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流星流》周拭痕

4、三、那夜风起

　　梦里的冰岛花园
　　有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西风的庭院
　　我听到这只蝴蝶在哭泣
　　哭泣雪花冰冻了翅膀
　　哭泣大海封阻了情怀
　　寂寞的千年
　　轮回的等待
　　等待有一天飞越沧海
　　临行的那一天
　　却见雪浪朝天开
　　一望无际处
　　梦里蝴蝶又把心偷埋
　　她说蝴蝶永远——
　　永远飞不过沧海
　　不远的海面上
　　传来海鸥的声音
　　海其实并不大
　　只要有翅就能飞
　　不是蝴蝶飞不过沧海
　　那是蝶儿失去了飞的勇气
　　不是蝴蝶飞不过沧海
　　那是蝶儿放弃了自己的未来

　　转眼到了半年总结的时候，站里准备把所有的宣传栏重新整版，负责这个任务的是一个女排长，而实际工作则是乔月在做。那时候帮他们的还有一个男兵，叫徐锦，他是一个很帅气的男兵，站里听说有很多女兵都喜欢他。人长得帅，为人又好，又很能干，无怪乎成了许多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余风在半年总结的时候被分队长叫去帮他处理分队的半年总结和中队的半年总结。他和那个女排长的关系还不错，同属一个中队，她叫甑云，平时在中队也就他们没事的时候可以聊聊文学，聊聊人生的体会。只不过她太小气，每次都让余风请客，有事的时候也都找他帮忙。这次整理宣传栏也不例外，那里需要打印的字都让余风帮她处理。有一次她忙不过来让乔月上楼找余风帮她们打字，那时余风正盯着微机的屏幕打总结，头也不回地接过乔月手中的纸片，责怪道：
　　“你怎么才来呀？请我帮忙还这种态度？”
　　“对不起！”
　　余风一听声音，马上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回头一看真的是乔月，手里拿着量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余风的脸刷地红了起来，“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我还以为是甑云呢！”
　　“没事，你想说就说呗。”乔月盯着微机屏幕，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余风拉过椅子让乔月坐下。“你打吧，我不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字体。”余风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不会打字，你不想帮忙就算了，我找别人去。”
　　“不不不，我是真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样的字。”
　　“那你打，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余风很快把纸片上的文字输入微机，可怎么也找不到乔月需要的字体。正在这时候教导员走了进来，见余风在打字：
　　“呀，余风，你原来会打字啊。我还以为你只会写东西呢。你不早说，害得我找了半天人帮我打东西找不着。”说完端着茶杯坐在余风身边。
　　乔月见教导员进来，忙说：“教导员好。”回头对余风说了句：“我到一中队的微机上看看有没有这种字体。”说完一路小跑下楼。
　　余风回过头对教导员说：“你又没问我，我怎么知道你要打东西。”
　　“现在不是知道了吗？快快，我的半年总结等着上交呢。”教导员笑着拍了拍余风的肩膀。
　　“什么时候要？”
　　“今天九点以前，能打完吗？”
　　“应该可以。”
　　“那好吧，你等我。”
　　教导员的半年总结打了不到一半，甑云就像风一样冲开了微机室的门：“快快快，快帮我这些东西打出来，等用！”她一看余风旁边还坐着教导员，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哦，教导员也在这儿！”
　　“我在这不行吗？一个女孩子，干什么这么风风火火的？当心嫁不出去！”教导员半开玩笑的说。
　　“没事，嫁不出去刚好，为部队多做点贡献。”甑云嬉皮笑脸。“对了，教导员，我想跟你借个人用。板报的东西太多，忙不过来，我想余风过去帮我们，他会打字，又不会像徐锦那样偷懒。”
　　“不行，你没看见他正帮我打字吗？首长的重要，还是板报的重要？”
　　“教导员，话可是你说的，那板报也是你要我们按时交上的，我们不会制版，怎么办？帮帮忙，不行他打完了你再让他下去帮我们不行吗？”甑云嘟哝着嘴说。
