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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任泽芝则徐徐从袖内取出一圆器,如银铃大小,外壳有细巧的三足乌镂空花纹,乃是一颗焚香香球。
      室内既已燃檀香,任泽芝取它自然另有用处。
      「有思。」他略一伸手,任有思即刻会意,三两下解腰上五彩墨玉长穗宫绦递予师叔。
      任泽芝将五彩宫绦与香球系在一块儿,宫绦长穗幽光亮起,随即香球内部圆转不已,顷刻间,便有几缕淡蓝色烟雾飘出镂空外壳。
      这烟雾有形而无味,飘动却不散,反倒缓缓聚集,扭成数行悬浮空气中的字句。
      任无邪凝神细看,烟雾所成文字,笔势潇洒飘逸、落纸云烟,俨然出自任雪芝手笔。

      「吾徒道蕴,敏达多才,惜尘缘未了,辞仙府入候门。
      吾孪生二徒,有思杰智,无邪灵黠,少倜傥有大志。
      吾幼子情,性和,善乐,居梨园富仙韵,仙果未卜。
      玄乌掌门,有思、无邪、情皆一时之选。」

      任无邪目不转瞬地凝视师父字迹,愣愣地不发一语,迄至烟消字散,才回过神来,觑了兄弟一眼。任有思脸色变化同样万分精彩,两人内心千回百转,一人想:「师父有子,竟不接回玄乌台。令人好生费解……」另一人心想:「梨园向来属宫廷所管,难怪见面时,师叔无端提及京城烟花。」视线齐刷刷地定在任泽芝身上,迫切想从师叔处得知更确切的消息。
      要知任泽芝作事一贯精细稳妥,此线索三个月前早落在他手上,焉有不清查之理?此刻他不紧不慢地收回宫绦及香球,边道:「阿情乃兄长亲生,掌门之位如能交与他手,自然最好。」
      顿了一顿,蓦然他目光如雷电扫来,任无邪赶忙垂首,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他这师叔性情外冷内热,行事雷霆手段,有时师父亦须让他三分,不知他现下又有什么吩咐。
      果然,任泽芝话锋一转,凛然道:「倘若阿情不堪重任,我与阿情将自你们之中推举掌门,届时莫再推托!也容不得推托!明白吗?」
      他朗声说来,语气坚决,无可转圜。
      任无邪微微冒汗,避开他锐利的目光:「师叔……」
      「废话少说!你俩今日发毒誓:『苍天在上,若阿情难担玄乌掌门,任有思、任无邪义不容辞!倘若背誓,兄弟持剑,互断一臂。』」
      「师叔!你好狠!」任无邪难以置信地惊呼。
      任泽芝咬牙切齿,铁了心道:「不狠岂称毒誓!我料定你不肯就范才出此下策,拿有思发誓,你必履约!」
      他执意如此,任无邪索性浮夸下跪,一把抱住任泽芝腿,毫无骨气地讨饶:「师叔饶命!师叔高抬贵手!师叔有话好说啊!」
      任泽芝用力将腿抽了回来,不为所动:「没得商量!我这三个月来,为救兄长、为寻阿情、为召回你俩、为玄乌上下殚精竭虑!你俩发了这毒誓,我便将阿情现况据实以告,好让你们三人商议谁做掌门!立誓!」
      「师父啊!师父您老人家快起来!救救无邪!师父!师叔迫我!」
      「哼,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敢闯进羽君殿!死心就范吧!」
      「……师叔,无邪,你们还是小点声吧!我怕旁人听着误会了什么。」

