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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残照满山(二) ...

  •   杭朝雨想了想,自己身上也许只有腰带能当钱来花,便学着阿卯刚才的样子雇了一辆小马车,那车夫看了他的腰带,眼睛放光,忙不迭快马加鞭送他回了春和城。
      只是要上千回山,这小马车是上不去的,到了城郊山口,杭朝雨便只能步行回去。
      阿卯带着他的那条路险却快,杭朝雨按照记忆回穿过那片湿地用了快两个时辰,再到风林时,已经又过了一日。这两日他没怎么吃东西,又奔波了这么久,之前还被下了药,已经累得有些浑浑噩噩的了。如若不是穆隐前段时日为他调理好了身体,他根本不能坚持这么久,大概早就昏在路边了。
      平日风林都是静悄悄的,今日却意外嘈杂,竟有不少没见过的人穿梭在此,杭朝雨无意间听到他们说什么去看戏,还提到杭奕清的名字,心觉不好,便也混在人群里跟着去了。

      千回派还是那个千回派,门前的题字匾额还都换了新的,只是从未有这么多的百姓会围在此处,像是开山揭幕一样热闹。
      “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他作恶多端,难怪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谁说不是呢,私开矿脉,操纵江左水路,作恶多端,草菅人命,他这是现世报。”
      “就是,我们糟了多少罪啊,他在此欺行霸市,江左的百姓谁没受过迫害!”
      “是啊,多亏了那廉安王,这千回派终于改造好了,风林已经对外开放了,否则还不都让他杭奕清独占了?”
      “不过,取了他的命也就罢了,吊在千回派门前暴尸七日,却有些残忍了。”
      “嘘,别乱说,仔细让人听见了治你的罪,听说是新掌门亲自挂上去的,说这叫杀恶,叫朝廷安心嘛。”
      “谁知道啊……”
      ……
      杭朝雨挤在那群百姓之中,望着门头吊着的父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步都迈不出去,像是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力气一下子都用完了。
      那些百姓指指点点,有些骂的言语不堪入耳,有些还往杭奕清尸体上扔菜皮。
      父亲与母亲感情甚好,每次争执都是为了门派事务,虽然他们从来不说,但杭朝雨也能猜到几分。他知道千回派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也许真的做过错事,只是没想到,会让人们这么怨恨。
      杭奕清是个恶人,却是个好夫君,好父亲。
      旁人可以打他骂他,自己却不能,杭朝雨手握着洛如刀,迷迷糊糊的从人群中跻身上前,想要去割断吊着杭奕清的那根绳子。
      突然,身后有一人抓住杭朝雨,一把将他拉了过去。
      “跟我走。”
      听声音,是个女子,确切的说,是个熟悉的女子声,母亲身边的阿那。
      阿那打扮的如同隔壁大婶,第一眼还不好辨认,她手下用力,一路拽着杭朝雨离开人群,一直行到风林深处去了。
      杭朝雨被她拽的急了,“放开我,放开!我要去救我父亲。”
      到一片隐蔽之处,阿那才开口:“你父亲已经死了,你现在去救他,除了把自己的命送出去,没有其他意义。”
      杭朝雨听阿那这样说,心中袭来一阵委屈,道:“死了我也要去。”
      阿那一把抓住他,她从小就跟在莫折黎黎身边,武功也是上乘,对付现在这个身体极虚脑子糊涂的杭朝雨绰绰有余。
      杭朝雨挣了几下,挣脱不开,一下跪在地上。
      “你只管你父亲,不管你母亲么?你真是要了你母亲的命,弥藏阁被烧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阿那道。
      杭朝雨听他提到母亲,心中得救一般,急问道:“母亲,母亲她在哪里?她还好吗?”
      阿那眼眶泛红,却极力掩饰哀色,道:“还好。”
      杭朝雨道:“……她现在在哪里?”
      阿那没有答,只道:“你走吧,少公子,你母亲上月派我去大月国找人,已经都安排好了,城外一直有人等着接你。本来我要送你出城,谁知弥藏阁突发大火,我找遍了千回山都没找到你,也算是上天庇佑,竟真的找到你了。”
      “弥藏阁烧了?!穆隐呢?夏夏呢?”
      阿那道:“你别问了!”
      事到如今,杭朝雨怎么可能什么都不问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走了,他点点头:“好,你不说,我去问别人!”说着,杭朝雨艰难的站起来。
      阿那似是也生气了,恨道:“你去问谁?”
      “我去问大伯!”
      阿那冷道:“你大伯?呵,问他?”
      闻言,杭朝雨顿住不动:“怎么?大伯他也……”
      阿那道:“别再叫他大伯了,千回派就是他出卖给朝廷的,你知道千回派的新掌门是谁吗?”
      杭朝雨愣了愣,道:“大伯……杭奕川……是他?”
      阿那恨道:“就是他!你知不知道,凡是不服他的,都是朝廷的‘乱党’,你父亲就是头一个,乱党之首,以儆效尤。”
      杭朝雨难以置信,从小这个大伯对自己很好,也算是费尽心思给他找神医治病,每次杭木汣欺负他杭奕川还会帮他教训一顿……没想到,都是假的。不过想想也是,杭木汣这么放肆,杭奕川怎么可能是局外人呢。
      良久,杭朝雨沉声道:“师兄弟们呢?”
      “凡是之前与杭奕川和杭木汣作对的,都被判作‘乱党’,杀的杀,没杀的打入大牢,齐琰被打断了腿,夏夏不知所踪……”
      杭朝雨无力的退了两步,缓了缓又问道:“……那穆隐呢?”
      阿那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他是个骗子,根本不是什么医师,他不叫穆隐,他姓云,是南元国廉安王的嫡子云暮之,杭奕川与他们勾结,才将他特意安排在你身边,盗取千回刀。”
      …………
      杭朝雨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只过了两日,只过了两日而已,一切都变了。杭朝雨觉得胸中像是被戳入了一把钝刀,痛的他意识模糊。
      他用洛如作拐,支起身来道:“我去找母亲。”
      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拼了命也要抓住。
      “站住!”
      阿那又去拽他,两人今日拉扯了好几回了,但杭朝雨这两日没吃东西,余毒还未清散,挣开又倒下,摔倒了又爬起来,见拦他不住,阿那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公子,少公子……杭朝雨!你母亲没了!”
      杭朝雨一怔,“不可能……”想了一阵,胸中升起无边怒意,“滚……都滚开!胡说八道,去他妈的!!”
      难不成也被吊在哪里了,杭朝雨的心脏连着脑仁一齐跳的发痛。
      阿那道:“算我求你了,你走吧!”
      杭朝雨也挣脱不动了,从腰间抽出刀来,一下横在自己脖颈前,道:“你不让我去看,就顺便在这把我也埋了吧。”
      阿那吓坏了,瞬时松了手,万分无奈泣道:“我就说,我还不如回来和夫人一起死了,偏偏你母亲知道你这小祖宗是个不听话的,早让我下山等在外面,好,好!你要去看,就去看!”