　　“好好好！但你得先征求余风同意，人家休息的时间你可不能占用！”
　　“余风，你去不去？晚上我请客。”甑云这次显得很大方。“晚上我请你吃雪糕！”
　　“我去。”余风巴不得能和乔月在一起工作，那样他们就可以说话了。
　　“不会吧，余风，你可不是一个可以被收买的人啊！”教导员张大嘴巴，身体往后一仰，故作惊讶的说。
　　“教导员，甑排和我关系不错，再说我帮她不就等于帮你吗？”余风笑了笑说道。
　　“那好吧，要是晚上她们硬拖你陪她们熬夜，你就跑，别累坏了。”
　　“知道了，教导员。”
　　吃晚饭的时候余风没去，也没让别人带饭回来，他在七点以前完成了对教导员的半年总结的录入、排版、标点符号和部分内容的修改。教导员一看余风可以修改他的东西，且修改的还不至于让他失望，连忙又让余风帮他打《党委工作报告》。《党委工作报告》打完已是十一点半了。余风下楼看到甑云趴在会议桌上手里拿着量尺，眼皮一个劲的往一块合；那个徐锦也跑的无影无踪；只有乔月一个人还在桌上认真的画着每一个表格。听说她昨夜一夜都没有睡觉，今天中午也在加班。看着乔月略显发红的眼睛，余风一阵难过，无限怜爱涌上心头。
　　“你回去睡吧，让我来。”余风拿过乔月手中的量尺，乔月又夺了回来。
　　“你不会的，你打字打到现在不累呀？你回去吧！”
　　“没事，我帮你吧，我可以做点什么？”
　　“嗯，你把这些色条划开吧，先划一厘米一条的，划到我告诉你可以的时候你就停下。”乔月揉了揉眼睛说。
　　“你先趴桌子上休息一会，我划完了叫你好吗？”
　　乔月望着余风，眼神里似乎有了异样的光芒。“好吧，你划完了叫我，你要累了，你就先上去休息。呃，划到这吧。”乔月用铅笔在色纸上作了一个记号。“记得叫我哦。”说完又看了余风一眼，趴到桌上用手垫上疲倦的脸庞。余风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睡着，只知道这两天她太累了。他把色条拿到一个离乔月很远的地方，小心地划着，不敢弄出一点声音。余风划完色条并没有叫醒乔月，只是在对着刚才她们剪过的样子剪着那些字板。
　　不一会，乔月醒了，拿过余风划的纸条，嗔怪着说：“你刚才怎么不叫我？”
　　“我……我……我是想让你多睡一会。你都两天没睡觉了，你一个女孩子，会累坏的！”余风的手不知该放在哪儿，拿着量尺反复的把玩。余风一和乔月说话就紧张，没来由的紧张。
　　乔月叹了口气：“谢谢你，这些我都知道，可你也看到了，不管拖多长时间这些还是得我来做。”
　　“我帮你好吗？”
　　“不用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都十二点半了。”
　　“你不走，我也不走！”
　　“好吧，我走，你明天来帮我吧，中午我加班！”
　　这时候甑云也醒了：“我们收工，明天继续！”
　　“你早就收工了，梦见谁了？”余风开玩笑地说。
　　“我梦见我们的活干完了，还梦见有个人担心人家一个女孩子会累坏的。”这时候的乔月已走出门外，余风不知道乔月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余风顿时尴尬起来：“原来你一直都没有睡着？你在偷听？”
　　“然也！怎么样？算你小子有眼光，乔月可是个好女孩，要不要我去帮你说说？”甑云歪着头看着余风。
　　余风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站在楼梯口，回过头来对甑云说：“明天中午见。”
　　躺在床上的余风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刚才甑云说的那些话，想着乔月疲倦而无奈的面容，心里一阵疼。余风一遍又一遍地在问自己：“我真的喜欢上她了吗？她有什么好？绿儿呢？我到底怎么了？”透过明净的玻璃窗，余风在看燕山上的那几颗星星。今夜的天气不是很好，星星有些模糊，余风看着，看着，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天夜里的星星。那晚的天和今夜的一样，天上的星星很模糊，深夜无法入眠的他在街上走来走去。明天绿儿就要出嫁了，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他望着朦胧的星星，星星无语。他回到屋内打开白酒，想喝，却怎么也喝不下去，太苦。在那一刻，他才知道绿儿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他相信自己是喜欢绿儿的，而不是陈缘。而今夜呢？绿儿与陈缘都已是昨日旧梦，可梦中的阴影还在缠绕着他。他总觉得亏欠绿儿，葬送了她一生的幸福，那他也应该用一生的幸福来陪葬。可乔月呢？余风怎么也解释不清对乔月的感觉。是怜爱？是真爱？还是想在滚滚红尘中觅一红颜知己？没有人会告诉他，天上的星星也不会。