      闹腾一天,玄乌台闲置已久的玲珑殿迎来了它晚归的主人。

      玲珑殿离羽君殿甚近,二者气氛却是大相径庭。
      羽君殿清净远人,一派恢弘庄严。玲珑殿则遍植琼花玉树,香闻十里不说,最妙还是孪生子在各处檐下悬碎玉片子制成的占风铎,不仅可知何处起风,清风过处,风吹玉振,沿室叮叮当当发出清脆声音,作响玲珑殿。
      当年悬占风铎时,有任有思称「风雅」,任无邪称「热闹」,任泽芝称「恼人」,任雪芝称「不同凡响」。由着它叮当悠悠作响,不知不觉数载间,「风振玲珑殿」已成玄乌一景,也算是始料未及。
      今夜月华如霜,凉风拂面,占风铎轻晃振玉,玉声如旧,闻来却恍若隔世。
      沐浴后的任无邪以手支颊,盘腿坐于窗边卧榻,抬眼聊胜于无地望着占风铎摇晃。
      「哪。」
      任有思披一件黑纱单衣,见任无邪那头长发如瀑布般随意披散,发梢兀自滴着水珠,便扬手抛去一条长巾。
      任无邪正出神,长巾飞至,也不去接,径自任长巾罩住他头脸。
      任有思在茶几旁坐下,自斟了一杯茶。两人一时无话。
      须臾,任无邪彷佛回过神来,才拿起长巾擦拭湿发,边道:「你瞧师弟继任掌门成吗?」
      任有思手中茶碗早已凉了,他仍是轻轻一吹气:「成。」
      「何以见得?」
      任有思轻描淡写:「你觉得成,我就觉得成。是你自己说的,你的心同我一样。」
      任无邪微笑道:「也没什么,我就问一声。」
      「早些安歇吧,明日事多着呢。」
      「唉,千万保佑,令我早日见到师弟,只要他愿意,又有咱们帮衬着他,待大局稳固,便可脱身。」
      「脱身后,你想去哪?」
      提到出游,任无邪嘻嘻一笑,兴高采烈道:「去泛舟五湖,捉水鬼。」
      任有思跟着起心动念,道:「不错,到时比赛谁捉得多。」
      「输了便如何?」
      「输了的,下回亲身做诱饵引水鬼!」
      「好,一言为定,我必定赢你!你发誓不可反悔。」
      任有思伸指一弹他额头,笑骂:「疯子还发誓!你嫌今天毒誓发不够吗?」
      他既提了这事,任无邪实在哭笑得不得:「师叔忒也心急,待师弟拒绝,再考虑我俩不迟!何苦先逼我们!唉!」
      「兴许师叔对师弟不十分有把握。毕竟……得先找着人才行。」
      任有思回忆他俩被迫发完毒誓后,任泽芝即将阿情的现况如实以告。
      「我三个月来命人查找,已知阿情来历和下落。他生辰是七月初七,年十三。年纪要比你们小着,你们见面时称他一声师弟便是。
      我打探得知,阿情生母秦氏系出教坊,后成饶安公主府乐伎,已不在京中。兄长与秦氏相交时,未表露仙家身分,化名玉石商『薛芝』,多次随零陵商队入京。生下阿情后,师兄亦令他从薛姓,当真荒唐!阿情自幼习搊弹,六岁选入梨园,去年梨园裁撤百人,他便离宫。我着人查他外祖父家、饶安公主府,一无所获。幸而透过宫中画师,绘出了画像。」
      「……」
      玲珑殿碎玉之声不绝,任有思又饮了一口冷茶,再次一展画像端详。
      他这师弟的脸容清秀不脱稚气,杏眼柳眉,双眉间有颗黑痣,下颔尖削似师父,唇未启先笑,师父称他「性和」,多半是脾气极好的,难怪看着面善。
      任无邪凑到他身边,瞅后叹道:「若得师弟近身之物,或许问灵寻人可行。否则天下之大,便将全部符鸟、物怪放出去寻人,漫无目的,恐要耗些时日。」
      「不错。」任有思伸手描绘着师弟轮廓,「不过双眉间有痣之人不多见,师叔也算是尽力寻了条线索。」
      「或者劳烦师姐重金悬赏?你认为呢?」

