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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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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儿!琳儿你别跑!」
他步履不稳地踩过片片树影,追着前方的一身粉衣的琳儿。好不容易追上,早已上气不接下气,赶忙伸手去拉琳儿。琳儿蓦然回头,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小脸胀得通红,星目含泪,狠狠摔开手。
她怒道:「你别拉扯我!那些人太坏了,瞧见又不知道又说什么!」
他有些懵了,不安道:「琳儿,你别生气,我以后不拉扯你就是了。你别不理我……」
琳儿以袖掩面,兀自气鼓鼓的,任有思想安慰她,又怕她恼怒,实在不敢伸手。
「琳儿,咱们行得端、坐得正,理那些人做甚。」
任无邪不知从哪冒出来,小手拿了朵刚采下白琼花,簪在她鬓角,一刮她面颊,哄道:「别哭了,哭了就不美啦!唉,剩的我自己戴吧。」遂将剩下几朵琼花插在自己发间。
「谁哭了!」琳儿抹去泪痕,见他七横八竖往自己头上乱插一气,满头雪白琼花,破涕为笑:「琼花是仙花,你戴着太俗了!」
任无邪满头琼花,着实不忍直视,他却歪头笑道:「我俗是为取乐。只要你消气,俗这一日又何妨!」
「好,话是你说的!你们兄弟都要戴!」
「我也要吗?」任有思先吃一惊,接着转身便逃。
琳儿一把揪住他手,早已将先前争执抛诸脑后……那洁白如雪的琼花大把大把落下……香气满室……
任有思睁眼,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确定自己发上没有簪花,又摸了摸枕头,只觉一股幽香,想来是枕头内塞了琼花瓣,自己枕着便梦见儿时簪花之事,不自觉好笑起来,自行晨起,端了水盆来梳洗。
琳儿早醒了在外间,听到水声,向任有思问早后,赶忙去任无邪房里唤他。
任有思侧耳听了她好声好气唤了几声,探头去看,任无邪已睡眼惺忪坐在床榻,墨黑长衫竟换好了,琳儿正蹲在身前给他系腰间的墨玉黑丝线宫绦。
任有思远远打趣道:「索性叫琳儿再替你簪朵花。」
任无邪半阖眼帘,似未听见。
倒是琳儿低笑,系罢,纤指一点他额头,连声唤道:「少君!无邪!冤家!该醒了!」
见任无邪毫无反应,她慧黠一笑,贤淑地取来手巾替他擦脸。
这一擦,任有思在隔间立即听闻兄弟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痛痛痛!琳儿下手轻点!我醒了我真醒了!啊我的脸!琳儿姊姊手下留情!啊呀!琳儿祖宗我错了!我自己洗脸!啊──」
片刻后,二人总算整装完毕。站在门口与她说话时,任无邪犹抚着被擦到泛红的双颊。
「疼……」
任有思憋着笑,交代道:「琳儿,我们羽君殿辞行后,即刻启程赴京城办事。你自己好生保重。」
「琳儿明白,少君慢走。」琳儿送行笑得一派温柔,彷佛方才摧残少君脸皮的另有其人。
任有思走了几步回首后望,阳光明净,枝桠斜倚,几株琼花含苞待放,琳儿仍立着目送他俩。他笑着摆了摆手,琳儿含笑拈花,姗姗踱了进去。
凉意随大风拂过,灰沉沉的云影纷纷涌起,三道人影挟着剑芒,划过密云不雨的天际,直往京城方向。
「你瞧这天,竟是说变就变。」
「这一时半刻未必就下雨,赶紧吧。」
「我想赶紧,你且问问后方那位。」
「子仪你没事吧?」
孪生子嗓音一模一样,二人对话,闻声如同一人自言自语,听久实易分心,兼之他全心御剑,经任有思一唤,对方才回神答道:「没事,多谢师兄挂怀。」
任无邪甚是和蔼地说:「子仪,你千万不可勉强,如累了就回去复命。师叔不会怪你的。」
「不勉强,子仪跟着二位师兄。」
他执意跟随,任有思只得回头叮嘱一番:「……此风强劲,你仔细站稳了。」
待转回身面向前方,任无邪便默默挨近,附耳道:「这贺子仪,平时是个省事的,今天却这样死心眼。」
任有思被逼发毒誓后,现下只剩六字真言回应:「师叔命,谁敢违?」
他们前去辞行,任泽芝心下虽纳罕何需再赴京访查,仍爽利应允,并遣人去唤自己的徒儿贺子仪。
贺子仪年方十五,身长八尺,生得人高马大,往前一站,模样倒比任有思更像大师兄。此人性情温厚纯良,少年老成,拜师受任泽芝调教十年,颇得他真传,而今更是十二万分的忠心与稳妥。
「子仪,你二位师兄今奉掌门之命,赴京办一件要紧事。此事甚是机密,你不得过问半句。只要记得紧紧跟着他俩!切记,是寸步不离地紧跟!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你也得跟!直到他们办完事情,你同他们一道回玄乌台复命。明白吗?」
贺子仪认真道:「师父放心,子仪明白。」
「师叔!这又不是朝廷押解人犯!」