　　第二天中午，乔月加班的会议室，里面只剩下余风和乔月。他们都只顾忙手上的活，其实谁也无心忙手上的活，谁也没说话。突然间，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似乎都有话说，可谁都没说。最后还是乔月开了口，她边剪着彩字边对余风说：“你有女朋友吗？”说完她剪得更快了。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余风对他说了他和绿儿的故事。
　　“你那不是爱，你自己其实早就知道。你心存愧疚，你以为你这么做可以偿还，可这对你，对喜欢你的人都不公平。你总有一天会走出这片阴影的。”乔月的话音有点激动，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这是余风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完整地说出他和绿儿的故事，以前的那些女孩都只知道余风心中有个绿儿，连绿儿已经出嫁，已经身为人母都不知道。所以余风听到乔月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况且乔月又是他心仪的女孩。
　　“那你呢？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你没想过找个男朋友吗？”
　　“不想，这世上没什么爱情是真的。”
　　余风马上明白了，她不是没有男朋友，而是在爱情上受过伤害。但他没说什么，他不想再刺激她。余风在装傻，其实到通信站几个月的时间里，站里很多人都把余风当傻瓜，除了他的中队长和教导员，尤其是那群女兵，常常把余风当作取笑的对象。余风不想说，他也乐于装傻，能被别人看作是傻瓜对余风来说是件很难得的事，他又何乐而不为呢？在那时乔月的眼中，余风的智商也的确有点问题，这也是她躲着他的原因，有哪个女孩愿意和一个有问题的男孩交往呢？今天的乔月和余风说这些话大部分的原因是觉得余风是个好人，是一个对她很好的人，可她还是不了解他。余风也没有让她了解他的机会，如果没有这次在一起加班的时间，他们说一句话都很困难，但至少这次谈话之后乔月会把他当作一个正常的人来看，这对余风来说就足够了。乔月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她可以从余风的一个眼神中看出他在想什么，而余风也可以很快从她的眼神中读解出她的秘密。他们都不愿说出，但他们真的都知道。
　　第二天中午，余风没有吃饭就直奔会议室，因为甑云告诉他教导员要他们今晚完成一部分任务。学习室里只有甑云一个人。
　　“你不是说教导员要我们今晚交东西吗？”余风问甑云。
　　“骗你的。喂，你过来，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你问吧。”
　　“你是不是喜欢上乔月了？”
　　“是！”
　　“哇噻，你有种，你就不怕我告密？”
　　“第一，我不怕；第二，你不会；第三，我喜欢她不代表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我一会就告诉教导员去。”甑云故作认真的说。
　　“那今晚你的小米锅巴又泡汤了。”
　　“好好好，我玩不过你，你说说看，你是怎么喜欢上她的？”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如果说有，那就像是写作时的灵感，可遇而不可求。”
　　“那你打算？”
　　“红颜知己。”
　　“你这‘红颜知己’的范围也太大了吧？”
　　“我只能这么说。”
　　“什么只能这么说？什么红颜知己？你们在说悄悄话呢，不怕我告密啊？”乔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哈哈哈，不知道谁想告密呢？”甑云望望乔月又望望余风。
　　“余风，走，跟我上三楼把栏板弄一下，小排排就会说胡话，别理她！”乔月转过身对甑云做了一个鬼脸：“甑排排，哦？”
　　甑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你们走啦。”
　　三楼是女兵住的地方，现在又是夏天，余风在二楼止住脚步。
　　“我不上去了，不方便吧。”