      任有思不语,手指移到画像上的黑痣处,当他指尖点上黑痣时,蓦然脑中一道灿金的影子掠过,就像有人突然打通自己的灵脉一般,吓得他倏然站起,险些打翻桌上茶水。

      「正是这黑痣!」他叫道,举起画像,深恐自己迷了眼,「不过……真有可能吗?」
      任无邪给他吓了一跳,扶正了茶壶,问:「你有什么想法?」
      「我……我只是在想,世上有没有可能竟真有如此巧合。」任有思声音有些发颤,「我在京城,见过一名长相与师弟十分相像的人。可是……她眉心没有黑痣,她也不是少年,看着是名少女。」
      他这一说,虽有些荒唐,任无邪却也精神一振,连声问:「京城何处?何时见到?」
      「才见到的!就烟花那日!我等着日落抓金猊,醉仙楼弹琵琶的乐伎!」
      「乐伎……师弟可不是善乐吗?没准儿就是!」
      「我越想越像!那乐伎……妆容甚淡,额上贴一枚牡丹灿金的花黄,便掩住了眉心!」
      任有思一颗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喉里跳出。凝视多看几眼,只觉脑海记忆中那乐伎的容貌已与师弟画像重迭,全无二致。又恐是自己多心,倒叫人空欢喜一场,遂再斟了一杯冷茶一口饮尽,冷静后方道:「明儿我们先回禀师叔,只说回京访查。乐伎之事,暂且先不提。」
      「好!愿那乐伎真是师弟!」任无邪喜不胜禁,狠狠揽了任有思一下,「好哥哥,你醉仙楼选得妙!妙极了!」
      他显然还乐不够,抽出佩剑「迭影」来,挥舞迭影拨动占风铎,一时间玲珑殿玉石、刀剑之声不绝,热闹喧阗。任有思含笑不语,由着他去闹腾,卷起画像收入乾坤袋,转身唤人来再冲一壶茶。
      前来冲茶的侍女名为琳儿,面容姣好、身量纤细,蜂腰系着家仆统一的豆绿长穗宫绦。她打小就是负责服侍他们兄弟的旧人,孪生子时常搅闹,今夜如此热闹情状倒也见怪不怪。
      琳儿手脚利落冲了茶来,笑道:「有思,你们这次回来,掌门出关后,一定高兴。」
      「可不是吗?」任有思嘴上敷衍,心想旁人皆当师父闭关,不好露了口风。
      任无邪玩闹一番后,收剑坐回卧榻上,拍了拍身边空位,唤道:「琳儿,你坐下。我问你,我们不在时,这儿有什么新鲜事?」
      琳儿先是环顾周围并无旁人,才在无邪身边坐下了,压低声音道:「前不久,任无双来玲珑殿。」
      提此名字,任无邪眉目间犹仍带笑,只是喜色去了大半。
      「任无双那副好德性,也配你来招呼?平日里,我既不去他的无双殿叨扰,他倒来玲珑殿做什么?」
      「他说,二位少君大半年没有回来,偌大殿宇,空置未免可惜,想去求了掌门,将玲珑殿赐给他作书斋。」
      琳儿一边转述,忽然双颊微泛红晕,表情窘迫:「还说,最好……最好连我也一并给了他。」
      任无邪听了不禁微微火气上涌,既恼怒又觉可笑,恼的是任无双出言轻佻无耻,可笑的是这远房堂兄打小一路与他俩争到大,竟无聊到来争殿宇、侍女。
      「那你如何回应?」任有思跟着问,他素知琳儿外柔内刚、深藏不露,毕竟自己小时候可没少挨过她打。
      琳儿背过他俩,在榻上伏身而笑,笑得双肩颤抖不已。
      「琳儿!把话说完了再笑!」
      任无邪哄得她收了笑,她才笑喘微微道:「他一来玲珑殿,我便知决无好意,早早叫人去请泽芝先生。羽君殿相距不甚远,先生一来,立在窗外,正巧听见他说那些话,又见任无双拉扯我,立即施了术法与我互易。他一握,紧紧握住了先生双手……先生问他何事,吓得他魂飞魄散,腿也软了,当场跪下了!」
      她才说完,任有思早笑得前俯后仰:「师叔促狭!」
      「哈哈哈,何止促狭!是痛快!」任无邪笑出了泪来,「我真服了师叔!也真亏了你机灵!」
      「还说呢!若不是你不在,怎会让人钻了空子!」
      琳儿边说,一掌拍在他背上,手劲大得出奇,任无邪不禁一呛,按着后背道:「就你这劲儿,哪用得着师叔出马,你拍也拍死他!」
      琳儿道:「我记着你的叮嘱,少生事端。自不敢冲撞了他。」
      任有思笑道:「如此识大体,难怪师叔疼你。」
      他这一夸,琳儿倒不好意思,娇羞地一拍他背。她模样娇羞,掌力可丝毫未减,任有思生生挨了一记,笑岔了气。

      三人又叙了些别离之情,畅笑不已,见夜深了,方各自安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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