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贵妇》小金山

10、第十章

　　我心中五味杂陈，闷头往自个的院子里跑。“姑娘，姑娘。”身后人的呼喊被风撕扯得稀碎，我放缓步子。长安追上来，急赤白脸道，“姑娘好生失态！这等举止落进有心人眼里，不知要生出多少闲话。”
　　心里邪火乱窜，我冷笑一声，“好个有出息的，你也敢教训我！”
　　“奴才不敢，只是提醒姑娘牢记宫里的规矩。”长安弯弯腰，愈加谦卑。院里的耳房传来说笑的声音。长安朝那头努努嘴，“大伙儿围着锅子说玩笑话呢，说让我请姑娘过去同乐，大伙儿一同贺姑娘升官之喜。”
　　“我乏了，便不过去了。回头让倩芝给每人封两个银锞子，一个荷包。说我多谢大家关照。”我见他弓着身，心里很过意不去，“你快起身，我知你为我着想。”
　　十三四岁的小太监颤颤巍巍地直起身，身形单薄得可怜，再怎么机灵也还是个孩子。“瞧见你就像瞧见我那最小的兄弟一样，好几年没见，不知道他有没有你这么高。每逢佳节倍思亲啊，这佳节可不止重阳节。”观音保比他小个二三岁。
　　“听说万岁让姑娘的额涅入宫探视，姑娘想必心里能安慰些。奴才家里没人了，留奴才孤零零一人在世上。”他细长的眼里亮晶晶的，我以为他快要落下泪来，谁料他音调一转，一脸笑嘻嘻的，“奴才不敢跟姐姐府上的小少爷相比，姐姐若可怜我，只把我当作解闷的玩意儿，我皮糙肉厚，任姐姐出气。”这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本事倒真是和观音保如出一辙，前几年他靠这一身的本事，哄骗了额涅和姨娘们多少回。
　　我轻叹，“姐姐都喊上了，不答应只怕不成。只一点，咱们人前称官职，人后称姐弟。”话音刚落，一个尖利的女声似要刺穿屋顶，“您说怎么着，年三十儿那位在西偏殿外迎着风淌眼泪呢，当真晦气。”
　　“听着像是御茶房的喜哥的调子。”
　　“淌的不是眼泪，是猴尿。”不知是谁说的“俏皮话”，逗得满堂哄然。
　　“呸--”长安啐了一口，“没脸没皮的东西，没得污了姐姐清听。”
　　那喜哥仿佛更加得意，声音愈发尖，“都是奴才，我们都称女官姑娘，偏她高人一等，天天姐姐长姐姐短，讨得沉犀姑娘的欢喜。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她也配！”
　　我这才知她说的竟是倩芝。倩芝为何背人流泪？
　　“皇上对姑娘青眼有加，难保不会有纳入后宫的心思。到时候仙人得道，鸡犬升天。您还得巴结她呢。”这又是哪个在说酸话，奴才间相互倾轧尚且如此，罔论主子。
　　我静默片刻，对长安说，“罢了，我的恩赏也不是谁都能领的，不必抬举他们。”
　　皇帝的宴会在子时前结束，噼里啪啦的炮仗后，本该守岁，我实在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我做了那个许久没做的梦。依旧是桂花树前，四爷不似之前浑身杀气，神色很哀伤又很无奈。他说，“怜怜，你究竟要四叔如何？如何才能原谅四叔？四叔与你做狗？”说完，摇身一变，竟变做了我在四贝勒府养的狗--“百福”的模样，“汪汪”叫个不停。
　　我捧着肚子，乐不可支，我说，“四叔，我原谅你了。”
　　然后，我冷醒了。
　　我躲在海棠红地染蝶戏莲花图被子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更鼓三声，声声敲在人心上。我探出头，倩芝从外间进来，手里捧着汤婆子。“不用汤婆子终究暖和不成。”
　　“难为你想着，我素日不要这东西。”
　　“原是我不周全，没为姐姐暖被铺。”她声音有些哑，我想起喜哥的话，借着烛火打量她，果见她眼睛哭的“桃儿”一样。
　　“究竟发生了何事？”我拉住她，“做甚么在西偏殿里哭？”
　　若是有人欺负了你，我自为你撑腰。
　　倩芝垂着头，呜呜咽咽起来，“姐姐，我实在没法子了！”
　　“我阿玛去了！”
　　我唬了一跳，“怎么会？不是前些日子见了还好好的？”