      千回湖的湖水,映着朝霞熠熠发光,清莹且静谧,每次走过这里时,心中都是一派惬意。
      只是此时,杭朝雨只能远远的看着,湖的周围已有了白甲守卫,他没有心情和力气去观景,母亲就在那湖底,连个墓都没有,连个碑都没立。
      投湖自尽,阿那说母亲头痛症本就发作的严重,父亲一去,她便跟着去了。
      留了一句话,让他好好活着。
      如此草率囫囵,杭朝雨跪着趴在地上,闻着泥土的味道,他想哭,可不知是累的还是痛的,就是流不出眼泪来。
      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对杭朝雨来说,她不只是母亲,还是他的知己,朋友,他觉得阿那是骗人的,母亲不会死的,只是暂时躲起来了,应该是生气了,气自己总是不听话,不按时喝药,不认真治病。
      阿那急道:“少公子,看过了就走吧,再待下去怕是会被发现。”
      杭朝雨手脚发麻,站不起来,阿那将他扶起来,杭朝雨全身发凉发软,只得任由阿那将他架着。
      阿那虽生的膀大腰圆十分强悍,可再怎么强悍也是个女子,终究比不上阿卯的脚力。半扛着杭朝雨走了好一阵,出了风林就走不动了,依旧是来到了那片湿地,找了个隐秘之处稍作休息。
      阿那见杭朝雨昏昏沉沉的歪在地上,交代了几句,才放心去打水。
      杭朝雨闭着眼睛,这两日之内被人来回背着架着走过这片地方来回两次,都说是为了保他的命,但他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自己爱的人全都离他而去了,活着真的比死了好吗?
      杭木汣不说了,杭奕川怎么说也是父亲的亲兄,平日父亲待他们不薄,要说完全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在心里咒骂了他们百八十遍,杭朝雨终于发现,他在意的,其实是别的,真正伤他心的,也是别人。
      至于这个别人是谁,他不想说,也不想去想,因为一想就更让他心如死灰。