「无邪,你如有异议,单让有思和子仪去也使得。」
「……无邪不敢。」
「子仪,万事小心。你师兄论起修为、处事,算得上是拔尖。白圭之玷,唯言行戏谑。你同他们相处久了,自是清楚。」
「是,子仪必不负师父所托。」
「你明白便好。除此之外,有思、无邪,不论有无消息,半月内须回羽君殿复命。」
「遵命,师叔。」
任有思一想到醉仙楼乐伎,心头旋即狂跳不已,恨不得立马插翅飞到京城一探究竟,当下对于多带上一个不过问的贺子仪自无异议。
然而他一时头昏脑热,便忘了贺子仪修为比不得任无邪。乘云气御剑飞行,日行千里尚可支撑,要他如二人般吸风饮露辟榖,无疑是强人所难。
是以急雨滂沱之时,三人一则为避雨,二则为用膳,三则为过夜,遂匆匆寻了间客栈入住。那店主见他们三位貌似世家子弟,自不敢怠慢,布了一桌好菜,又速安排了一间上房。
任无邪对满桌佳肴并无兴致,道:「掌柜的,可有兰生?」
「有的,有的!」
贺子仪正欲问何谓兰生,已有一坛酒上桌,原来兰生便是酒名。
任无邪斟满递给他二人,笑道:「子仪,我们敬你一杯。」
贺子仪接过酒盏,闻酒气似不甚烈,见酒水淡绿如璧,谨慎道:「奉师命出门,子仪不敢饮酒。」
任无邪看穿他的忧虑,大力拍了拍他肩头:「你且放心吧,兰生乃淡酒。也不敢灌醉了你,怕你明日御不了剑!喝吧!」
贺子仪无奈,只得举杯:「子仪敬二位师兄!」
酒水入喉,酒香虽淡,滋味却萦绕不去。
任有思道:「子仪,你用膳吧。我吃茶,无邪有酒足矣。」
「是。子仪恭敬不如从命。」
贺子仪早饿了多时,遂动筷专心致志地一一歼灭盘中佳肴。任无邪捧起酒坛,仰头将清冽的兰生一饮而尽,喝完后放下空坛,意犹未尽,复喝起另一坛新酒。
任有思劝道:「少喝些罢,明日进京,还会短了酒水不成?」
任无邪酒后面不改色,乜着眼睛,闪现一丝狡黠的笑意,问:「子仪,你猜,进京做什么?」
贺子仪咽下饭食,回道:「师父有命,子仪不可过问。」
任无邪再次喝了个坛底朝天,摇头笑道:「师叔是个老正经,教出来的果然是个小正经。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们赴京去做什么吗?」
见贺子仪摇头不问,任有思亦觉有趣,正色道:「是去饮酒听曲。」
愕然的神色自贺子仪脸上一闪而过,他敛去惊诧,随即诚恳道:「师兄行事,果真高深莫测。」
二人没料到他是这种反应,双双忍俊不禁。贺子仪凝神看着这一左一右的脸庞,眨了眨眼,道:「师兄果真相似,竟连笑起来也是一样的。若无佩剑,子仪实难区分。」
「用佩剑区分我俩,也是师叔教你的?」
「是。」贺子仪如实转述:「师父说,有思师兄的佩剑『星移』曾为贡物,色明亮。无邪师兄的佩剑『迭影』则色暗。」
一听此言,勾起了任无邪心里一件往事,吃吃笑道:「那我可要跟你说件趣事。」
「师兄请说。」
任无邪星目一转,道:「从前有一口剑,炼成后辗转经人献予皇帝。不过剑灵不甘于束之高阁、供人赏玩,竟然夜半自行出鞘,在九重宫阙内飞剑除祟。观者昏厥、合宫惊恐。」
他朗朗说来,一双眼始终只瞧着哥哥,而任有思微笑不语。贺子仪便已猜到那口仙剑乃是星移,大是好奇,问道:「后来呢?」
「天未亮,皇帝早早遣了侍卫快马加鞭求救玄乌台。师父听闻剑灵行事脾气,同我们说道:『皇宫里有一口剑闹脾气呢,师父带你们瞧去。』抵达御花园时,星移还在不屈不挠地追逐花妖。接下来便是你眼前这位灵力卓绝的少君──」
「别胡诌!也不怕子仪笑话!」任有思笑着驳他。
「好吧。」任无邪收敛起浮夸之气,续道:「我这位好哥哥,他当下说『虽为剑灵,却有锄奸扶弱之性,古道热肠,当真有趣!来日得寻一位剑修精纯、急公好义的仙门侠士,才堪匹配!』经他一赞,哪还用得着降伏?星移心花怒放,哥哥勾勾小指头,它便立即死心塌地。尔后想替它另择明主,星移也坚决不肯。」
「什么心花怒放、死心塌地,你又夸大了。」任有思反驳道。
「我夸大?你且唤出星移,看看它肯不肯让子仪一握。」
他说得任有思啼笑皆非,当即解下自己腰间佩剑,反转将剑柄递到贺子仪眼前。贺子仪颇为踌躇,任无邪笑着捉住他手一触星移剑柄,遂感受一股霸道剑气涌出,强行将他手震了开。
贺子仪赶忙拱手施礼,眼神很是敬畏:「子仪冒犯,望师兄、星移不要见怪。」
任无邪道:「意料之中,何须见怪?我打小不知冒犯它几回了。」
「原是无邪调唆,你别放在心上。」任有思亦不以为意,收回星移,反问道:「对了,我尚且不知你佩剑怎么得的。不妨说来听听?」
闻言,贺子仪轻笑道:「有门生献剑给无双师兄,师兄瞧不上,要送仙品库搁置。恰好师父在场,说仙品库造册繁琐,师兄便索性赠了我。迄今使来也无甚不妥。」
「……」二人心中默默深觉贺子仪实是个随和认命的好孩子。
「此剑何名?」
「名『正仪』,师父说『使耳听雅音,目视正仪──』」
「『──足行正容,心谕正道。故终日饮酒而无过失。』」双子一齐念道,表情痛不欲生,不知曾因豪饮被任泽芝罚抄过几百次。
贺子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