　　“我原先也不信，可有谁在新年里说这晦气话。”倩芝肝肠痛断，“额涅宫外递话进来说阿玛回去就病了，高烧不退，请了个不知什么大夫，叫不给他吃东西，还说要拿蝈蝈儿作药引，阿玛服了他的药没有半分起色，熬到年二十九便去了。我额涅说阿玛走的时候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旁边人说多半是饿没的。现下我额涅又痛又悔，误信庸医，断送阿玛一条命，也病倒了。我大弟弟找到那害人性命的庸医要讨个说法，他竟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竟说那就是阿玛的命！就是个短命鬼！怪不了他！还说是家里人照顾不周，真是气煞人！”
　　“我阿玛在福州过世的，丧父之痛，我自然懂。尽管我总骗自个儿阿玛还在我身边。”
　　月光从窗缝照进来，凄凄惨惨戚戚。
　　“姐姐，”倩芝歪坐在我腿边，掩面道，\"我如今人在宫里，心早已飞回家了。我没在阿玛面前尽孝，额涅病了，家里弟妹无人看顾，连办丧事的钱都没有着落。大过年的家家团团圆圆，偏我家遭此变故，我情愿以我命换阿玛的命！\"
　　“哭是不顶用的，”我心里已有了计较，劝她，“你先起来，地上凉。”
　　“当务之急便是料理你阿玛的身后事，教那庸医偿命。我寻思他害死人还那样猖狂，身后必定有人，恃强凌弱，有一个人必定看不惯。”十三爷是我挚友，又是一副热心肠，我为此事求他，他应该不会拒绝，可钱财的事不能托他，堂堂皇子给一个素不相识旗民的丧礼送钱，太打眼了。“家住何处告诉我。我近日见我额涅，再将这事说与她听，送些钱财可解燃眉之急。”
　　“姐姐大恩，我不知如何回报。”倩芝抹开眼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你虽然喊我姐姐，但我年纪小，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我半开玩笑道，扶起她，倩芝勉力一笑，“说起来，我平素累你不少。”刚进宫的时候，我怕孤单，主动亲近她，在别人嘴里，就成了她贪慕富贵，铆足了劲儿讨好我。
　　倩芝冰雪聪明，立时道，“那些人的浑话我从不放心上，姐姐也无需在意。能得姐姐青眼是我的荣幸。”
　　我看着她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睛，“去雪地里捧一捧雪敷敷眼睛，近几日别出去了，叫主子贵人们瞧见不好。”
　　新年伊始，皇子亲王进宫比往常频繁许多，我毫不费力地逮住了十三爷，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我很高兴，“多谢十三爷！”
　　“旁人在时便算了，就我们两个，何须这些虚礼？”他俊眉一挑，很是不羁。“四十年你认我做义兄到如今，还未求过我什么事，你对这宫女真是好。在这宫里，最奢侈的便是真情，你要多留几个心眼儿。”
　　我笃定道，“我相信倩芝。”相信她的真心，相信她值得我这般为她。
　　“既如此，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他顿了一下，“要不要告诉四哥？”
　　我迷惑，“同他有什么关系？”
　　“不说便不说。”他干笑一声，“四哥对你的事极上心。”
　　“那不是我的事。”我低下头，脸上有些发热，声音不自觉发颤，“十三爷取笑人。”
　　他以为我恼了，也慌了。“小姑奶奶，您可别恼我。今儿我嘴上门没把儿，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惹恼了您，别说四哥，你二哥哥那关我也过不了。”他补充一句，“你两个哥哥都极挂念你。尤其是你二哥哥，我进宫一回，就托我看你一回。宫里头我们也帮你打点了，不然你日子哪有这么好过。”
　　我眼底一热，“我也很想他们。”
　　“会亲的日子定在哪日？”他问。
　　“初十。”我心里泛起无限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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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