　　“没事，我叫你上来你就上来，她们都休息了。”乔月的口气中掺杂了命令的口吻，而一向不把别人当回事的余风竟一声不吭地忍了。他可是比她早两年的兵啊！余风自己也很奇怪，竟然甘心被一个小女兵呼来唤去的，站里还没有哪个领导用这种口气和余风说过话。
　　刚上三楼，余风就看见江娟穿着内衣从洗漱房出来，江娟看见余风赶紧把脸一蒙跑回洗漱房。余风连忙转过身要下楼，乔月叫住他说：“没事，回来。”
　　余风刚转过身又见江娟在那里探头说：“该死的乔月，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乔月忙对余风说：“向后转！”
　　等江娟跑过去之后才让余风转过脸来。“这下你可倒霉了，江娟是你师傅，又是你的班长，你不怕她整你？”余风做个鬼脸对乔月说。
　　“我师傅那么疼我，才不会呢。”乔月笑得很甜。“刚才赚了吧？”
　　“赚了什么？”余风莫名其妙的问道。
　　“傻瓜，你不是大饱眼福了吗？”
　　“我傻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
　　“现在知道也不晚啊，不和你说了，你看字有没有歪就行了。”乔月扶了扶那块黑板。
　　三楼的字贴完，甑云就上来喊说教导员让把学习室的字贴好。可学习室的字怎么贴怎么歪，气得乔月下来直骂余风：“你是怎么看的？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余风傻笑不答。这时候徐锦走了进来，“他的眼睛没问题，只是他一直没有看字。”
　　“没看字你在看什么？”乔月侧过脸没好气的问余风。
　　“他在看你呀，看了半天你都不知道，傻姑娘！”徐锦慢条斯理的说。
　　“你们都不是好人！余风你赶紧把字弄好，我先到甑排那里剪字，搞不好，我回来跟你没完！”说完尺子一甩，又一回头冲徐锦和余风“哼”了一声跑了出去。
　　最后还是徐锦帮余风校正方位才搞定了那些字。余风再见到乔月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余风刚给别人打完东西下来，见乔月又一个人在剪字：
　　“甑云哪去了？”
　　“她在学习室。”乔月的嘴巴呶了呶学习室的方向。“喂，你中午没生气吧？其实我是在说徐锦的。”
　　“我知道，你就是说我我也不会怪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不可理喻？”
　　“不，你是站里最出色的女兵。”余风马上补充道：“这是大家公认的。”
　　“是吗？他们怎么说？你认为呢？”
　　“我欣赏你的责任心，现在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多见！”余风的语音有些激动。
　　乔月叹了口气，缓缓放下手中的剪刀：“那是你还不了解我，等你了解我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余风连忙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余风也在心里这样问自己。他和乔月一起做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可现在该说些什么呢？他知道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和乔月这样近距离说话了，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很晚了，那天的风很大，甑云从学习室回来，说：
　　“我们的任务已完成了，大家回去休息吧。对了，余，你送一下乔月吧，我先走了。”说完冲余风神秘地笑了笑。
　　余风感激地望了甑云的背影一眼，回头对乔月说：“风大，天冷，我送你到值班室门口好吗？”
　　“不用了，你送我到值班室门口，院里的路还是我一个人走，你回去吧！”乔月双手抱在胸前。
　　余风知道她冷，也知道她怕，更知道乔月希望他能送她，送她到没有风，不黑的地方。可这是在部队，余风不能，为乔月，他不能。他今晚送她回值班楼，那明天站里的头号新闻一定是他和乔月。余风不怕，可他知道乔月怕。他从兜里掏出一袋“鬼脸嘟嘟”和一袋锅巴，
　　“拿着，回去饿了吃。”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上了二楼。
　　那晚的风真大，玻璃都被震得哗哗的响，余风刚上床，脑海中就浮现了乔月在风中瑟抖的身影，怕冷，怕黑。自己为什么就不能送她一程呢？余风跑下楼的时候，乔月已经回值班楼了。风中的余风充满了悔恨，这次没有送她，下次不知会在什么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