      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不远处传来铁镐铲地的声音,让他渐渐回神,一声一声的铲地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人声,说什么‘…埋了,盖上…’。
      杭朝雨瞬时一惊,翻身爬了两步,用洛如支起身体,随着那声音寻了过去。
      “这应该是最后一具了吧,这女子是?”
      “是小师妹,唉,可惜了,多水灵的人啊,谁让他选错了人,听说三公子想要了她,她死活都不愿意,现在落得这个下场,死了都衣不遮体的,惨啊……”
      “说到这个,门主夫人,哦不,那个莫折黎黎才更惨,听说那乱党杭奕清一被抓,她就被三公子抬去琉璃阁了。”
      “说来,莫折黎黎不是三公子的婶母吗,三公子他怎么……”
      “呵,杭木汣不是就那样么,听说这莫折黎黎比他没大几岁,也确实生的美,其实他早动过这个心思,只是不敢说明罢了,这不,杭奕清一死,他就抓住机会把人抬去折腾了,不过那莫折黎黎也是个性烈的,咬舌自尽了,昨日抬出来的时候,她舌头都咬断了,全身都是血,杭木汣气坏了,让直接扔湖里了……”
      ………………
      “!!!”
      仿若全身被定住一般,杭朝雨脑子里面来来回回想了几遍他们刚才的对话,才确定他们说的是自己的母亲。
      他使出全身力气跌跌撞撞走过去,一把抓住那埋尸人,大喊道:“你们说什么?!说什么!胡说什么?到底他妈的胡说些什么?!”
      此时的杭朝雨,发丝蓬乱,一身狼藉,那两个人转眼一看,哪里来的疯子,一把推开他。
      杭朝雨握着刀的手瑟瑟发抖,刀也不拔就挥过去,也不知道要砍谁。
      其中一埋尸人看了看,惊道:“他,他不是少公子吧?”
      另一人急忙看过来,细细琢磨一番,摇头道:“不可能,弥藏阁都被烧得渣都不剩了,杭朝雨那个病秧子怎么可能逃得出来,肯定被烧成灰了。”
      话虽这么说,那两人却防备起来,拿着铲土的铁镐挡在身前,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但他们是千回派地位最低的下人,没有正经面对面的见过杭朝雨,只是在重大节礼上远远看过几眼,所以并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
      杭朝雨眼前两个人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八个,一刀挥过去,还不知挥中了哪个,就被那埋尸人一铁镐拍在他身上,将他掀翻了过去。
      阿那打水回来找了好久,看到这边有动静,一下跑过去,低头赔罪道:“大爷饶命,我家小儿有疯病,扰了两位大爷了。”
      其中一人哼道:“既然他有疯病,你就看好他,这不是你们来的地儿,快快滚远些!”
      “是是……”阿那说着,将杭朝雨强行拖走。
      那两人又开始铲土埋尸,一人笑道:“这肯定是疯子,他那刀法也太差了。”
      “是啊,我就说你眼花了吧。”

      杭朝雨一片混沌,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只觉得胸中那股血气沸腾起来,刚要大喊,一口血喷了出来……终于,眼前一黑,再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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