，我只见了一面，心里已把他当成朋友。十四爷是打小儿一块长大的，我之前怪他唐突，可心里头儿从未反感厌弃过他。
　　“皇阿玛，您身边什么时候来了位仙女姐姐，生得真好看。”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是坐在最后头的十六阿哥。
　　这下所有的目光都聚齐在我身上了，我不知所措，要谢十六阿哥夸奖吗？
　　“十六弟，你才多大，就留心皇阿玛身边女官的长相了？”十五阿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教训弟弟。
　　“亚圣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长得比八哥还漂亮，十五哥你不也偷看吗？”
　　“噗--”十三阿哥没撑住，一口茶喷到了十四阿哥身上，十四对小十六怒目而视。
　　满室哄然。八阿哥被夸了一通漂亮，无奈地笑笑。三阿哥的茶盏扣在了四阿哥的腿上。九阿哥指着小十六，笑得说不出话来。十阿哥最夸张，扶着椅子直不起腰。
　　“我没有”十五阿哥小脸涨得通红，委屈巴巴，“阿玛，哥子，十五没有偷看。”
　　“哼，没有偷看，就是光明正大地看。”十六理直气壮。
　　“你”十五阿哥气不过，一把抓住弟弟的衣领，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上首的帝王拍拍掌，一脸宠溺地看着两个孩子，笑道，“罢了罢了，老十五饶过老十六吧。他倒精进，孟子到底背出来了。这是石文炳家的，沉犀，御前五品女官。”帝王眼风一扫，看向太子。
　　他担心我这与太子故人相似面容引得他生出什么替代品的心思来，那我这条小命便留不得了。
　　我与太子先前见过一面，在君父面前，太子应该不会失态。果然太子爷脸上从始至终都挂着得体的笑容，没有任何异常。我暗自松了口气。
　　“原来是二嫂的妹子。“瓜尔佳氏出美人”，果真如此。”三阿哥抚掌笑着。
　　“谢三贝勒夸奖，奴才不敢当。”我行了个礼。直起身的时候，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似高山之巅不曾融化的冰雪。茶叶汁水一片狼藉，他浑不在意,，竟露出了淡淡的笑，十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